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想让周发现我的异常，于是闭双眼，靠在座位上假寐。
大约十几分钟后，周喊我下车。下车时，我愣了一下。
正象周所说的那样，车站旁边有一个不小的自行车停放场。停放场里除了有限的几辆车外，其余的自行车全都拥有统一的外型：外表并不花哨，但结实、耐用。这种情景……奇怪，我既有一种似乎在哪见过，又有一种从来没见过的感觉。糟糕，这难道就是所谓的精神分裂？
周走到一个记费器前用一张卡划了两次，于是两个停车格分别发出了悦耳的提示声，而专用的车锁也自动打开了。顾不得研究和感叹自己的精神问题，赶紧学着周骑上一辆车，然后跟上他。
主干道上的公共汽车不少，而小轿车几乎可以用稀稀落落来形容。我和周所使用的道路与主干道之间被花坛隔开，而人行道与我们之间，同样是一道用来分隔的花坛。汽车、自行车、行人各行共道，井然有序。而且，一路上我居然没见过一个违章横穿马路的行人。这情景，两样给我造成了“曾经见过”以及“从来没见过”的混乱感觉。
“我们所用的这条道是自行车专用道。”周侧过脸，似乎对我笑了笑。“刚才取车的时候我在记费器上划了两次，每次从我的卡上扣除一百二十元。”
我的第一反应是心头开始发慌：结合环境保护费、进城费以及刚才的租车费来看，南北湖开发区的消费水平不是一般的高啊！都说东京的消费是世界第一，可是照我看，南北湖开发区的消费水平才是世界第一呢！
周嘿嘿笑了两声。“你刚才大概吓了一跳吧？其实那并不是租车费，而是保证金。只要等会儿我们将自行车放回到任何一个自行车停车场并且将车锁好，就可以取回保证金，手续非常简单。”
已经跳到嗓子眼的心总算回落到胸膛。租车费为零，这证明南北湖开发区里的福利还不错。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不知道这里的消费水平究竟如何。
大概过了十分钟左右，我们抵达了东方建筑公司总部。周将我带进去，然后陪着我办理相应的手续。手续办理得很迅速，二十分钟之后，我便正式成为了东方建筑公司的一名员工。将临时身份证交还给我的同时，办事人员郑重其事地递给我一张卡。这张卡看起来有点象信用卡，而办事人员介绍：虽然名称上叫做职工卡，听起来有点土，可是它的功能甚至比信用卡更完善。
看到我的手续已经办完，周决定“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打算带我去宿舍。对于这番好意，我自然没理由拒绝。
原本以为会和几十个人挤在一个大工棚里，抵达宿舍楼时，才知道以前的猜测完全错误。
这是一个崭新的生活区，举目望去，这个生活区似乎没有围墙。在我的印象中，城市中稍微新一点的生活区都会被围墙围着，甚至一些较老的生活区也因为改造而被围在了围墙里。没有围墙倒也罢了，更令我奇怪的则是生活区里的建筑物。从某方面讲，它们有点象四合院，但大得多——占地面积起码在一千平方米以上。而且，这些建筑物不是平房，而是三层楼的楼房。这样的建筑物在五六十年代好象风行过一阵子，但是由于它的采光、通风都不好，而且容积率方面也存在很大的弊病，所以后来便慢慢消失在历史的舞台中。没想到，我今天居然再次看到这样的建筑——而且还是崭新的！
懵懵懂懂地跟着周从其中一栋建筑的大门走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很大的院子——准确地说，应该是个广场。广场规划得很细致，分为几块。有设置着各类健身器材的；有用来晒衣服和被褥的；有一块地方显然是个篮球场；最大的一块地没有浇水泥，上面种着各种花花草草……嗯，还有各种菜蔬。奇怪的是，广场上几乎都是老人，仅有的几个年青人，却又看起来象是养老院的工作人员或是义工。
这儿看起来好象养老院呢？怎么把我带到这儿了？我转过头，用眼神向周提出疑问。
周虽然没有看着我，但他却象知道我的疑问一样淡淡说道：“这里可以说是养老院，也可以说不是。现在正是上班时间，所以基本看不到年青人。”
周一边走一边说道：“想要给一个新人讲解南北湖开发区的人文氛围以及解释东方集团的企业文化，其实很麻烦。因为，这里很多东西与别处都不同，就算讲个三天三夜也未必讲得完。所以，我只能给你讲个大概，更多的则需要你自己去观察、去了解。”
“比如说这个小区，从实质上讲，它确实说是南北湖开发区的养老院。但是同时，这里又住着一些普通的居民。之所以要这样混住，是为了从人文关怀的角度出发。常规养老院的物质条件再怎么好，但住在一个只有老人的地方，老人们怎么也无法避免产生失落甚至是被抛弃的感觉。”
