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这个梦做的未免有些长了。
宋虞抹去眼角的泪痕，睁开了眼睛，看着日头，竟已是日上三竿，她可鲜有睡到这么晚的时候。
“绿柳？”宋虞坐起身来，唤了声，“什么时辰了？竟也不记得叫我。”
“女郎恕罪。”绿柳端了热水来，“是陛下的旨意，陛下说女郎这些天为年夜宴操劳太多，该多休息休息的。”
他倒是体贴人，可耽误的全是她的活儿。宋虞暗道，轻轻“嗯”了声算是应了，被伺候着漱口净面。
绿柳得空道：“苏州有家书来，寄到了咱们家里，胡嬷嬷寻人送了来，如今已在女郎桌案上放着了。”
宋虞眉目才多了些神采，道：“真的？这么长时间可算盼来一封，是邹平先生和二叔公寄来的？”
“是，还有贺州丞的信。”
宋虞闻言，眉目舒展开，看起来心情不错。待收整完，宋虞便取了信，坐在软榻上，一封封打开读了起来。
二叔公问了平安，说了些府中置办田地和商铺，以及家里亲戚婚丧嫁娶等等繁琐家事。
邹平先生说的多的自然是宋府学堂，几位宋小公子读书的事。言罢又提了句才疏博浅，女郎若是在京中立足，为小公子们前途着想，去京中的书院读书更好。
看到这里，倒是给宋虞提了个醒，京中仍有祖父的门生弟子们在，若是让宋家几位小孩来京中读书，应当不是难事，京城学府各方面总是比家里要好一些。而且，就算自己日后辞官回乡，有几位先生的门路在，也不怕没人照看他们。
当然，如果能在她仍在宫中就职时过来，有她亲自照看，自然更好些。
一边思忖着，一边打开了贺涵之的信。他如今已近不惑之年，自然不会再像少年时那般，在信里夹花瓣，或在信封上画朵桃花了。但笔下文字依然刚劲隽秀，像他这个人一般，温润如玉，和气清冽。
贺涵之发妻去世早，留下了个幼子，如今已有八九岁光景。这些年贺涵之一个人养孩子，并未续弦。
两家离得近，又是世交，一直互相扶持。宋虞那些年，一个女子自立门户，何其艰难，多亏了贺涵之这个州丞帮扶撑腰。贺涵之没空照看幼子，便送到隔壁宋府，宋府亦有几位小儿郎，宋虞一同照看。这位贺小郎君，如今也在宋府学堂与宋家公子们一同读书。
那些相互扶持的日子，点点滴滴，都是真情换真心，让宋虞现在想起来，仍是温暖不已。
“贺大哥被调走了？那等偏远地方？”宋虞拿着信，微微蹙眉，难免心下怀疑这是不是赵奉易的手笔。
绿柳宽慰：“女郎，倒也不见得是坏事，咱们那地方乡绅富商云集，各方势力集结交错，贺大人为官不失偏颇，可若是大的政绩……而泗州虽偏僻，可也最容易出政绩，您说是不是？”
宋虞缓缓点了点头，舒一口气：“只是没了贺大哥照看，我倒是担心起咱们一大家子来了。”
“女郎如今三品女官，正在贵妃娘娘跟前得重用，谁人不给咱们宋家三分薄面？横竖不会叫人欺了去，女郎就放心吧。”
宋虞好歹放了心，叫绿柳研墨，提笔写回信。
她先去崇明书院摸摸门路，好歹是她祖父一手建立起来的书院，若是能成，叫贺大哥家的圆哥儿一同入京读书更好。
写到这儿，她又不免想到了家里那几个孩子，锦哥儿，烨哥儿，岷之，瀚哥儿……都是跟了她好些年的。得跟邹平先生说，加紧些课业，不然来了京城，只怕跟不上先生们的进度……
如此想着，便各回了三封信，叫绿柳送出去了。
……
宁曦殿。
赵奉易攥着那张薄薄的纸，娟秀有力的小字格外熟悉，正是宋虞刚叫人送出去的，给贺涵之的那一封。
宋虞为自家子孙做打算就罢了，连着贺家小崽子也一并惦记着安排了，真是视若己出，毫不藏私。赵奉易心里有些泛酸，暗自嘀咕她净多操心。
