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梦结何解(下)
少年仙君道:“仙人一生漫长，可遇见有缘人却很难，即便是遇见了，也极有可能是人生短暂的凡人。正因如此，当遇见心仪之人，仙人便会不遗余力追求，哪怕最后结局并不美满，也没有留下遗憾。”
仙子仰视漫天星辰，道：“有人陪伴又如何呢？人心总是会变的，不如顺遂心意，游遍山河，最后归化，变回天地之间的灵气。”
少年仙君的眼睛就如同天上的星星一般亮，他道：“你又如何知道人心会变？难道你心里不曾有过真情实意吗？既然你有，你又为何不相信其他人有呢？”
仙子笑道：“可我连自己都不信。我预料不到自己会变，可我终究还是会变，就像我从前习惯吃肉，可现在喜欢吃蔬菜。”
少年仙君坚定道：“我相信许多东西是不会变的，我相信！”
仙子看了看他，笑出了声，“你这副样子，真是有些傻气！”
少年仙君眼睛溜了一圈，“我不傻，他们都说我比凡间的狐狸还精！我想知道你的名字，日后我的境界稳固了，我便出去找你！”
仙子的眼睛亮灼灼的，“我不过是一缕风，你找不到我。可我喜欢水灵界。在灵瀑节这一天，若是你挂上那盏灯，我也许会顺着灯光找到你。”
少年仙君激动道：“你真的愿意来找我吗？我……”
他垂下眼帘，羞红了脸，轻声道：“我心悦你。”
仙子定定地看了他一瞬，道：“若是我回来了，我便……”
仙子话语顿住了，但少年仙君等不及她接下来的话，忙追问：“你便如何？”
仙子展颜一笑，“我便是有了心上人了！既然已经动心，试一试又何妨？”
仙子见到少年仙君失望的样子，笑道：“我心上的人才会让我寻找，你还不明白么？”
少年仙君又激动起来，“我……明白了！我会等你！”
仙子招了招手，“再见，小仙君！”
说完又消失了。只有风吹过仙君的脸颊，空中的水灵气点着光闪烁，就像山谷里的萤火虫。
少年仙君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我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呢……”
北苏突然有些好奇，仙子有没有回来？
雪突然下得大了起来，慢慢将所有痕迹都覆盖住了，待到阳光再次出来的时候，周围的景象早已经改变了。
北苏环顾四周，目光好奇，“时间轨道又开始滚动了吗？”
苍情望着远方，道：“滚动结束了。”
北苏拉住苍情的手，朝着一个方向走去，人群突然出现，一转头，二人惊讶地发现她们早已站在人群之间，众人皆仰头，在期待着什么。
北苏突然反应过来，“灵瀑？”随即乐了，“她们没有去摘星崖。”
苍情也笑了一瞬，道：“许多人不爱在安排好的地方观看，只喜欢自然一些，想必也有不一样的风景。”
北苏感叹，“赚了，不到五百年看了两次灵瀑！”
转头，看见仙灵们都在屋前挂起了点星灯，黄莹莹的煞是好看，不到片刻撒在地面的光便白了，照得街道明亮无比，却并不刺眼。
北苏道：“不知耳令挂的那盏灯现在何处。”
苍情道：“不若去凌波阁看一看。”
北苏同意：“好主意。”
于是又拉起苍情的手，转头看苍情，只见他一脸笑意，并不介意的样子，于是放心地转回头去，径直走向了凌波阁。
北苏的手温温软软，上面的温度包裹住了苍情的手，这种感觉他并不抗拒，于是他任由北苏牵着走，甚至觉得有些新奇。
苍情目光一闪，看向前面北苏的后脑，微微一笑。
凌波阁此时还是一个小木屋。想来耳令还未有后来那般功力，也没有名气，更没有形成情报交易产业。
他只是一个尚在师父羽翼下努力修炼的年轻人。
又是五百年的灵瀑来了，他难得没有修炼，而是找出心上人留下的灯，悉心挂上，希望她可以出现在眼前。
他满怀希冀，喃喃道：“你会出现吗？”
从前，每五百年的灵瀑来时他都要登上摘星崖观望最美、最壮观的景象，可自从他与她有了约定，他便再也没有上过摘星崖。
他就在这盏灯下极目远望，希望那个熟悉的身影如他的愿慢慢出现，向他走来。