“南北湖开发区对待老人和儿童的政策上，真正贯彻了‘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思想。凡是南北湖开发区的正式居民，都可以将年纪大于六十岁的直系亲人送到这里来居住。住在这栋楼的老人，每个月的食宿费和护理费是六百元。为了不影响居民的生活水平，家庭收入低于两千的可暂时由东方集团垫付。”
“垫付？如果时间长了，岂不是要欠东方集团一屁股债？”
周笑着打趣我。“你还真是杞人忧天呢。你现在失忆了，记不起自己有什么亲人，因此根本就不可能欠这种债。其实没人会担心这笔债，因为东方集团规定，除非收入达到了规定数额，否则不必还这笔债。也就是说，如果在东方集团旗下工作了一辈子都无法升职、加薪，或是加薪后也没达到规定数额，那么这笔钱你就永远也不必支付了——当然，有一种情况例外。如果主动跳槽，则必须还清欠款。”
“这倒是一项很不错的福利。可是一些高收入而且又希望和父母住在一起的职工，岂不是有点吃亏？因为他们享受不了这项福利嘛。”
“岂止是吃些亏，那吃的亏可就大了。不将父母送到这里来生活不仅没有相应的补贴不说，还需要缴纳额外的‘养老费’。”周的脸上挂着戏谑的笑容。“国家税收应该拥着调节收入的功能，也就是说，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劫富济贫。南北湖开发区制定的这项收费，实质上也是这个目的。”
我不由皱眉。“那么收入不高，但是希望和父母住在一起怎么办？制定这项收费，岂不是给他们增加了额外的负担？”
周摇摇头。“要不我怎么说给新人讲这些东西三天三夜也讲不完呢？你的问题其实又牵扯到开发区另一项制度了，那就是开发区里的住房制度。开发区里99%以上的住房产权都属于东方集团，换个说法就是：开发区里绝大多数人的住房都相当于公房。而公房的分配，则依靠职工的级别。”
“开发区的住房从单间、一室一厅、二室一厅……四室两厅直到别墅的各类房型都有。级别高的，比如说可以享受二室一厅以上福利的，收入就高，那么开发区收取的‘养老费’对他们的生活也就不会造成什么影响。而级别低的，比如说你，刚参加公司，工种的级别也低，按规定本来就住在这些房子里，自然可以与父母住在一起。”
想了想，我又提出了一个问题：“现在都是市场化、货币化，怎么开发区走回福利化的老路了？”
“也不能完全说是福利化。唉，我说过，想要让一个新人完全理解开发区的特别之处是很大一项工程。开发区的住房政策准确地说应该算是半福利化。东方集团为你提供住房，但你同时还要缴纳房租。随着你的级别变化，可以享受的住房也会变化，同时房租也随之变化。待你退休时，你就可以免费住当时所住的房屋直到……咳……你的房间到了。”
掏出钥匙的时候我突然想明白了：虽然无法继承，但毕竟自己可以终生免费使用。这其实相当于变种的融资租赁。只不过，中途跳槽什么的，那么职工可就要吃亏了。真搞不懂，人才合理流动是国际大趋势，东方集团为什么想方设法不让员工流动呢？其中肯定有什么原因，只是现在我还不知道……
我没有立即打开房门，而是转过头问周：“东方集团为什么要阻止员工流动？”
周叹口气。“你还真是个问题青年啊。很简单，东方集团非常注重职工培训，可是如果花费巨额费用培训出来的员工跳槽去其他地方，却又得不到任何补偿，这岂不是太吃亏？虽然中国的企业向来不注重对员工的培训，但这毕竟只是一种短视的行为。东方集团既想按发达国家的做法来花大量费用培训员工，又不愿意被人视为白痴，自然只能使用这种手段了。”
从周的表情可以看出，他似乎还有什么话没说。不过，我也不打算再问了，因为我已经找开了房门，看到了自己的宿舍。
这间宿舍大约有十五个平方，造墙的位置摆放着四个柜子，再里面一点摆放着两张高低床，一共是四个床铺。四个床铺上，只有一张床上铺有床垫并叠放着被子，另外三张床都空着。看起来，在我之前这间宿舍只有一个人住。
这间干净整洁的宿舍绝对比我那间病房好。嘿，太棒了！
周跟着我走进宿舍，以职业性的挑剔目光四处观察，最后点点头——也不知道他是认为这间宿舍合乎标准还是因为又挑出了什么毛病。
周拉出一张椅子坐下，然后递给我一支烟。犹豫了一会儿，因为我不知道以前自己抽不抽烟。不过最后，我还是接过这支烟。
