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巧合

五月的第四日，余晴依旧早起。她换好衣服，叫来客房服务，去花园餐厅用早饭。

        兴许是昨晚回到酒店后又抽了两支烟，又可能是年轻歌手天真的模样唤起了她脑海里还未遥远的关于前男友的回忆，余晴做了个不那么愉快的梦。虽然回忆不清梦里的情景，但她睡得不安稳，连带着早餐自助餐区鲜甜的水果都不那么美味。

        几块凤梨下肚，余晴看了眼时间。客房服务应该接近尾声，她起身折返，眼角余光扫过大堂前台处正在办理入住的客人，竟莫名觉得有几分眼熟。

        大理洱海是旅游胜地，此时正值举国假期，余晴在挑选酒店时特地挑选了较为偏僻、价格高昂的家庭不友好型酒店，这几日早出晚归，基本没碰到多少游客。眼看假期已经结束，此时再有客人莅临，在余晴看来有些反常，更何况这张侧脸——即便是侧脸——都透出种在人群中会显得夺目的英俊。

        仿佛觉察余晴看去的目光，这位刚抵达不久的客人转过脸来。银边的细框眼镜，镜片盖着眼底的锋芒，目光淡然平和。前台的工作人员正在絮絮说着入住事项，他似乎很认真听着，唇角勾着极浅的弧度，像是带了个符合社交礼仪的微笑，又好像是对着余晴笑了一下。

        并非没见过长相英俊的男人，更何况这种银边眼镜、似笑非笑的类型不符合余晴的喜好，但她那时尴尬，后来还特地查看他的名字。余晴忘记了名字，却记住了这张惹人厌烦的脸。她失去了一个回归于“路过”状态的时机，从目光相接那一刻起，只能被动地等他上前问候。

        他也的确识趣，动作轻快地从前台接过自己的房卡，步履悠然，因身高卓越，几步便到了余晴面前。他微笑，右手抚过左手的袖口：“余小姐，真巧。”

        余晴微微扬了扬眉毛：“你是？”

        当然不是忘记了他，不过余晴的确坦然地忘记了这位金融学子的姓名。大概是一个听起来便觉得一表人才的名字，但从前便不打算产生交集，现在及将来也不该形成联系。余晴并不害怕一个擅于算计的男人，而是眼下没有心情来应付。他或许是一个高级的玩家，但唯有游戏开始，玩家才能发挥自己的长处。余晴不想参与。

        “我叫傅瑜洲，之前受刘小姐和我同窗少岚邀请参加了刘小姐的生日宴，”傅瑜洲的微笑不减，甚至眼里都透出些许愉悦，“有幸见过余小姐一面。”

        余晴低头看了看小指上戴着的戒指，当时她和叶心怡在尚美为刘菲繁挑选礼物，她为自己购入了这枚钻戒。真是巧合吗？她突然不太痛快，于是抬头时脸上的笑意都消退。她道：“那真是巧了。想不到竟然在这里遇见你，傅先生。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傅瑜洲颔首，目光里露出几分余晴无瑕去探究的深意：“是我唐突打扰了，下次再见，余小姐。”

        余晴摆了摆手，沿途返回自己的房间。客房服务十分周到，房间里一切整洁如新，花瓶里已经换上了新鲜的玫瑰。她抽了一支捏在指间，低头嗅闻惑人的香气，指腹触及尖刺，长甲微颤，几乎将玫瑰枝条按出一点伤痕。

        到余晴这个年纪，即便仍旧年轻，但毕竟经历太多。如果真的相信这是巧合，那她必不可能在猫鼠游戏里做那个悠闲的掌控者，然而总要觉得傅瑜洲对她有所图，余晴又感觉太过自恋。他比她更像是一个老道的猎手，若她再年轻几岁，或许会很乐意按部就班跌入他布置好的陷阱。可惜她已经对这类男人麻木，哪怕是一夜相逢，她也无法接受被一个过于老练的游戏对象恣意摆弄。

        这一整个白天，余晴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阅读。古城里有些极其文艺的书店，她随手买了一本散文集，其实看不进去几行字，但至少能打发时间。她坐在落地窗边的摇椅上，期间隐约听到外边的声响，似乎是隔壁房间迎来了住客。她不愿多想，毕竟从一开始她就落了下风。

        黄昏时，余晴便出了门。依旧去那家酒吧，生意尚冷清，老板穿一条暗红色的吊带裙，黑色的长发放下来，成一个妩媚的波浪卷。她对余晴笑：“美女，你来了。”

        余晴在自己的位置旁坐下，老板开了一瓶巴黎水放在她面前：“今天我请客。”

        “谢谢。”余晴扫了一眼贴在桌上的付款码，并没有打算承这份情，但决定与她聊天，“今天游客还多吗？”