“我来了。”
仙子见到他，脸上绽出大大的笑容，明媚得像天上的太阳。
一时间，仙君呆住了。
他恍恍惚惚仿佛站在了云端，脚下虚无缥缈，太阳触手可及。
等到回过神来，他道：
“我叫清聆。”
仙子一袭红衣，美艳得像雪地里盛开的玫瑰，她快步跑过来，但是走到离他不过几步的距离便欲行又止地停住了。
二人四目相望，一向大方的她突然有些怯怯的，犹豫片刻，索性豁开了，冲上去抱住仙君，嘴巴附在他耳边，嗓音依旧清脆，“我叫徐音。”
两人互通姓名，才算是摆脱了萍水相逢，将对方与自己联系了起来。从此无论如何，因果都是脱不开的了。
久别重逢的场面令人动容，这看起来是个美好的结局。
若是这是一个话本里的故事，而故事的结局只到这里便戛然而止的话。
北苏和苍情围观了两人的结缘礼，当真是神仙眷侣，终成眷属。
只是可惜了。
新霖站在徐音面前，看着她，面上似乎是在笑，又似乎带了一丝怜悯，“徐音，你的时间到了。”
“师父……我舍不下。”
新霖缓步向前，伸手抚了抚徐音的头发，温声道：“你登了仙道，再来找他，谁也没法阻止你们在一起。可若是你不回去，就会死。”
徐音的目光中有些哀求，“可否再让我呆些时日？”
新霖肃穆地摇了摇头，“你不能留在仙界。我要做的事势必会牵连到你。”
说罢，他叹了一口气，“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看到这里，苍情似乎是冷笑了一声，可当北苏看他时，却又什么也没看到。
北苏思考片刻，问：“你认得此人么？”
苍情面上表情叫人猜不透，语气也有些奇异：“认得，八界有许多人都认得他。”
北苏心中好奇更甚，“他是谁？”九界出名的人物她都听过名号，却没有见过，若是能将她知道的名字对上一副面孔也算是多了见识。
苍情的脸上看不出十分高兴的神色，也不像是不高兴，介于冷静与愤怒之间，还夹杂着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语气却是冷静异常：“他是新霖。”
说到新霖北苏便认得了，这个人是八界唯一的祸害，大名鼎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这样的人她总以为会是孤家寡人，谁与他走近毕竟是要被连累的。但他竟有这么一个徒弟，看起来倒不像是坏人，北苏晃了晃头，想道人果真是复杂。
照话里看，徐音还是一个凡人，不然怎会有“登仙道”一说？没想到，人人喊打的新霖竟还做了一个凡人的引路人，这也算一份功德了。
北苏转念一想，又突然觉得可怕，这凡人还是个凡人也就罢了，几十年寿命中的相遇于仙人不过只算得上交集中的过客，但若他日登了仙，难不成要站在新霖这边么？
罢了罢了，这不是她能想明白的，也不是她能担负的，她还是做个自在的游仙好。想到这里，北苏继续看起了梦境。
徐音因为某些事情而烦忧，她隐藏得很好，但清聆还是察觉出来了。
他温柔地注视着她，却并不戳穿。
思来想去，他想起有一片美丽的花海，于是想要去摘一些花，希望能让他心爱的仙侣开怀一些。为了给她一个惊喜，他悄悄离开了她，独自去采美丽的花去了。
“他走了，你也该走了。”
新霖给了徐音半年的考虑时间，半年之期已到，她该做出选择了。
徐音已经哭过一阵，她的嗓音不复从前的清脆，而是带了一丝沙哑，“师父，让我给他留一封信吧。”
新霖看了她一眼，终究是有些不忍，于是道：“好，我再给你写一封信的时间。”
“几复深思，终非良人。我本清风，心唯山河，此去不归，若是有缘，或可相逢，有望见谅。”
她就像清风一般，就这样轻飘飘地吹走了。留下山一样沉重的信纸，压在了回归的清聆的双手上。
灵瀑节又来了，清聆如约挂上了那盏水仙形状的灯。耳令灵君的名气已经响彻八界大陆，他拥有的点星灯不计其数，可一直挂上的，唯有那一盏。
耳令合为聆，既为耳明，又为清聆，八界的仙人无人不知这个名号，他希望也能传入她的耳朵。
