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宫晏

辰渊一直没有开口，梦雪也不敢催他，只拿一双眼睛带着殷切期盼的光，粘在他身上。此时那沉默的人，拿起一块帕子，轻柔地将她双足上莹莹的水珠擦干。他专注地做着自己的事，丝毫没有留意到，那粘在身上的目光。

“你好好睡一觉，你爹的事，我会尽力。”说罢，他将梦雪抱到床上给她盖好被子，便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吱呀”门关上了。梦雪在黑暗中睁着一双眼睛，心底一片寒凉。他在躲着我，梦雪对自己说。她的眼皮狂跳，心跳的律动也紊乱了，但她却没有别的办法。

她就这样在黑暗中，睁着一双眼睛，发出微弱的光。那光弱得看不见，直至完全被黑暗吞噬了。今日的事确实让她很疲惫  迷迷糊糊中，她看见了芸姨娘。

芸姨娘还是如她小时侯一样，那样温柔美丽。

“我的好孩子，你长大了。”

芸姨娘看着她，满眼慈爱。手一下一下的摸着她的头，好温柔啊。

“我的好孩子，有些事不必太过执着。人本就是在不断舍弃，不断告别中成长的。你要学会释然。即使有些事会让你觉得疼，但那也是你成长的一部分。”

“我的好孩子，去追属于你的幸福去吧。我希望你永远保持一颗清醒的头脑，心中有爱，却不攀附依靠。爱别人，也要做自己。这是我对你最好的祝福。”

梦雪不解地看着芸姨娘，不知道她为何要对自己说这样的话。

她刚想开口问，芸姨娘却对她展颜一笑，便随着袅袅烟雾散去了。

“姨娘……”她从梦中叫出声来，人也随之醒了过来。此时天已大亮，门外响起丫鬟的声音。

“姑娘，您醒了吗？”

梦雪沉浸在那个梦中，久久不能自拔。门外的丫鬟没有听到回答，心中有些着急，又问了一声。

被丫鬟急切的声音拉回现实的梦雪，长长地将压在心中的那口气，舒了出来。她轻轻嗯了一声。

门外的丫鬟便捧着洗漱物品和新的衣物鱼贯而入。

“你们侯爷呢？”她捉住一个丫鬟的手问。

“回姑娘，侯爷今日早早地就入了宫，可能还会留在宫内赴宴，特意嘱咐我们要好好照顾姑娘。”

梦雪愣住了，心中感动万分，一时又担心他触犯龙颜，被牵扯进去。

大殿之上，当今圣上一脸悲痛欲绝。

“宁王，乃是我的亲弟弟，我从未苛待于他，哪怕他犯下谋逆之事，我也不曾想过要他死。可他……”

悲恸的话只说到一半，圣上边说不下去了，抬手掩面。啜泣之声萦于殿中，在场臣子，无不感染共情，面色悲戚。更有甚者，也抬手拭泪与圣上共沾巾。

“我的亲弟弟，你怎么就这般想不开。”圣上哀哀地喊了一声。这一声悲戚呼出，却突然止住了。

“来人，我要出宫，亲自去看宁王。”

“圣上不可，万万不可。”圣上的话音刚落，辰渊立刻出面劝阻。

“宁王犯的，乃是谋逆之罪，圣上不诛杀他，已是仁慈之至。如今宁王被圣上感化，自知愧对于您，故此自尽而亡，乃是天意如此。若圣上执意要去宁王府，那天下将认为圣上的心肠过于仁慈，若纷纷效仿宁王，起了歹念，将后患无穷。”

其言铮铮，句句在理。群臣纷纷附和劝谏圣上，不要为了亲情，而乱了国事。

龙椅上的天子，呆呆的坐着。面对臣子的劝谏，他无可奈何，只得将眼泪  又洒下了几滴。随后，他重重叹了口气摇头：“你们，不要再逼我了。”