        “比昨天少了一些，”老板找了一条吸管，贴心地剥开一半包装纸，放在绿色的玻璃瓶中，“不过向来如此，假期忙一些，平时悠闲点。”

        “你一个人开这家酒吧？”余晴发现桌上有前几天晚上她没见到过的烟灰缸，于是从包里拿出raison的香烟，“可以抽烟吗？”

        “可以，”老板在余晴对面坐下，“葡萄爆珠吗？可以给我也来一只吗？”

        “嗯。”

        两人在沉默中点火，余晴把新买的火机放回包里，酒吧老板突兀道：“我有个姐妹，和我一起开的这家酒吧。不过，去年她回去了，说要开分店。”

        “开起来了吗？”

        “似乎是开起来了。”老板耸了耸肩，“她叫我过去，但我有些舍不得这里。”

        余晴问：“为什么？”

        “我和她认识很久了，”老板咬着烟，棕色的口红在滤嘴上留下一圈暗红的印子，“从小到大，一起上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我们的大学也是挨着的。工作后，我们分开了，过了两年，她和男友分手了，那个男的出轨。她想离开那个城市，问我要不要来大理开一家酒吧。”

        “你们在这里待了多久？”

        “两年五个月又十二天。差一点就两年半了。”她叹了一口气，“一开始我们没什么生意，她做公众号很厉害，吸引了很多客人。现在客流量稳定了，其实我是可以走了。”

        余晴直觉这里面有很多的故事，但她没有立场再去询问，更何况旁人的感情又哪里轮得到她去置喙。她弹去烟灰，以沉默应答。

        老板抽了两口烟，掐灭了香烟，对余晴微微一笑：“美女你打算在大理再待几天？”

        余晴实话实说：“看心情。”

        她没有买返程的票，一开始酒店订了五天，后续的安排全看她何时无聊。

        又或许，是否有人打扰她的假期。

        老板点了点头，倏然轻笑：“对了，小星刚才跟我说晚上可能不来了，好像是同学要过生日。”

        余晴看着她描着精致眼线的眼睛，轻轻笑了一声：“嗯。”

        老板起身走开，余晴托着下巴看外面稀稀疏疏的游客路过。这其实不是她第一次来大理这座城市，但再来一次，她也并没有熟悉的感觉。她怀疑是否真的会有一个地方让她产生归属感，然而她是那么年轻，在这个时候下定论实在显得轻狂幼稚。总有人说一个女人的青春很短暂，可女人也是人，人的一生那么漫长，一个女人当然也不止只有青春可贵。

        八点的时候，来了一个女歌手。她的声音和某位歌坛天后有几分相似度，唱着平淡的歌谣，倒有叫人落泪的忧伤。余晴扫了付款码，留了饮料的钱，也给歌手留了打赏。她看了机票，下午飞，晚饭前可以抵达她的家乡，只可惜那时是交通高峰期，路上实在拥堵，余晴不太乐意在车上坐太久。

        她起身从后门离开，老板在吧台后与她挥手告别。余晴想，人这一生有那么多再也不会碰见的人，可惜她不是一个作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去探究每一个人的故事。她有些自责自己总是花太多心思在自己身上，可是如果不那么自私，她就不再是她。

        烟盒里还剩最后一支烟，余晴决定在后门外抽完它。刚点完火，一道清瘦的身影走了过来。年轻的歌手背着吉他，身形因奔跑带上的喘息而起伏着。余晴抬头看他，他脸上有一层薄红。他其实长得挺白的，这在高海拔的地区有些难得。

        “你怎么在这里？”项褚星直勾勾地望着她，顿了一会儿，小声问道。

        余晴真诚地反问：“我怎么不能在这里？”

        “我……不是那个意思。”项褚星皱了皱眉，无奈叹一口气，“好吧，是听起来有点奇怪。”

        他真是难得的可爱，余晴笑得眯起了眼。她给自己找到了留下来的理由，但她决意做一个猎人，慢条斯理更有快感。她说：“没关系，别着急。”

        “那我先进去了。”项褚星犹豫着。

        “嗯，再见了。”余晴掐灭了刚点燃的香烟。这几天她抽的有点多了，吸烟毕竟伤身体。

        而他亦是难得聪明，捕捉到了这点信号：“你要回去了？”

        “嗯。”

        “啊……”他垂下睫毛，自以为藏好了失望，却不知他的眼睛出卖了情绪。

        余晴决定卖一个破绽：“我以为你今天不来了。”

        “什么？啊，我是不打算来了。”项褚星飞快地眨了眨眼，又挠了挠头。他的刘海没用发胶固定好，看起来反而还清爽了些，“我朋友生日，要喝酒，我不喝，反正也没什么事做，过来看看。”

        余晴歪了歪头：“里面已经有人在唱歌了。”

        “我知道。”项褚星很快地回复，随即沉默了一下。他咬着嘴唇，“我就是，没事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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