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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XX月XX日早晨：

        噩梦！绝对是噩梦！

        刚刚走进肖助理的办公室，他便脸色铁青地捏着两份单子瞪着我。从他的表情看，我有些怀疑他会毫不留情地将手中的单子扔到我脸上。幸好，肖助理只是恨恨地瞪了我半天，最终还是将面额为一千元的罚单和那份严重警告书递给我。

        “亏你还是守序邪恶阵营的！明明应该给违法违规的人开罚单，怎么最后反而被人家投诉循私枉法了？！你是怎么守序的？！你东窗事发了！！！”

        接过罚单和警告书，一眼看去，刹那间，我感到了无比的愤怒。那种愤怒，令我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那天我确实想过亡羊补牢向公司报备一下，那样，即便那女孩投诉我循私枉法，我也只会被记一个小过。可是最后我却没那么做。因为，那个黑里带俏的女孩可怜兮兮的神情给我的印象很深，我担心那样做会令那女孩背上一个严重警告——对于实习期的员工来说，严重警告基本上可以和实习表现不合格划上等号。

        现在好了！

        那女孩倒是什么事都没有，可是我却背上了严重警告的处分！要知道，当时我给那女孩开张罚单，对她的负面影响连记一个小过都比不上。可是现在我自己却背上了一个严重警告……她在实习期，难道我就不是在实习期？！

        肖助理问道：“你承认这项投诉吗？”

        “承认倒是承认……过了这么久了，我还以为事情过去了。她怎么突然想到投诉我？我可以否认她的投诉吗？”

        肖助理给我一个鄙视的眼神。

        “南北湖开发区的公共场所都装有摄像机，录像起码保存三个月。”

        郁闷，严重的郁闷。我嘟哝道：“我那么做是出于好心……好心却遭恶报，根本就是公司的规定违背人性。”

        肖助理气得笑了。

        “对方投诉你循私枉法，没冤枉你吧？”

        我强调道：“我那么做是出于好心……”

        肖助理极其不屑地哧了一声。“出于好心？瞧你说得多轻飘飘啊！让我们来看看出于好心可以做些什么事。”

        “一个很普通的看大门的，熟人本来没有资格进去，出于好心，所以他的朋友可以自由出入；一个最普通的工人，做着生产手纸的工作，出于好心，所以他的朋友所用的手纸全都免费；一个售货员，管理着出售的工作，出于好心，所以紧俏的物品她的朋友能先买；一个公车司机，管理着开车的工作，出于好心，所以他的朋友坐他开的车不用花钱；一个报社的主编，管理着文章的发表，出于好心，所以朋友们的文章能够优先发表；一个小领导，管理5个人，出于好心，所以其中一个的亲戚受到他的重用；一个大领导，管理100个人，出于好心，所以亲戚受到提拔……”

        “……中国的事都是被你这种所谓的出于好心的人搞坏的！我现在被你害惨了！让你加入保全公司是我的提议，而且你的实习期又是由我来带，可是我居然鬼迷心窍同意让你一开始就独立工作。夏闪举荐你所以承担连带责任，而我也因为管理失误承担管理责任……”肖助理粗重地喘了口气。“……看你做的好事！”

        我低眉耷眼地听着肖助理的训斥，脸臊得通红，没好意思再为自己辩驳什么。

        这有什么好辩驳的呢？肖助理说得对，用公共权力卖人情确实不对。中国式的人情是中国的一大特色，但是这种特色却绝对不值得骄傲。因为，在这种中国特色下司法成本被人为抬高，导致中国的法治远远少于人治。相应地，我背上那样一个严重警告自然只能算是自己活该。错了就是错了，错了就该挨训。再说，肖助理这么生气也是因为被我连累的缘故。让他出出气也是应该的。

        硬着头皮听着肖助理的训斥，好不容易等他缓过气来，我赶紧向他保证：“肖助理，我再不会那么做了！以后我绝对铁面无私，任谁也不循私！”

        肖助理喝了口茶，然后冷淡地看了我一会儿。

        “如果不是因为夏闪的面子大，现在你已经被开除了——虽然夏闪的面子大，可是如果你想继续待在保全公司，还必须接受一项追加处罚。一个小时后有辆去东方农业公司西北分公司的长途车要出发，你去西北接受一下加强教育吧，那样能够更加深你对东方集团文化的理解。接受教育结束后，写一篇分析报告。”

        东方农业公司西北分公司？听起来好象是发配西北的意思啊。

        我颓然叹气，却又不得不接受这残酷的现实。想继续待在保全公司，就必须接受这项追加处罚——我哪有地方去呢，难道回建筑公司继续做杂工？

        真糟糕，昨天钱丽还说考虑考虑呢，这下她估计连考虑都不会了吧？

        XX月XX日中午：

        坐上了去西北的长途车。

        这辆长途车外观上和客运站的长途车没什么区别，但是里面的人却和普通的乘客明显不同——大多数乘客的精神面貌大都不好，一个个蔫得象打了霜的茹子似的。我瞟着车上的乘客，不着边际地胡乱猜疑着他们的身份以及是因为什么事上了这辆车。或许是因为我的洞悉能力并不强吧，仅凭观察，我并不能猜出同车乘客的身份和他们上这辆车的原因。

