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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庄府


那少年俯身看她的面容,说道:“若论你这粗鄙之妇,自然不值当我费此周折,只是你身上那块来路不明的东西,可是触到了老虎须毛,你该对我三扣九拜感激涕零,否则这一押解刑部,指不得要脱层皮。”

        见殷离垂眸不语,他继续说道:“那玉佩,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殷离此刻已是破罐子破摔,就算掉脑袋也要与这少年争执到底的心态来回复他:“你把耳朵凑过来,我悄悄告诉你。”

        少年皱了眉头:“你直说便是。”

        “直说不得,隔墙有耳。”

        她觑了觑门,看着他半晌,一副很是警惕的模样,少年终是半信半疑地将耳朵凑过来。

        结果殷离一口咬上他那只耳朵,用了十足的狠劲,直把那少年咬的一张脸皱成了核桃。

        “你松口……你松口!”

        她死咬着不松口,感受到嘴里的腥甜,愈是听他咬牙切齿愈是得意。

        那随从见主子受了危险,慌忙上前来又不知要从何处下手。

        门外的汪权听见了,破门而入,看见庄家的小公子蹲在地上,被那囚犯咬着耳朵。

        他一把上前猛力踹向地上的女子。

        这一脚踹的是她腹部,疼地她当即松了口,面色刷白,眉头拧得像麻花。

        少年被这猛然一踹,手捂着耳朵也摔了个踉跄。

        她冷笑道:“那玉佩,是姑奶奶打娘胎里嘴里含着带出来的,你信不信?”

        汪权听她还敢挑衅,又是狠劲踹了两脚,那侍从心有不忍,出手阻止。

        汪权笑着说道:“大人不必惊慌,这野娘儿们就是欠揍,骨头特别硬,嘴也特别贱,就是不松口,再不过就给她上刑,总有松口的一天!”

        少年看他那副讨人厌的嘴脸,冷声道:“谁让你进来的,给我滚出去。”

        汪权赶忙谄媚笑道:“好好好,小的马上就滚。”说罢便走出去。

        少年又是冷声道:“我说的是——滚、出、去。”

        汪权站在原地,愣了半天,赶忙躺下身子,翻滚了出去,还带上了门。

        此时那少年的右耳已被殷离咬出了血,鲜血淌到他肩胛骨处,他却在不紧不慢地用汗巾擦拭着血迹。

        他看着殷离,脸上已不再带方才的那股调笑之态,眼里带着寒光,一字一句说道:“我再问你一次,那玉佩,是从哪里得来的?”

        殷离唇上还带着他的血,此时点染了她面上的苍白,似一点胭脂轻点在唇上。

        她此时的面容看起来有几分美艳——如果不是被木枷拘着俯撑的动作趴在地上的话。

        她冷静下来思想了一下,是这块玉佩不断招致狱卒的逼问和严刑拷打,想来必是珍贵之物。

        就像是几条狗争抢着的肉,人人都要打听出个所以然来。

        她平缓了情绪,说道:“你何必多问,天师见了那块玉佩,自然会知道我是谁。”

        总之,她至少要先见到天师。

        侍从看了一眼少年,老爷自见了那块玉佩之后,便紧急令他二人连夜赶往雍城,只道定要捉拿那偷盗玉佩的盗贼亲自提审。

        少年微皱眉头,他从未见过师父那样慌乱的神情,看到那块玉佩后,大惊失色地要亲自前来,只是这晚上王元朗回朝,他作为庄府主位,走不脱身。

        殷离又道:“我明日就要当街问斩了,你们两个,要解决的话,得快点喽,否则,你们就要抬着我的尸身向天师交差了。”

        少年看着她,微眯了眼神,敢在他面前对他这样叫板这样说话的,她还是头一个。

        于是手一挥,说道:“把她带上。”

        他话音刚落,汪权便又翻滚着进来,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面上带了为难,扭扭捏捏地道:

        “这……这不好吧,沈公子,她可是杀害刘复全家的要犯!若走脱了,我如何交差……”

        “刘复贪污受贿,理应处决,此女所偷盗的玉佩,是宋武帝赠与天师先祖的信物,有丹书铁券之功用,自要押解至大理寺处论断,且刘复一案,定是身手不凡之人所为,此女无分豪内力,手无缚鸡之力,如何斩断刘复妻小首级,空手捏碎刘复脖颈?”

        他虽是对着汪权说话,一双眼睛却径直看向那在地上趴着的人:“刘复身为监斩官,刀下人命无数,宿敌颇多,这乞儿孤苦伶仃,无人赡养亦无需供养父母,无兄弟姊妹,无友朋,更未昏嫁,家里头穷得连只老鼠都没有,白身一个,雍州这地方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殷离听到这里,随着他言语缓缓垂下头去,这样听来,越觉得自己这样的真是身世悲惨,想必那城门口卖身葬父的丐女听了都要为她掩面而泣。

        “她昨日方入雍城,与那刘监斩官既无结怨亦不相识,缘何要下如此毒手?你们凭空给她定罪,兼之严刑逼供,我便要状告你与娄知县诬告反坐之罪。”

        汪权听得腿软,忙颤颤巍巍下跪,说道:“沈公子息怒,公子既要人,提审去便好了,刘复一案,再做定夺。只是此案已上报刑部,上头要人,我们也不好交代啊!”

        “再定你娘的夺!”殷离听到这,破口大骂道:“杀人凶手是这沈公子,就在你眼前!我就是人证,那时打昏我的,就是这沈公子啊!”