“圣上，如今北国使臣已经入京，此刻更不宜向外邦展现您的柔情啊。”柴相又加了一句，顺利将话题转到了别处。

一时，朝臣们又因为使臣议和求亲的事，争得热火朝天。

圣上的悲恸，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搔着满头白发，看着群臣吵架。好像宁王的死，已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终于，早朝在大臣们面红耳赤的情景里和圣上白头搔更短的感慨中结束了。就连和亲公主也定好了，并于今夜在宫中宴请北国皇子。

散朝后，圣上看着花园中争奇斗艳的春色，一时神清气爽，身心舒畅。

“今日午膳，让御厨做西湖醋鱼。今日得吃个痛快。”

看着蝴蝶蹁跹，百花斗艳的美景，圣上此刻心情好像很好。一双眼睛四处寻觅着开得最艳的那朵花，手指还对着身旁的宫人点了点，吩咐今日的午膳要吃鱼。

一旁的公公不敢多言，忙让宫人传命给御厨。

往御膳房去的那个小黄门，心中很是迷惑不解，晚宴已有这道菜，为何圣上午膳就要吃？迷惑间，突然想起宫中的一件秘闻来。

宁王和圣上小时候在一处用膳，两人因一盘鱼起了争执，圣上占了上风，将整盘鱼都霸在自己身边。

宁王趁其不备抢了一块塞入口中，却因吃得太急，鱼刺卡在了嗓子里。待御医取出鱼刺后，嗓子却痛得厉害，好一阵只能食用粥汤。自此以后，宁王最是厌恶鱼。

而朝堂上悲恸的圣上，连着午膳宫晏都点了鱼，难道是想起了小时候的事，以此来纪念宁王？小黄门暗暗暼了下嘴巴，皇家的亲情，这还真是特别。

晚上暖暖的风  吹得人醉醺醺的。宫内灯火辉煌，王公大臣齐聚一堂。嬛嬛一袅的楚宫细腰，红绿参差，韶光妍媚。丝竹管弦之声，迷醉了海棠，崔红了人面。

看厌了宫中歌舞的九公主，面上一脸娴静，正襟危坐，私下却百无聊赖地转着手里的筷子。一根细细地筷子活脱脱被她耍出了虎虎生风的感觉。

“小九，你老实点儿，小心叫爹爹看见了又要罚你。”看她肆意妄为，好似不知置身于什么场合一样，三公主忍不住提醒她。

“真是的，这种场合非要叫我们来，那北国使臣面子也忒大了。”九公主翻着白眼，更加相形状无端地掩嘴打了个哈欠。

  “你注意点儿，今儿个这宴会，可是为了那求亲的北国皇子准备的。”九公主又撇了撇嘴，又是那些个三大五粗的糙汉子，有什么好注意的。他们配本公主仪态端庄地看上一眼吗？

不过，听到她三姐提到和亲，她心里一阵唏嘘。这次不知道是哪个倒霉的姐姐，或者妹妹又要远离故土，孤苦寂寞一辈子。百年后，在异域他乡独留一座向着黄昏的青冢，凄凉无比。

唉～听闻她一声轻轻地叹息。三公主的语气却有些兴奋。

“小九，你看。还别说，这次来的北国皇子，还真有点儿与众不同。”

“三姐，每次来的皇子，你都这么讲，不是黑黑胖胖，就是瘦瘦长长。这次又是个什么稀罕物，让你这样兴奋。”

“诶，这次不一样，你快看。”三公主也不矜持了，手在桌子底下拉了一下她。好像要证明，这次确实不一样。

极不情愿扭头去看皇子的九公主，看到那个稀罕人物后，呆住了。

“小九，你偷偷瞟两眼就行了，别这般明目张胆啊。”

看着呵呵傻笑，直直盯着北国皇子的小九，三公主急得直在桌子底下拉她的衣袖。

“三姐，你还别说，那皇子，还真是与众不同。”

看到那张玉面贼脸，九公主的眉眼嘴边都染上了笑。说话也慢慢吞吞的，好像三魂四魄都被那贼脸摄了去。

此时歌舞毕，那张贼脸，堂而皇之地起身向她爹爹行了一礼。他一张嘴，宴席上便静了下来。只听他玉声朗朗，如环佩相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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