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天气忽然变热，班里开了一中午窗户，到了下午却又变了天。
下晚自习的时候，已经电闪雷鸣，下起瓢泼大雨。
突如其来的大雨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四五个同学挤一把伞、头举外套、头举书包跑进雨中都算是正常的,还有的脚踏黑色垃圾袋，身披黑色垃圾袋，帅气地扎进雨里想做回盖世英雄，结果三十秒不到被淋成了丐帮弟子。
不过少年们的天性被这雨激了出来，即使个个变成落汤鸡，也畅快地笑着闹着互相叮嘱着取笑着前仆后继往雨里钻。
等江亿关好门窗走到教学楼门口时，只有几个同学还站在檐廊下躲雨。
其中之一就是高正一。他双手插在裤兜里，身板挺直，身形优越，正平静地看着廊前的雨帘发呆。
江亿想忽略他都难。
他从书包里掏出雨衣，走到高正一面前递过去，“给。”
高正一垂眸看了看，没接。
“是雨衣，不是炸弹。”他说，怕高正一嫌弃，“我刚买的，还没穿过。”
高正一摇了摇头，“不是。你怎么办？”他知道江亿走读，平时都是骑自行车回家，没了这雨衣不到家就淋透了。
江亿把雨衣塞进他手里，又把自己卫衣的帽子往前一扣，“我有这个。”
“……”
这不管用吧。
高正一又把雨衣递回来，“你穿着走吧，等会雨小了我跑回宿舍就行。”
江亿系好帽带，瞥了眼越下越撒欢的雨，“别等了，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小不了。”
高正一还是不走，固执地伸着雨衣等江亿接。
江亿忽然想起什么，“哦对了，我桌洞里还有一把伞。”
两人同时想起了第一次见面时沿着桌面滚落的那把深蓝色格子雨伞。
“应该还在桌洞里，我回去拿那把伞，”江亿倒退着往教学楼里跑，冲高正一摆了摆手，“你穿上雨衣赶紧走吧。”
高正一看了看雨势，打开雨衣包，拿出雨衣抖落开来，是件崭新的深蓝色斗篷雨衣。又看了看教学楼前的自行车棚，那里有其他班的学生正在套雨衣骑车，也是这样的斗篷款式，前后往车上一搭，方便又好用。
他把雨衣又折了起来，塞回雨衣包里，打算去楼上和江亿换那把伞。
他拿伞回宿舍，让江亿穿雨衣骑车回家。
教学楼里已经没人了，一楼的走廊和教室都关了灯，黑漆漆一片。他没走楼中间的主楼梯，而是沿着一楼的走廊走到尽头，打算从那里的侧楼梯上去，因为他们七班的教室就在侧楼梯旁。
侧楼梯间的墙上有玻璃窗，借着外面忽明忽暗的光线，高正一看清了细密的雨线，不间断地往玻璃上落，雨痕快速聚集又快速滑落，连绵不绝。
这是转成暴雨了？
他加快脚步往二楼走，刚走到一半的过道，就听到楼上传来压抑的哭泣声。
虽有雨声作伴，抽泣声却在寂静的楼梯间异常明显。
他停下脚步，狐疑地抬头看了看。
二楼侧梯间窗前站了两个人影。
一男一女，均面朝窗户，背对着这边。
男生看身形是江亿。女生他认不出，肩膀微微耸动，正在哭。
高正一一时不确定该不该走——无论上或是下，脚步声都有可能惊动那两人。
女生哭了大概五分钟，江亿一直在身旁沉默陪着。
高正一则倚着楼梯扶手的拐角做隐形人。
待女生稍稍平复，江亿才开口安慰，“没关系，下次再好好考。”
声音温柔得不像话。
高正一从未听过他这样轻声细语，几乎瞬间就猜到了女生的身份——高三的唐栗。
看样子是三市联考出成绩了，她考得不好，一个人趁放学跑来这里哭，恰好被回来拿伞的江亿碰上了。
唐栗强忍抽噎，默默抬手在脸上擦了又擦，可就是止不住泪水。她断断续续地说，“我知道……我只是……缓一缓……”
江亿递给她纸巾，顺手把她手里湿成一团的用过的接过来。
唐栗擦了擦泪痕，又深吸了两口气努力平复心绪，才点点头说，“我没事了。”
“夏老师批评你了？”江亿才问。
“没。刚最后一节课他公布成绩，念完我的名次和成绩后，只说了一句‘这次下滑了啊’，就很快念下一个人的成绩了。他没说我。但我当时趴在桌子上，眼泪就掉下来了，止都止不住……”
唐栗哽咽了下，情绪又有些波动。
“你考了多少？”江亿小心地问。
“班里27。”唐栗苦笑。
确实很差，江亿暗想，平时都是班里前三的水平。
“其实我早就就知道这次考得不好，但没想到这么差。夏老师……他对我应该很失望。他没有批评我，没有找我谈话，连句重话都没有……”
