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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第二天，我弄明白了一件事。昨天看到的“接待者对那些乘客的态度简直就象对待囚犯或是奴隶一般”这种奇怪的现象，以及白营长所说的“主要是为了防止他们在夜里逃跑”这句话总算得到了答案。

        在这里劳动的人，少部分是东方农业公司的正式员工——他们是这里的管理者。而大部分，则是因不同原因被送来强制劳动的——这些人是被管理者。

        被强制送来劳动的（被管理者），大致可以分为五类。

        第一类是没有正经工作而且也不愿意认真工作的小混混。他们要么是没有亲人，要么是亲人不愿意管或是没法管。这样的人，放在社会上也只能捣乱，送到这里来，社会治安也可以好一些。

        他们被弄到这里来的理由有很多：有的人是因为打架；有的人是因为偷自行车；有的人是因为偷窨井盖……共同点便是：他们大多只是偷鸡摸狗，却构不成犯罪。即便被抓到派出所去，顶多也只是教育几句或是拘留几天就会被放出来。东方财务公司的处理方式却与众不同：首先，为其代缴罚款（通常情况下这样的人没钱缴纳罚款），与之签订借款协议（偶尔需要使用暴力手段）；然后，如果对方有偿还能力就索取相应财物，如果对方无偿还能力（一般都没有），则强迫对方签订劳务偿债协议。于是，他们便被弄到西北来种树了。

        第二类是乞丐。在南北湖开发区，老弱病残的被送进养老院或福利院；年幼的被送进孤儿院（如果是人组织的，则组织者被送往西北劳动，幼童仍旧被送往孤儿院）；有劳动能力的，不问理由全部送往西北。总而言之，就是有利用价值的全都利用起来，没有利用价值的，则全部由东方集团来保障他们的生存。在南北湖开发区以外，情况略有不同。东方集团一般只是调查行乞者是否有欺骗行为或是否存在骚扰行为，如果乞丐只是坐（趴）在地上，面前摆个碗乞讨，那么就没什么事。如果行乞者诉说自己的困难，但实际上是欺骗，或行乞时骚扰旁人，则会被送往西北劳动。

        第三类可以归纳为慢性投毒者。

        现在的西红柿不酸了，黄瓜没有味道了，辣椒不辣了，很多看上去鲜嫩欲滴的蔬菜不仅没有菜的味道，而且还存在剧毒农药残留。而各种激素、增熟剂、增粗剂、保鲜剂在蔬菜种植、储藏和销售中更是常用。

        现如今，毒大米、地沟油、富含“瘦肉精”的肉、营养不如白开水的奶粉、饱蘸“苏丹红”的辣椒、喷洒了剧毒农药的蔬菜、喂食了垃圾的猪、工业酒精兑的酒、“双氧水”漂白的食品、含有“加丽素红”的红心蛋，用工业火碱、福尔玛林、工业氢氧化钠、甲醛等浸泡、加工的海鲜水货……总而言之，如今入口的东西，很多都是慢性毒药（也有少数根本就是急性毒药）。

        东方财务公司倒也不是不问青红皂白见一个抓一个，而是根据特定的程序：东方集团员工或其家属投诉；东方保全公司和东方财务公司共同出动，给肇事者两个选择：一、高额赔偿。二、接受暴力惩罚。愿意接受暴力惩罚的不说，如果愿意进行赔偿，那么他铁定会因为财产不足而被送往西北。

        第四类是仿冒东方品牌的。

        原本我以为东方集团的子公司主要集中在南北湖开发区，现在才知道，原来东方集团的子公司遍布全国各个城市。整个集团的资产总和加起来，能够在中国大陆排上前十位。

        很多人都会奇怪，东方集团堀起不过一两年的时间，怎么可能发展得这么迅速？不过迷底一揭开却也非常简单。原来，东方集团的幕后老板是一个神秘的大家族的成员，而那个神秘的大家族在中国各个城市都有投资。当东方集团初具雏形后，幕后老板在家族中地位提升，于是家族下令分散在中国各个城市的企业与东方集团整合。通过相互交换股票相互持股的手段，东方集团迅速膨胀起来。

        虽然在整个东方集团里，属于东方投资公司的全资子公司甚至是控股子公司所占的比例极少，而绝大多数子公司只是在名义上听从集团的决策。但毕竟，东方集团通过这样的整合之后，起码在表面上已经成为一个总资产多达五百亿，涉及各行各业的庞然大物。

        整合了家族分散的投资后，东方集团并没有停止前进的步伐。东方集团利用自己的好名声（无论是东方集团幕后老板创立的企业还是家族分散投资的企业，在中国市场都建立了不错的信誉），积极寻找着每一个可能的合作者。

        第一次并购东方集团没有掏一分钱，而是使用相互交换股份的方式。第二次并购，东方集团仍旧没有掏一分钱，这次东方集团采用的方式与连锁加盟的方式类似。即：允许新加盟的公司使用“东方”这个品牌。每使用一年，根据希望加盟的公司自身的知名度和信誉度的不同，需要向东方投资公司支付0.5%-2%不等的股份以及红利作为“东方”品牌的使用费。五年后，加盟企业成为东方集团正式成员，使用“东方”品牌无需再缴纳任何费用。为了保护自己的名声，东方集团还在合同中规定：集团中任何一家企业如果出现严重的信誉问题（包括质量问题），则东方集团有权将其驱逐出集团，并且剥夺其使用“东方”品牌的权力。

        虽然在初期东方集团拥有这类子公司的股份极少，但这类子公司必须专门设立一个首席质量官的职位，而这个首席质量官由东方集团派遣且只向东方集团负责。所以，东方集团对这类子公司仍旧拥有相当大的控制权。