其余的倒没有什么别的，无非表谢意，贺仕途之类的话。赵奉易盯着那张纸里里外外看了三遍，横竖瞧不出什么别的来，这才松了手，叫人将信复原，连同原本的几封，一同送出去了。
“陛下，急报。”
亲卫随青面圣，将千里迢迢加紧传来的军中急报呈上了赵奉易案头。
“时至年关，北羌频频骚扰，如今三万大军压境，索要过冬粮。不给，便抢。”
往年不是没有过，每逢年关，举国同庆，各种事情繁杂，北羌最喜欢趁火打劫，趁乱捞钱。
“今年……似乎情况有变。”近卫随青面色冷凝，分析与赵奉易听，“拒密探报，安营扎寨粮草周全，不像往年那般见好就收，反而有长期拉锯战的架势，过冬粮不过借口，恐怕挑起事端才是真。”
赵奉易面色沉了下来，将桌上奏折掷到地上，眸里流露出深深厌恶：“怕不是有人泄了信，说朕手底下的朝廷动荡，正是来犯的好时机吧。”
他才着手对豫州收拾一二，那边却得了动静，好似闻到腥味的狗，等着趁火打劫，分一杯羹。或者，这边主动引那边入了局也不一定。
越晚一天动手，他就要越被动。
陛下面色不虞，随青不敢多说什么，只垂首拱手道：“陛下，那陈将军那边的安排……”
“先搁置吧。”赵奉易垂了眼帘，看不出喜怒，却叫人屏息不敢多言，“陈家，年前是不能动了。”
他压着声，声音冷得没有温度：“陈建邛，只能再留他多活几天了。”
“至于北羌……”赵奉易摁了摁太阳穴，思忖道，“叫宁安去，他最熟悉安狭关，告诉他，打胜仗回来，这官职，朕再给他升一升。”
宁安是宁家仅存的几个旁系子孙之一，还是赵奉易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宁世子新婚之后尚未来得及圆房就远走边疆，之后云蕴蓉新寡，嫡系便再也没能留下半分血脉。对这几个宁家子孙，赵奉易确实有心照顾，对能否光复宁家昔日荣光，还是存了些希冀的。
“属下遵旨。”
随青领旨，退了下去。
赵奉易盯着桌上黄玉雕刻的玉玺发怔，半晌才叹了一声：
“多事之秋。”
……
搬离诏狱的消息传到宋萝耳朵里，宋萝快要怄死了。
凭着晋王最后留给她们娘俩的保命符，本就能早些出狱，叫赵奉易摁回来应付她姐姐就罢了，现在移出去，还跟给了多大的恩惠似的，叫她姐姐欣喜不已。
看着自己姐姐真心为自己高兴的样子，宋萝心中酸涩，不禁在心里大骂赵奉易不要脸，不知道借着她的由头从她姐姐身上讨了多少好处。
宋虞是真高兴，忙着将宋萝母女妥帖安置到揽月宫，新年将至，一家人能团聚，吃一顿年夜饭，是她丧父丧母，孤身一人的这几年来不敢奢求的事。好在宋萝终于出了来，她进京时的目标，便完成了一大半。
辞官出宫返乡之日虽遥遥无期，可妹妹在身边，总是要安心一些。
宋萝与赵涟漪入住揽月宫偏殿。宋萝深知自己罪人侧妃身份特殊，一向深居简出，尽量不给姐姐惹事。
赵涟漪长相有三四分像母亲宋萝，眉眼却像晋王，如今却还是一副呆傻样子。宋虞请了太医来瞧，太医只开了安神的药，只道是心病，只能慢慢开解，药石无医。
瞧宋虞面露担忧的样子，宋萝倒看的开：“经历过那段朝不保夕的日子啊，我涟漪这般身份，能活下来就很好了。阿姐不要太担心，涟漪这般也无妨，无忧无虑，我养她一辈子都行。”
宋虞摸摸赵涟漪两只可爱双髻，下意识想到自己那同样乖巧的学生令微，随口道了句：“这般年纪，又寡言少语，许和令微公主能玩一块去。”