“唐栗……”
“他一定对我没信心了……我、我太差了。”
“唐栗。”江亿轻声打断她，心疼地说，“夏老师只是怕你有压力才没有找你。他相信你能撵回去的。”又说，“这次怪我，你生日那天我不该跟你吵架，影响你这周一考试。”
唐栗摇了摇头，“跟你无关。我联考之前的模拟考就掉到14了，这次只是更差而已。”
“那我也不该说那些话，对不起。”
唐栗看了看他，泪光闪闪，“那天是我不对。你说的那些话……都对，都是在替我考虑。临近高考，我的确不能再这么胡思乱想下去了。夏老师……我……”
江亿眼眸暗了暗。
窗外闪电划过，他看到唐栗眼中异样的愁绪和化不开的纠结。
这和她平日里开朗帅气的模样判若两人。
“夏老师已经结婚了。”江亿脱口而出。
唐栗闻言怔了下，转头平静地望着窗外的雨，“我知道。所以我从来没对他说过什么，没做过什么，也没暗示过什么。我私下里找他都是和别的同学一起。放心，我不会给任何人带去任何麻烦。“
有什么东西堵在江亿喉间。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越临近高考，我越难受。”唐栗皱了皱眉，“我已经特别、特别、特别努力在控制自己了。“
“我知道。”江亿刚刚点到为止，现在便不肯再说透。他想说的想劝的早在唐栗生日那天就已经很直白的说了，效果并不好——两人大吵了一架。
所以那天他才会借酒消愁。
不过今天看来，唐栗虽然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比谁都清楚，也很理智地在和那种情绪对抗。
江亿也知道这种心情，他也很努力地在压抑。
“其实我——”
一连好几个响雷响彻夜空，湮没了他的声音。
余响在楼梯间里盘旋。
高正一没听清他说了什么。雷声一响，他就沿着楼梯往下走，只隐约听见唐栗说了声“对不起”。
他下到一楼走廊，站到一旁默默等着。
没几分钟，唐栗就从楼上跑下来走了。
高正一看一眼窗外的雨势，勾着书包带往肩上提了提，又掂了掂手中的雨衣，重新上回二楼。
江亿已经不在楼梯间。
他走到教室后门，发现门开着，后排座位旁杵着个人影，手中还握着把短柄雨伞在发呆，正是江亿。
“江亿，”高正一轻轻叫了声。
待江亿转过头来，从他手里抽过雨伞，又把雨衣放他手里。
“雨伞给我，你穿雨衣。”
“高正一？”黑暗中的江亿一定一脸茫然，“你怎么会在这里？”
两人相对无言。
不知为何，高正一心中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鬼使神差地想起昨晚他说的那句“一起把习惯戒掉”。
一起。
他觉得和江亿一起时的感觉不错，尤其是单独一起时。
“我来找你拿伞。”他答，然后转身往外走，没听到背后有动静，又回头叫人，“走吧。”
“哦、哦。”江亿拎着书包跟出来。
两人沉默穿过走廊，走到教学楼门口，此时廊檐下已没了其他人。他们已经是最后离开教学楼的两个人。
高正一啪一声撑开伞，说一句，“走了。”
江亿却突然跑到他面前拦住他，“高正一？”
“怎么？”
“你刚刚……有没有听到，呃，我和唐栗……”
“听到了。”
“你能保密吗？”
“我跟谁说？”高正一反问他。
江亿被问得愣住了。
高正一又说，“放心，你的隐私我不关心。”
“不是！”江亿再次拦住想走的他，脸上是急躁的，“是唐栗和夏老师……”
“什么夏老师？”高正一第一次郑重地对他说，“我不认识。”
迈进雨中，高正一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凉气从脚底透上来，他低头一看，才发现鞋子被雨水湿透了，索性也不再管坑坑洼洼的水坑，只管抬头走路，想尽快回宿舍离开这湿漉漉黏糊糊的雨。
头顶的雨伞被打地噼啪作响，他余光瞥到江亿从他身后走进车棚，思绪不知为何开始跳跃，从江亿递给他雨衣那一刻跳到他锁紧卫衣帽子倒退着走……跳到他轻声安慰唐栗……跳到他说“其实我”……
又跳到他站在空旷的操场上坚决地说“改掉习惯”……
背后哗啦一声响。
高正一回头-——雨密如帘，江亿自行车歪倒在地，整个人也趴在水里。
他瞬间心跳加快，急忙跑回去，伞被风向后扯去，雨从前面淋下来，打在脸上有些疼，他顾不得，只觉得必需先扶起江亿。