        在中国买东西，很多老百姓都无法放心。原因之一是因为某些品牌存在品质问题，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伪劣产品充沛市场。现在情况有所改善了，市场上“东方”品牌的商品，几乎不存在伪劣产品了。

        品质低“劣”的“东方”品牌的商品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只不过，如果消费者购买到这样的商品，却相当于中奖一般——真真正正地按发票金额的十倍返还消费者现金（当然，低“劣”商品的生产厂家或者是销售单位必定会为此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

        至于说“伪”的“东方”品牌的商品则是几乎看不到。因为，东方集团公开悬赏，但凡提供制假造假窝点者，奖励十万；指证商铺或小贩出售“伪”“东方”品牌商品者，奖励一万。重奖之下必有勇夫，所以，市场上一旦出现“伪”“东方”商品，制假售假者往往很快就会被东方集团抓住，然后被东方财务公司弄得倾家荡产。这不算完，那些制假售假者的财产如果不够支付罚款，还会被弄到西北去植树。

        当然，东方集团的打假行动确实受到某些地方保护主义的阻力。不过，在这一问题上东方集团似乎得到了中央政府的支持，那些地方保护伞往往会因为各种各样的问题而被撤职甚至双规。连续几次“巧合”（东方集团打假——地方政府保护造假——相关官员落马）之后，市面上的“伪”“东方”品牌商品就几乎彻底消失了。一来二去，东方品牌终于逐渐成为了百姓们最信任的品牌。

        最后一类则不象前面四种情况那么招人厌恶。这一类，基本上属于“其情可恕，按理难容”的类型。

        比如说有个无论是从外表看还是内在看都算得上是老实本分的家伙。他之所以也被送进来，完全是因为被患有精神病的弟弟连累。

        江城的精神病人有近十万，这些精神病患者大部分都住在家里由亲人照顾，少数在精神病医院就诊，还有一些则流落街头。老实人的弟弟十年前患上了精神病，而且是那种俗称“武疯子”的具有暴力倾向的精神病患者。虽然老实人的弟弟所患的精神病只是间歇性精神病，也就是说，老实人的弟弟有某些时候是清醒而且正常的。但是在这十年里，这位间歇性精神病患者仍然几次将人打伤。邻居们长期生活在被攻击和伤害的恐惧之中，因而强烈要求老实人将弟弟送往精神病院，然而老实人的家庭条件不好，因而没有能力将弟弟送去治疗。

        大约一年前，东方集团出资兴建的完全免费、高度设防的精神病治疗中心正式成立。这家精神病院先是将流落街头的精神病人全部收容，然后，派出工作人员上门尽量说服病人家属将病人送往医院治疗。一些病人家属很乐意将“包袱”脱手，但是也有少数病人家属担心亲人在医院不会得到良好的照顾——事实上，由于医院的规模太大，收容的病人太多，又由于免费的缘故，因而医院的医生、护士以及护工的数量并不是很充足，因而一般的病人确实不大可能会得到无微不致的照顾。

        正是由于这个原因，老实人出于亲情的考虑，因此并没有将患有间歇性精神病的弟弟送到医院去。

        医院无法强求，所以老实人的弟弟一直住在家里。没想到有一天却出事了，他的弟弟再一次犯病，将邻居家一个上初中的小姑娘脊椎打断导致其终生瘫痪。作为病人的监护人，老实人必须为之承担民事责任。然而，老实人变卖所有家产也只能支付赔偿金额的一点零头。这时候东方财务公司出现了。财务公司垫付了那位小姑娘的赔偿金额，强制将间歇性精神病患者送往医院，然后将老实人送到农业公司西北分公司以劳动偿债。

        想想老实人这个例子。于情，老实人确实有可悯之处。他舍不得送患有精神病的弟弟送进精神病院，纯粹只是出于亲情——而这种亲情，是一种善良的，值得赞扬的感情。这种感情，原本是应该值得赞扬的。但是于理，这个老实人也确实有可憎之处。关爱自己的亲人总是应该的，但是那个因此而终生瘫痪的小姑娘难道不是因为他的过错而无辜受害？总不能让无辜的人自认倒霉吧？

        想想，一个无辜的花季少女尚未享受生命的美好，就是因为他对弟弟溺爱放任（明知道弟弟有精神病，却不将之送往精神病院，也不将他锁在家里），结果被弄得终生瘫痪。打个比喻：如果一个人在家里养只老虎（谁都知道老虎是危险的存在，而且居民区也不应该是它待的地方），而这只老虎咬伤或是咬死了人，难道饲养者只需要进行民事赔偿就够了？为了满足自己的yu望而将他人置于危险之中，上纲上线地讲，这叫做“其心可诛”。

        在中国，将精神病养在家里是非常普通的事。从法律上讲，人们有权力不让医院带走患有精神病的亲人。如果精神病犯病并且犯下罪行，哪怕是剥夺他人的生命或是严重危害了他人的健康，那也只需要进行民事赔偿——如果没有赔偿能力，受害人更是可悲。

        社会上流传一句折射出在我们的现实生活无奈的民谣：“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有精神病的。”

        但无论怎么说，加诸于平民的伤害没人买单，是件很不合理的事。

        现在，我终于逐渐有点明白“守序邪恶”的真正含义以及必要性了。守序邪恶重视传统、秩序、忠诚与纪律，但不在乎自由与生命的价值。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没有什么理由好说！精神病，特别是间歇性精神病患者本该同样享有自由的权力，但是“守序邪恶”者并不看重自由的价值，而是更重视秩序和纪律。所以，虽然老实人的弟弟只是间歇性精神病患者，却仍旧被强制送往精神病院。所以，老实人虽然其情可悯，却仍旧被送来强制劳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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