        车上的空气不好，气氛更不好，乘客们一个个如丧妣考地沮丧着脸，没人说话。我的心情未必比他们好，自然也没有和他人说话的yu望，于是闭目假寐。虽然并没有什么睡意，但是静下心来自我调节了一番后，最终还是迷迷登登地睡着了。

        XX月XX日中午：

        到了兰州，长途大客出了点问题需要维修，于是有了一个半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

        要在中国找一家没有兰州牛肉面馆的城市，难。不过，想要在兰州以外的城市尝到地道的兰州牛肉面，同样也难。据说，兰州人吃牛肉面只要喝一口汤便知是不是地道。因为，牛肉拉面的优劣除了拉面外，最重要的秘密在于淳香的汤。自清朝嘉庆年间怀庆府清化陈维精做出第一碗牛肉面至今，汤的配方代代相传。清汤并非水加盐，而主要是十多种佐料与牛肉原汤熬制而成。熬汤时选用甘南草原上出产的肥嫩牦牛肉或黄牛肉，加牛脊髓和腿骨(俗称棒子骨)，牛肝，有的还添入鸡汤，再按比例加入花椒、草果、桂子、姜皮等香料在特大罐形铁锅内再加入本地特产的绿萝卜片熬成。

        南北湖开发区的美食广场也有兰州清汤牛肉面，味道着实不错，不知道兰州当地的会不会更好些？

        ……

        既然来兰州一次，不尝一尝地道的清汤牛肉面似乎太过可惜。再说，一个半小时的时间似乎也只能吃牛肉面。想吃正餐，恐怕时间来不及。

        听说“马家大爷牛肉面”的味道非常正宗，所以便打的直奔马家大爷牛肉面馆而去。到了目的地，看到大门口写着一副对联。上联是:“马家大爷美名播远方莫怪众人称天王”；下联是:“牛肉汤面贵客经门外难禁嘴角流口水”；横披只一个字“香”。

        马家大爷称不称天王我无所谓，只是看到下联的“嘴角流口水”和横披的“香”，再闻到从面馆里传来的香气，我还真有种流口水的冲动。

        等待的时候出于无聊，我忍不住观看着拉面师拉面。看了一会儿，我不由觉得拉面师拉面其实也是一种艺术。面和得不软不硬，拉面师拉起面来像皮筋似的。旁边有人赞叹拉面师的拉面就象表演一样，拉面师听到赞扬后越发精神，眉飞色舞地将比挂面还细的面拉来拉去，如同表演魔术一般。

        服务员很快就将清汤牛肉面端了上来，肉汤气香味浓郁，汤水清亮澄澈，汤面上则漂满了红红的辣子油。看到这种鲜艳的颜色，我不由胃口大开。用筷子将面条一捞又放下，面条竟然能够在碗里保持直立的形状片刻，不由称奇。寻了面条一端，送入口中，只觉得爽滑弹牙，清新香辣。而且，这面虽然看起来纤细柔弱，在牙底却又隐隐反出咬劲来，吃起来回味深长。看来这里的师傅和面、揉面以及煮面的技巧着实不凡。

        XX月XX日：

        抵达一个小镇后，我醒了过来。

        乘客们纷纷下车然后转乘到指定的几辆卡车上。驶出小镇后人烟愈见稀少，不久后就根本看不到人烟了。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就植被来说，这里应该就是所谓的半荒漠地带。

        看着一望无际的半荒漠景象，我随口来了句“风潇潇兮易水寒”，想想不对，因为这里根本看不到水；于是又来了一句“风吹草低见牛羊”，一想又不对，这里几乎没有草，更看不到牛羊。

        不久，几辆卡车依次分道扬镖。一路上风越来越大，沙也越来越多，吹打在车窗上沙沙作响。幸好我坐在驾驶室里，终究比蹲在卡车车厢还是要舒服很多的。

        领教了三个多小时风沙的厉害后，卡车终于抵达了目的地。此时天色已晚，不过营地大致的轮廓倒也勉强看得清。

        营地和南北湖开发区的大院有些相似，也是红砖平顶房，围成一个四合院的样子。卡车驶入营地后，车上的乘客们纷纷下车，他们一下车，便被等在院子里的人接到了不同的房里。令我吃惊的是，接待者对那些乘客的态度简直就象对待囚犯或是奴隶一般。

        幸好，接待我的人态度却极为友善。他自我介绍说自己是这片营地的头，姓白，别人都叫他白营长。白营长告诉我，几个小时前他得到通知说，东方保全公司派来一位经理级员工来此接受教育，因此特意为我准备了接风宴。

        一路上不曾停留，肚子饿了只能在车上吃馒头和咸菜。听说白营长特意为我准备了接风宴，立即食欲大振。然而跟着白营长进入房间却发现，接风宴并不如我想象的那么丰盛，仅仅只是两菜一汤而已。一大碗咸肉是主菜，另外一个碗里盛满了胡萝卜，而汤则是咸肉煮白萝卜汤。