江亿已经手撑地面站起来，正在借着车棚的灯看抬起的手，他的雨衣被扯开一个大口子，随风乱飞，身上没一会儿就全湿了，帽子也从头上滑下，头发被浇湿，紧贴在头皮上。
高正一跑到他面前，伞遮过他头顶，并主动往那边倾斜大半，接着拉过他的手，接着昏暗的光线看了看——手掌上一片红，擦破了皮，正在往外渗血。
“不疼。”江亿忙收回手。
高正一叹了口气，把伞交到他未受伤的手里，转身帮他扶自行车。
等把自行车扶起，他整个人已经完全被淋透了，四下看看，又跑到一旁把江亿的手机捡回来。
手机被摔出去很远，浸了水，不知还能不能用，高正一甩了甩，掀起外套在贴身的t恤上找了处还干着的地方擦了擦，才交给江亿，提醒道，“有水。”
江亿接过，小声嘀咕，“水下面有个坑，我踩空了……”
“脚没事吧？”高正一低头看了看，江亿的裤子鞋全湿透了。
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两人均是一身狼狈。
江亿同样低头，转了转脚腕，“没事。”推起自行车，“我走了。”
“嗯。”
这一晚，高正一并没睡好，翻来覆去之际总想起江亿失魂落魄的样子。今晚对他的打击比昨天更甚，毕竟告白直接被拒——昨天喝酒消愁，明天应该……会请假吧。
第二天，他早早起床，对自己说操场上肯定全是雨水不适合跑步，罕见地朝教室走去，打算上一次早自习。
还没走到教室，就从敞开的后门处看到了江亿坐在座位上正在背题。
他加快脚步走进教室。
四周的同学看他出现，果然意外的意外，惊奇的惊奇。
他拿出错题集打算刷一刷，忽然口袋里手机震动。
他打开——
移动城堡：“我给你带了巧克力，在你桌洞里。”
移动城堡？不是七宝稀饭？
换昵称了？高正一看一眼前面正在装模作样背题，实则偷偷发信息的江亿，这是……跟失恋剪短发一样的自我感动式仪式感？
又掀开桌洞看了看，真的有一盒巧克力摆在最里面，透明的盒子，金色的包装纸，里面一颗颗球状巧克力……比上次还要多。
……
他怀疑江亿是个卖巧克力的，或者对巧克力有什么误解——能解决一切。
他点开手机，给江亿回：“谢谢。手机没坏？”
移动城堡：“坚强着呢。”
一：“移动城堡什么意思？”
移动城堡：“就是无坚不摧的意思。”
一：“[擦汗]”
一：“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
移动城堡：“？？？我？为什么？”
“就……”失恋不能提，“自行车没摔坏？”
移动城堡：“没坏。都没坏。物随主，特坚强。”
高正一弯了弯嘴角，再次掀开桌洞，打开那盒巧克力，拿一颗剥了包装纸，塞进嘴里。
真的很苦。
他吐了吐舌头，确实如江亿所说，到最后也确实会有一点点甜。
就为了这苦中微甜的巧克力，他决定，以后有机会的话对江亿好一点。
手机振动，又收到移动城堡的微信：“再说，咱俩明明是你不来的概率更大吧。高神龙见首不见尾同学。”
“……”
高二先考的试，却是高三先出的成绩。因为阅卷的是同一批老师。
连批卷子都先尽着分秒必争的高三。
一周后，高三成绩讨论的热度退了，高二的成绩姗姗来迟。
邱邱捧着成绩单进教室的时候，全班都暗暗吸了口凉气。
她镇定地宣布了班里前三名，然后忽然声音颤抖，略带兴奋，“高正一……他的成绩不和我们一起算排名，但……他、他考了701，这次三市联考总榜排名第2。”
……
刚刚哇来哇去感慨前三名怎么老不换人的同学们集体安静如鸡。
“卧槽他上700了？”苏京眼珠子都要掉到桌子上，“1234567的7？”
江亿也没从震惊中缓过神儿来，“第一名624够神了，他居然还高80分？！”
“靠就算是复读生这也太恐怖了吧？”还有人小声说。
“复读生这么猛的吗？”
“快告诉我他作弊了。”
“作你麻痹弊咱考场那天三个监考老师，一定是……他偷题了！！！”
哇——全班终于反应过来，一起望着最后一排单独座位的高正一，集体沸腾。
邱邱在一众欢呼喝彩感叹声中眼含热泪，“高同学谢谢你来我们班，呜呜呜——”
高正一一战封神，从此人送外号一神，霸榜附中高分榜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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