话说完便觉不妥，令微是自己的学生，可也是陈贵妃的爱女，叫陈贵妃的爱女跟她痛恨的晋王之女一起玩……
天知道陈贵妃当时嫁给赵奉易当侧妃时，受了晋王与谢贵妃母子多少磋磨，尤其是怀孕的时候，这仇，怕是能记一辈子。
宋萝也想到了这一点，姐妹俩心有灵犀般抬头相视一笑，遂闭口不再谈论这事儿。
父亲母亲的陵墓都在苏州老家，一时回不去，可祖父的牌位夫曲庙仍有供奉，宋虞想，也许可以带宋萝去祭拜祭拜，顺便见见玉环先生，还能提一嘴让宋家子弟进崇明书院的事。
宋萝闻言，人却愣住，半晌，狠心扭了头，道：“不去。”
宋虞愕然，睁着眼睛看她，垂在身侧虚握成拳的手却和她的声音一样，微微发着颤，“为什么……”
她吸一口气，似乎想明白了关窍，颤着声道：“你是不是，是不是……还在怨祖父，怨祖父当年弃你于不顾，将你丢在了京城，你是不是……还在怨我？”
“我没有怨阿姐！”宋萝蓦然扭了头来，瞧见阿姐眼里闪烁着盈盈泪光，登时红了眼眶，“阿姐，我没脸怨你！”
宋虞心里一惊，被宋萝双目泛红，失控边缘的样子吓到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宋萝接着道：
“是我对不起你！如果没有我，你的前途，你的夫君，你的名声，你的一切，都还在的，是我任性又莽撞，拖着宋家下水，害你丢了一切，仓促回乡……”
她含了哭腔，晶莹的泪珠子断了线似的，一颗接一颗滚落下来，她捂住脸，遮住了眼睛，泪水就从指缝里渗了出来，“阿姐，我没脸怨你！”
那时的宋虞，是皇后身边得用的女官，大公主情谊非凡的要好伴读，名气在外的宋家才女，以及……六皇子将要求娶的心上人。那时的宋虞，有人人艳羡的光明前程，身份尊贵的如意郎君，和无限美好的未来。
可是，一下子，全都毁了。
“你这是说什么话？”宋虞凝眉，不明白为什么妹妹今天，突然就攀扯到这个，恍若牵扯出那些不堪的往事，她一颗心沉了下来，愧疚地看向宋萝，“阿萝，其实，是阿姐对不起你！”
她目光飘忽，眉间微蹙，似乎是陷进了那些不堪的回忆。
“那天，那天他原本的目标是我，被设计的，该中了药，失了清白的人是我……”宋虞撑着檀木桌沿儿站了起来，已然是气力不稳，“是你，是无辜的你，替我挡了这无妄灾祸！阿萝，说到底，是姐姐对不住你！”
“砰”地一声，强劲的冬风撞开了原本关着的窗户，裹挟着锋利的寒气，铺天盖地卷了进来，两扇窗被刮得开开合合，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然而，无人敢去关，正如现在满殿空荡荡，无一人敢在场一样。
“不是的，姐姐。”她眸光低垂，尾音发颤，哭腔和耳旁呼啸的风掺杂在了一起，乍一入耳，竟有些凄厉。
“是我自愿的。”
“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有说，我一直不敢说。当时……我没有被下药，我是自愿的。”
好似惊雷在宋虞耳边炸响，她蓦然瞪大眼睛，心里好像有一根弦，拉扯到极致，“嘣”地一声，断开了。
https://www.dldwx.cc/xs/89449910/16081273.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dldwx.cc。都来读手机版阅读网址：m.dldw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