        看着桌上的接风宴，联想到自己前些天还在美食广场吃着美味的美食，昨天也曾在马家大斧牛肉面馆品尝过美味的兰州牛肉面，于是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在南北湖开发区的时候，虽然我自己工资不高，但是跟着夏闪吃香的喝辣的，生活质量着实不错。但是到了这里，居然一碗咸肉，一碗胡萝卜加上咸肉煮白萝卜汤便成了所谓的接风宴，这不是从天堂掉到地狱是什么？

        我瞧不上接风宴并不代表别人也瞧不上，至少，白营长并不嫌弃今天的晚餐。一开始我怀疑白营长是素食主义者。虽然对接风宴的丰盛程度有所腹诽，但之前毕竟一直吃着馒头咸菜，所以我对咸肉多少还是有些兴趣的。然而白营长却不同，他将首攻目标定在红萝卜和白萝卜汤上。看着白营长三下两除二就消灭了餐桌上所有的萝卜，我必须用很大的意志才能克制自己不露出惊讶之色。然而当白营长消灭素食之后，我才知道“白营长是素食主义者”的猜测是错误的。因为，白营长扫荡起咸肉来同样是狼吞虎咽。

        这样的食物为什么能引发如此强烈的食欲？难道说，这里的食物极端匮乏？

        白营长吃饱喝足后，满意地拍拍肚子。

        “第一次来我们这种地方的人都会奇怪一件事：为什么这里的人总是对胡萝卜兴趣那么大。想必你也有着同样的疑问。其实你应该看得出来，我们这种地方根本种不出粮食，放牧也不成，甚至连水都几乎没有。所有的食物和水，全都由几百里外的地方调运过来。由于运费的缘故，什么东西运到这里来都是豆腐盘成肉价钱，所以食物实行的是配给制，而且量也较少。”

        白营长的话证明了我的猜测：这里的食物果然非常匮乏。但是，白营长进餐时选择的优先顺序代表了什么呢？

        “这里的空气干燥，咸肉可以保存很长时间，但是新鲜蔬菜就没办法长时间保存了，因此蔬菜基本上以胡萝卜为主——胡萝卜可是好东西啊。胡萝卜含有大量的胡萝卜素，吃进小肠后可转化为维生素A。而缺乏维生素A则会导致夜盲症。我们这里，只有管理人员才有胡萝卜吃，其他人是吃不到胡萝卜的。在这里，长时间不吃胡萝卜就会患上暂时性夜盲症，到了晚上根本看不到东西。”

        看到我面露惊异之色，白营长解释说：“倒不是故意虐待他们，那种因为缺乏维生素A而患上的暂时性夜盲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将来他们出去后只要多吃猪肝、胡萝卜、鱼肝油等，就可以补充维生素A的不足，那样很快就能痊愈。之所以不给他们吃胡萝卜，主要是为了防止他们在夜里逃跑。”

        我的心里一个咯噔。

        防止逃跑？这是什么意思？

        我没想明白其中的奥秘，而白营长也没有继续解释下去。他冲着我笑了笑。

        “我接到通知，之所以把你派来这里来，是为了让你更深刻地体验东方集团的文化精髓。所以，我只能安排你去住那些普通的房间。”

        白营长说这些话的时候，似笑非笑的表情里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我猜不出白营长为什么会表现出那样的表情，但是既然到了别人的地头，自然只能听从他的安排。于是只好忐忑不安地跟在白营长的后面，朝着他为我安排的房屋走去。

        白营长将我送进屋子时，威严地朝着屋里喊道：“轩辕是保全公司的人，来这里是体验生活的！你们照子都放亮一点，别自讨没趣。”

        屋子里马上响起一片乱糟糟的回应，总体意思是宣誓大家跟我都是好哥们儿，请白营长120个放心云云。

        当我走进屋子时，隐约有些明白白营长古怪表情背后的含义了。

        总共还不到二十平方的狭长屋子里，却塞了二十二个人。高低床顺着墙沿摆了八张，床位总共只有十六个，还有六个人居然直接睡在床底下。营地周围的环境可以用鸟不生蛋来形容，这种情况和传说中的监狱有些相似。如果不是因为营地里没有高墙和电网，我简直会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肖助理骗到监狱来了。

        白营长的住宿条件肯定不会如此糟糕。他之前说过，之所以安排我住进这样的房间，是因为公司的通知。于是可以推论：这肯定是肖助理的决定。

        这项决定从明面上说，是为了让我更深刻地了解东方集团的文化特色。但是在私底下，未必不是肖助理希望让我吃吃苦头。

        靠，公报私仇！

        一肚子的孤寂、沮丧和愤恚，全都象洪水一样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我那脆弱的心灵。这些负责情绪虽然被我努力堵在心灵堤防以外，但是那股郁闷之情却令我极为难受。

        不就是害他挨了上级的批评，扣了一点工作表现积分，至于这样报复我吗？

        问题是，现在该怎么办？剩下的日子该怎么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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