深深吸了一口，含有尼古丁的有毒气体顺着气管进入肺中，打了一个转后，缓缓从鼻腔而出，一股微醺的感觉慢慢弥漫全身。望着那略带青色的淡淡白烟袅袅升起，一阵恍惚后，我的精神又分裂了。一个我评价：以前我只抽雪茄，从来不抽烟；而另一个我却说道：这烟的口感还不错。
脑袋一阵巨痛，紧接着，脑海里好似闪过一道霹雳闪电一般，我突然多了一份明悟。
双子星人是这个宇宙中一支古老的智慧生物。虽然外形与人类极为相似，但是实力与人类相比却不可同日而语——较为强大的双子星人甚至能够凭借肉身在宇宙中遨游。双子星人喜欢四处旅游，到了其他适合生命存在的星球后，由于他们是宇宙中最古老的智慧生物，科技水平以及各项技巧应用方面比当地土著超越太多，因而总会被视为神——又由于双子星人向来成对行动，因而当其中一个生命共同体被视为神时，另一个则往往被视为魔。
双子星人的繁衍方式为两种。其中一种是在母星上与同类异性交媾，而另一种则是与其他智慧生物生产后代。由于表现双子星人特征的染色体为隐性，因而第二种繁衍方式所产生的后代基本不会是双子星人，但是这种方式产生的后代中的双胞胎，会在某些特殊的情况下发生返祖现象，进而转变为双子星人。
而我，正是后者中的一员。
惊悚之余，我象是发了癔症一般动也不动。大约是察觉出我的反常吧，周关心地问道：“你怎么了？”
刚想将自己脑海里的事讲出来，突然又停住了。
这件事怎么能说出来？告诉他我的妄想症可能复发了？然后再老老实实住进精神病院？如果是真疯了还好说，问题是我现在的神志完全清醒。以这种精神状态住进精神病院，假疯会憋成真疯的！
周就这样看了我好一会儿，然后突然说道：“其实无论是从衣着还是谈吐来看，你都不象是体力劳动者。其实我有推荐权，可以推荐被埋没的人才……”
我下意识地看着身上的衣服。那是被送进医院前身上穿的西装，今天我出院，因此医院也就将它还给了我。
过了几秒钟，我茫然地说道：“我知道，因为精神病容易复发，你担心将来要背责任。”
周一脸讶然。“你猜出来的？”
“不是，你和黄医生在走廊说话我听到了。”
周略微有些不好意思。
“和你相处得越长，我就越觉得你绝非池中之物，可惜……”
我怔怔地点点头。他的意思我了解，而且他的担忧确实并非无的放矢——才离开精神病院几个小时，现在我的病情就已经加重了，谁知道什么时候会无法控制呢？
用力吸了一大口烟，将还剩下一大半的烟摁熄，周一脸惋惜地拍拍我的肩。
“别想得太多，毕竟你现在已经正常了，好好开始你自己的新生活吧。在东方集团，你会发现生活中充满了幸福。好了，我走了，你不用送。”
直到周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我仍旧一动也没动。送他？现在我不仅是失忆，而且精神病也即将复发！我哪有那份心思！
不知道是因为思维向来就天马行空还是因为此刻精神异常的原因，反正我突然想到了一本叫做《第十九条军规》的小说。第十九条军规规定：精神病人可以退出部队，但必须亲自提出申请。作者的原意应该是借此悖论来讽刺什么，但是此刻我却认为：或许这种情况真的有可能发生。因为，我此刻的情况应该算是既有精神疾病又还算是清醒。
心里一阵乱糟糟的。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紊乱的思维平息下来。
不能让别人知道我有病！无论如何，住在精神病院绝对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掩饰应该不难，因为那些都只是我内心的想法，不说给别人听，谁会知道？所以说，平时一定不能胡乱说话。其实清醒的时候不胡乱说话倒也容易，可是，睡觉的时候会不会出什么问题呢？
我的命还真是苦呢。
醒来后便发现自己失忆了，屋漏偏逢阴雨天，然后又知道自己这个特殊的失忆患者以前居然有精神问题。好不容易才离开精神病院，这才几个小时？自己的精神状态又出现了问题……
恍惚中，一股灼热的刺痛感顺着神经中枢传导至大脑里负责痛感的部分，手指被烟头烫得猛一激灵。
条件反射地扔下仍在燃烧的烟头，缓过神后，我忍不住恶狠狠地瞪着它。
我踩，我踩，我踩踩踩！
有道是精神病与天才只有一线之隔……我是天才，有什么可担心的？！
;
https://www.dldwx.cc/xs/39134/202280349.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dldwx.cc。都来读手机版阅读网址：m.dldw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