        汪权却是一脸嫌恶,一脚又猛踹过来,怒声道:“就凭你这贱妇,也敢凭空诬赖沈公子?!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殷离又吃了这一记痛,痛苦地蜷缩了身子,那侍从便拦道:“可以住手了。”

        少年不耐烦道:“刑部处天师自有措置,你放人就是了。”

        汪权又是一脸谄媚地道好好好退下。

        她面色苍白地拘在那木枷中,被踹了这许多脚,便有一股腥甜从胃中反涌上来,一口鲜血喷吐出来。

        她大口大口喘息,身上冷汗直出。

        “受了这么多刑也还不明白么?”少年用鞋尖抬起她的下巴,说道:“只要有人能站上那断头台,是不是真凶,他们不在乎。”

        她昏沉地垂下头,还是嘴硬说道:“你杀了刘复一家妻小,令我招致这无妄之灾,法度不到,报应不爽,是苍天无眼,既天无天道,也自有人要为这些刀下冤魂讨回公道,取你狗命!”

        少年冷笑,又是一抬她的下巴,说道:“姑娘好烈性,我留你性命两次,不但不杀你,还要把你带回府上好吃好喝供起,这就是你报恩的方式么?真是心寒呐。”

        少年脚一挪开,她的头便无力地耷拉下来,他顺势在她那肮脏的衣衫上擦了擦鞋面。

        侍从俯下身,探了她额头,惊道:“主子,这姑娘在发高烧!”

        少年皱了眉头,说道:“带她回襄阳。”

        把她叫醒的是那侍从,他掀开车帘,便对她道,庄府到了。

        她应了一声,便挣扎着站起身来,侍从看她面色实在不好,扶上她的手,搀扶着走下船。

        她的面前是一片极开阔的空地,再往前绵延几百米,便是百级白玉阶。

        今日的庄府似是有宴会,几个身着华服之人正沿着石阶走向山庄入口。

        殷离的耳边充盈着的,是从山庄内部传来的鼓乐声,其中一缕吹埙的乐声尤为悦耳。

        那石阶之上,就是图南山庄的正门,三面飞檐,做的是重檐汉殿顶的设计,上铺琉璃竹瓦,下部则为汉白玉基座。

        榆木质的大门上下各一行镶嵌了祥云纹饰,中部镶上齐整的金漆铁钉,上挂一块琉璃匾,用金漆书“图南山庄”大字。

        门环上的铺首则是盆大的铜质鎏金的兽头龙面,丹漆金钉铜环,大门的两旁有狮子绣球样的抱石鼓。

        为迎贵客,大门洞开,就见那内部还有一道门,两旁烛火通明,大门上题“道洽大同”四个鎏金大字。

        侍从在跟前领路,她一步一步走上这百级白玉阶,身边是连绵不断的华服贵客走出。

        殷离看着他们酒醉的红脸,恍然间看到那大门内的满目珠罗玉翠与玉盘珍羞。

        玉壶光转,珠帘下是歌女描朱的红唇与脂粉的腻香。

        莲步生香尘,觥筹交错间醉听萧鼓,宝匣内列玉石珠玑,熠熠生辉,她的娘亲,躺在那张朱红色桌案上,面目是恐怖的骷髅色。

        破烂的木屋,阴牢的腐烂滋味,吱吱叫的老鼠,还有那浇灌全身的冰凉污水。

        只有痛楚,才能让身体感受到真切的存在。

        姓沈的随她之后拾级而上。几人到了山庄内,只见那大门入内就是一道九区廊桥。

        这廊桥下是一汪池水,未及缛厦,那池面上就漂浮着几朵清荷,池内还有观赏锦鲤游弋其中。

        姓沈的对身边那侍从说道:“带她去沐浴更衣,我去寻师父。”

        她的头越来越昏沉,疼痛到几可忽略行走时的剧痛,知道自己此时的模样很是狼狈,迎面而来的婢女与小厮都嫌恶地捂着鼻子离得远远的。

        终于似是到了一间客房的模样,一个怯怯的婢女为她换装。

        只是那伤口尽与被打碎的衣物粘合在一起,她看得心惊肉跳,颤颤巍巍地动手。

        殷离是经不住那疼痛,连连惨叫。

        “这位姑娘,这……这伤口实在太多,您可要忍着点儿……”

        她紧咬着嘴唇,一只手攥着着椅背,冷汗直落。

        小婢女也未见过这样的场面,撺掇了半个时辰方才把那旧衣物脱下,以温水轻拭脏污处。

        她听到这小婢女竟有抽吸的声音,于是转头看她,面容上已有泪痕,扑闪扑闪的眼睛眨着,又是落下一泪。

        她心念一动,于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这位姑娘,奴婢姓孙,单名一个宝字,唤奴婢宝儿即可。”

        “那么,宝儿,我叫殷离,你别哭了,哭得我怪可怜的。”

        宝儿方才抽抽噎噎止了哭。

        很久之后她问宝儿:“妮儿,你那时为何见了我就哭?可是心疼我了?”

        宝儿吃着手里的雪花酥,喷了她一脸碎末,说道:“那会儿是偷吃了厨房里的麻辣鱼头,手上沾了油辣子,不小心揉了眼睛,辣出眼泪花儿来了。”

        宝儿小心地为她上了药,外头已有急促的脚步声,于是便迅疾地换上崭新的衣物。

        待收拾齐整之后,出了门便有一老者来秉道:“老爷吩咐去偏厅相谈。”

        这老者是一张武人的面庞,生的五大三粗,面皮黄黑,一张脸就像块木头一般毫无波澜,脸上的皱纹按兵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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