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她出宫了？”赵奉易蹙眉，“去见谁？”
“禀陛下，并未见谁，只去了夫曲庙，拜了崇明先生和雎谨先生的牌位。”福公公恭敬答道，“据揽月宫宫人道，宋女官回来的时候郁郁殇殇，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提到夫曲庙，赵奉易神色缓和下来，不免想到了以前，苦笑了声：“是了，宋太傅心心念念的庙建好，她总得去看一看。”
要不是这个庙，她也不会随宋太傅入京，更不会有以后那些事了。
赵奉易背了手，从宁曦殿走了出来。元公公紧跟在后面，问了句：“陛下，去哪？”
“清竹殿。”
言简意赅，元公公不再多问，宣了龙辇。
不知是陛下事前知道宋女官在清竹殿，还是宋女官神机妙算算到陛下会去清竹殿，总之，让元公公很吃惊，偏就这么巧，赵奉易在主殿逛了一圈最后进了思明苑的时候，宋女官正打了襻膊，和她那两个丫鬟一同整理着书架上陈旧的丛书。
宋虞今天穿了浅蓝色的衫子，襻膊是淡黄色的，绕过瘦削的肩将袖子束缚起来，露出一截脆藕似的白生生的手腕。许是打扫地有些热了，宋虞额前沁了亮晶晶的汗珠，几缕柔软的碎发粘在了额前，给宋虞冷淡的脸平添几分温婉。
元公公自觉闭了嘴，没叫人接驾惊扰宋女官。
赵奉易没出声，隔着挡风屏，静静地看着隔板另一面的宋虞一边与侍女们说笑一边忙活，气氛很是轻松欢快。
要是她也可以这样对他笑，该多好。赵奉易不无难过地想。他要是出现了，这种气氛就会被打破了吧？
宋虞歪着头，叫红玉替她擦擦额上的汗珠，不曾想就是这一侧首，叫她看见了外间站着的男人。宋虞立刻扔了手里的抹布，上前行礼。
“臣女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一听是陛下，红玉绿柳更不敢怠慢，匆忙在宋虞身后跟着行礼，垂着首不敢抬头。
“免礼。”赵奉易淡淡道，却俯身，伸手将宋虞背后系着的襻膊解了开，“天冷了，小心着凉。”
好似是再自然不过的动作，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逾矩。
肩膀一松，绑上去的袖子就松了下来，宋虞垂首将胳膊缩回袖子里，低声谢道：“臣女谢陛下关怀。”
元公公只当看不见，红玉绿柳二人却被皇上这一行径惊呆了，红玉到底沉不住气，没忍住悄悄抬起头来，看了眼这位传说中年轻的帝王。
却在目光触及帝王威严的脸时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差点惊呼出声，又及时反应过来死死捂了嘴，重新低了头去。赵奉易何其敏锐，捕捉到她眼中的错愕，不悦地皱了皱眉头。
元公公颔首，连带着红玉绿柳，将一众宫人带了下去。一时间屋里只剩下了二人。
“臣女的婢女出身乡野，是随臣女从家乡过来了，不懂规矩，冲撞了陛下，还望陛下海涵。”宋虞出声求情。
还好赵奉易没介意小小婢女的失礼，只“嗯”了声，背着手查看起这间书房来。
清竹殿的思明苑有一间主厅，左右两间宽敞厢房，每间厢房连着一间耳室，是齐宋二位太傅办公的地方。而宋虞打扫出来的这间，正是曾经宋太傅用过的书房。
宋虞解释：“陛下下旨臣女于清竹殿授课，臣女便想着先收拾出来，日后用起来也方便些。”
赵奉易没有回话，走到书房中间，脚尖点了点原本放置香炉的位置，自顾自道：“这里，该添个炭火炉，你冬日向来怕冷。”
言罢，他又走到墙根的罗汉床旁，接着道：“这里的榻要改宽一些，方便你午憩；用帷幔遮起来，最好再搁个屏风，遮光避风。”
宋虞不言，看着他绕了一圈，最后走到窗子旁边：“这里，再摆几盆你喜欢的君子兰，好看。”又指了指书桌两旁的台架，“这里放两盆铜钱草。”
“桌上置文竹也好……”
“陛下。”宋虞忍不住打断他，“陛下若喜欢这些，回宁曦殿安置便是。”
赵奉易没接话，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下，才看向宋虞：“你是不是，不想在宫里做女官？”
“陛下。”宋虞笑了声，“臣女说不想，陛下就会放过我么？臣女想归乡，陛下就会让臣女如愿么？”
“归乡？”赵奉易冷哼了声，“那你的妹妹和外甥女，便就这样不管了？”
宋虞出声讽刺：“陛下除了拿臣女家人威胁人，也没旁的本事了吧。”
“没旁的本事？”赵奉易冷笑，赫然起身，大步走近，宋虞被逼得倒退两步，撞上了梨木书桌，登时腰窝就是一疼。