众人皆知耳令灵君有一个规矩，若是有缘人便可以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得到想要的消息。
前来碰运气自认为气运无双的人不计其数，但他们不知道他的有缘人早已定好，不过只有那一位心上的月光。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他的有缘人从未出现过，她就像风一般，吹过无痕，没有人知道徐音是谁，也没有人知道她去过哪里。
尽管他的渗透之术已经无人能及，他的名号也传遍了八界，那个人却像是消失了一般，听不见，寻不着，就像是一场梦，醒来之后便什么也没有了。
凡人偶然误入仙界，与仙君两情相悦，若是话本子倒真是动人。
可惜北苏知道，这是耳令的记忆，是他心上真真切切留下的伤。想到此处北苏心中突然有些感伤起来，像是感同身受似的。
当务之急还是要解了梦结，出去了再说。
北苏道：“我倒是还有一件事想不明白。”
苍情道：“你可是疑惑为何徐音身为凡人却如同仙人一样活许多年？”
这个梦境的时间起码也有几千年，徐音虽行踪不定，可却在这么多年间还能出现，九界时间流速统一，也就是说她起码活了几千年。
可她又无法承受仙界灵压，尽管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能短暂停留在仙界，可显然没有灵气对抗灵压，最后只能回到凡间，显然是一个凡人。
着实是奇怪的很。
北苏叹了口气，“可见活得久对于凡人来说也不见得是好事。”
之所以鲜少有仙凡相恋，便是因为凡人寿数实在是太短了，怕是还未来得及与仙人相互了解便容颜衰老甚至走到生命尽头。更不用说日久生情了。
可徐音偏偏活了几千年，在这仙界邂逅少年仙君，偏偏还动了心。若是她是普通的凡人，老老实实遵循凡人的时间规则，生老病死，也就不会生出这场悲剧了。
然而这世间稀奇之事时有出现，人心之情又哪能是本应当与如果能说得清的呢。
“新霖不是又说要指点徐音入仙道么？为何徐音最后却未出现？”
苍情默然片刻，而后低声道：“凡人登仙条件苛刻，即便有人指点也要极高的天赋。况且这个时间，只怕是新霖攻打仙神界之时，他受了重伤，逃命都自顾不暇，哪分的出精力管别人的事。”
北苏也默然了。
片刻，长叹，感慨道：“真是可怜。”
为仙抛却欲念，情感淡薄，甚少束缚，心中却怀悲悯，遇见可怜人，可怜事，也不得不叹息一声表示惋惜。
情爱之事生出多少悲欢离合，往往最是打动人心，可若是有了凌驾于情爱之上的事，自又是另一种烦恼。
苍情苦笑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悲伤。
这种阵法难不倒苍情，可他有意想看一看北苏会如何做，于是并未出手，问：“这梦要如何解？”
北苏道：“梦里给他一个美好的念想吧。”
北苏抬手，梦里突然降下灵瀑来。
蓝色的灵瀑中升起的一盏一盏的点星灯，闪烁间像是升起满天星辰。
就在这些星光间，一朵水仙绽开来。
水仙之下突然出现一位红衣女子，她的面容娇艳，如阳光下盛开的鲜花。
她与远处的清聆遥遥相望，绽开了一个笑容。
悠扬又清澈的嗓音荡开来。
“我回来了。”
话音一落，北苏眼前恍惚了一阵，待到再次睁开眼，便看见耳令那张精明的脸怼在面前。
这也是个老怪物，还是个不讨人喜欢的老怪物。
北苏有些嫌弃地跳开，拍拍衣袖，问道：“灵君感觉如何？”
耳令微微一笑，“无碍。小君不才，梦境竟被选作了仙子的历练，真是荣幸。”
说罢，他伸了伸懒腰，语气带了些慵懒，“倒是一个好梦。”
“不过，”他又微微一笑，目光转向一旁沉默的苍情，“神君的正事，已经拖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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