赵奉易伸手撑在了桌上，宋虞就被他半圈进了怀里。宋虞不得不以桌子为支撑，上半身后仰，才堪堪避开他凶狠的目光和灼热的呼吸。
“陛下……”
“你那青梅竹马的贺州丞早年丧妻，正值壮年却坚持不续弦，等的是谁，不用朕明说吧？你也不想他年纪轻轻，前途就此终止吧？”
“你祖父的几个学生，不为自己谋前途，一把年纪还苦苦守着书楼经阁，你也不想让所有人努力白费，苦上加苦吧？”
每说一句，宋虞的脸色就要白上一分，宋虞咬着牙，才忍住胸口磅礴的怒气，盯着他道：“你真是，有够无耻。”
赵奉易笑得云淡风轻，凑近她耳边轻声道：“无耻？你怕是忘了，朕已经是皇上了。”
皇上，做什么不行呢？不过是轻易就能摧毁别人的人生，不过是几条不值钱的人命。
赵奉易松开手，与她拉开距离，眼含怜悯：“你看，你就是这样，你以为你没有软肋，可偏偏所有人，都是你的软肋。”
“是我看轻你了。”宋虞难得在人前流露出悲伤，眸子泛着浅浅的光，含着复杂的恨意，“一个连寡嫂都能娶进宫的人，我还指望他能有多知廉耻呢？”
“宋虞！”一句话撩拨起了赵奉易的怒气，他怒目圆瞪，凶狠地几乎要将宋虞拆吃入腹，“你在乱说什么？”
宋虞笑了起来，字字诛心：“臣女说错了吗？陛下，云蕴蓉，本不就是你亡兄刚过门的妻子么？还要我说多明白呢？说宁世子在天之灵，看到自己妻子被弟弟照顾得这么好，一定很欣慰吧？”
只听“咣当”一声，离赵奉易最近的台架被他一脚踹倒，书页纷飞，瓷器摆件碎了一地，整个木制台架都要散了来。
“好，好得很。”他攥紧了拳，仔细瞧还能瞧见双臂发着抖，他气得不知道再说什么，转身大步出了房门。
宋虞垂眸盯着地上一片狼藉，心道：这下好了，铜子钱也没地方放了。
她多了解他啊，他不过刚刚示好，她非要冷硬地将人拒到百里之外；她知道什么最剜他心，几句话便将人气得几欲失了理智。
她知道他想听什么，可她就偏不说。
听见屋里的动静，外面人吓得一缩。红玉绿柳又怕又忧，生怕自家女郎有个什么好歹。
元公公叹了一声，这两人怎么见面必有一吵？要是福公公在……不等他想完，赵奉易气汹汹推门出了来。
外面一队宫人忙不迭跪了下来。
元公公心一凛，“陛下……”
“回去。”
赵奉易面色不虞，刚走两步，却注意到一边跪伏着的红玉，鬼使神差走到她身边，皱着眉：“你，抬起头来。”
红玉哆哆嗦嗦抬起头来，以为陛下寻人出气，自己命不久矣。
“方才见到朕，为何惊讶？”
红玉舌头打结儿，牙齿打着颤儿，口齿不清：
“禀……禀陛下……奴奴奴婢在女、女女郎那里，见过，见过陛下的小、小像儿……奴奴奴婢不知那就是陛下，故、故而震惊……”
“在哪？”
他眼神阴霾地要吃人，红玉都要吓哭了，颤着声说：“女女女郎常看的册子里……”
红玉没忍住呜咽出声来，等再抬头时，那人已经走远了。
宋虞从屋里出来，将人扶起，好生安慰：“好了，人已经走了，别怕了。”
“奴婢，奴婢给女郎丢脸了……”红玉眼圈通红，抽抽泣泣，“可是，可是他真的好凶啊……”
一句话把宋虞逗笑了，宋虞失笑：“再凶也没有吃了你。”
“陛下这么凶，女郎怎么敢和他吵起来的呢？”红玉揉着眼睛，嘟囔道，“奴婢只看到陛下板着的脸，就吓得不行了……”
是啊，怎么敢的呢？
不过是有恃无恐，知道他不会怎么样罢了。
“女郎，那里面……”
“交由宫人打扫吧。”宋虞面色淡然，看不出开心，也看不出难过来，“咱们回去就是了。”
绿柳会意，匆忙收拾了一下，便携红玉与宋虞一同回去了。
只是难免心里感慨。
从小到大陪在女郎身边的阮叶姑姑已经嫁了人，她与红玉都是女郎回乡后才到女郎身边的，女郎不提，她们也对女郎旧事一概不知。但现在……有眼睛都看得出，女郎与陛下之间，一定还有什么旧事。
绿柳是个聪明人，瞧得见两人剪不断理还乱的绵绵情意，也瞧得见谁也不愿意先低头的倔强。
她知道陛下对女郎一定还有情意，不然不会对女郎一次又一次的纵容；而女郎心里也一定有陛下的位置，不然女郎那般和气的性子，为何偏偏对陛下，像是生了刺？
绿柳很想帮帮女郎，为女郎做些什么。可是，既不知往事，从何帮起？不过徒增麻烦罢了。
回到揽月宫，宋虞才换下衣服来，叫绿柳一看，捂了嘴得惊叫一声，宋虞腰间位置，赫然已经青紫一片。
“女郎……”绿柳心疼道，“奴这就去请太医。”
“不用找太医，找点药膏涂一涂吧，切莫声张。”
绿柳只好应下，叹一口气，寻药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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