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崩塌
苏乐烟背着弟弟走出城门，回头望着雄伟绵延的城墙，看着城墙上被火把照亮的“江城”二字，鼻尖酸涩。
归途尚无，前路难料。眼泪一滴滴悄然滑下，她将弟弟往上提了提，继续朝黑夜走去。
雨后城外的路泥泞不堪，苏乐烟的鞋早已湿透。由于泥土湿滑，她背着弟弟摔了好几次。每次在摔倒之际，苏乐烟都会一只手抓紧弟弟，另一只手撑地。堪堪走过五里短亭，终是回到了寺庙。
苏乐烟舒了口气，正要踏过门槛之际。
“姑娘，别进去。这庙被砸坏了。”苏乐烟被这嘶哑声吓了一激灵。
借着月色，回头一看，发现孙大娘靠在寺外石狮子旁，声音也不同往日硬朗。苏乐烟预感着有什么灾难要来临。
她将弟弟轻轻地靠在石狮子侧面。侧过身担忧地问：“孙大娘，您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姑娘，这寺不能待了。午后雷声轰鸣，劈中了寺外那棵古树。那树又砸在了寺庙上。”
苏乐烟侧目一看，黑夜里看不到参天大树的影子。她抬手摸了摸弟弟的头，想到平日弟弟最爱到树下捉小昆虫，等到他病好了，肯定会难过。
“咳咳咳咳……”孙氏咳嗽不止。
“大娘，您是肺病又犯了吗？”苏乐烟蹙眉问。
“姑娘，你还小。破庙终是破庙，暂时停留尚可，可遇到大风大雨，还是会坍塌的。我……我就要和我家老头子见面了。你要带着弟弟好好活下去，等你日子好过了，希你能带点东西来祭奠一下我…哦，乞丐死了没人埋，我倒是把这忘了。”孙大娘苦笑了一声，继续说道，“我有点累，先睡会儿…”
苏乐烟泪水决堤了一般，她知道孙大娘这一睡怕是醒不过来了，她摇晃着孙大娘身体，抽噎道：“大娘别…别睡。再陪我…陪我说说话。别睡，求你了！”
苏乐烟突然感觉手上黏糊糊的，她惊觉，颤抖着将双手翻过来，月光下白嫩的手掌上，沾满了血水。
她终是放声大哭，夜里哭声悲戚，引得赶路的人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
黎明悄然而至，远处枝头上两三只鸟啼叫。清晨的寒意让苏乐烟打了个喷嚏，除此之外她没有任何表情，没有任何动作。脸色苍白，四肢僵硬，仿佛她也被抽离了生命一般。
若是过路人往这一瞧，怕是会吓到尖叫。
古树被撕裂成两半，一半焦黑，空气中还留有烧焦的味道。另一半如利刃刺进了寺庙，坍塌的瓦片覆盖住大半截树干。在那个女子右侧，一个小男孩盖着稻草，不知生死。而在她左侧的那个妇人，腹部被拳头大小的树干插穿，四周的血迹早已干涸。
万物萧条也不过如此。
苏乐烟试着活动身体，探了一下弟弟的鼻息，心里松了一口气，“你再坚持一会儿，姐姐马上救你。”
她望了一眼破败不堪的寺庙，站起来踏进了废墟当中，寻了一把铁铲，在靠后山的地势高洼处开始挖土。两柱香后，苏乐烟挖好了一个人大小的黄土坑，她将孙大娘埋在了这里。
所有的事办妥，太阳已经落山。苏乐烟摘了一片叶子折成杯状，在小河边取了些水，濡湿弟弟的嘴唇，剩下的自己饮尽，随后背着弟弟朝城中走去。
苏乐烟是知道惊鸿阁的，听孙大娘说她原来就是那里的女子，后来遇见孙大爷就从良了。之后战乱，农耕地减少，家里破产这才成了乞丐在江城游荡。
苏乐烟舌尖抵着贝齿，一个字一个字轻声念到：“惊…鸿…阁…”脑子里混沌着，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惊鸿阁门前。
两层楼高的阁楼，每层都挂满了颜色鲜艳的丝纱。那些年轻女子，身姿曼妙，嘴上涂着朱赤色唇脂，热情的挥手揽客。
苏乐烟舔了舔嘴唇，看了一下背后的弟弟，没有丝毫犹豫，踏进了红尘。
“哪里来的乞丐，滚滚滚。”一个凶神恶煞的壮汉推了苏乐烟一下。
苏乐烟稳住身形看着彪形大汉，平稳地说道：“我找怡莲姑娘。”
壮汉刚开始还是一副凶狠模样。听到这句话后，用邪恶的目光扫视苏乐烟全身，露出奸笑，“跟我来吧。”
苏乐烟跟着大汉走在阁楼旁边的走廊上，耳边传来男女嬉笑声。她加快脚步，走上了楼梯。楼梯狭窄，彪形大汉侧身行走略显滑稽。上至二楼，一路沿着盆栽走到尽头，便看见怡莲在修剪房门口的牡丹花。
“小姐，有人找。”
怡莲见来人刚想开口责骂，看到他身后的女娃，倏地笑出了声。怡莲轻抬下巴对大汉说：“你下去。”
说完，怡莲又低头修剪枝叶。苏乐烟知道求人需要有求人的态度。她既然来了，也就是决定丢弃自己的骄傲与尊严。苏乐烟背着弟弟，并未将他放下。只有这样，她才能义无反顾扎进这混乱之地。
苏乐烟低着头，眼皮低垂，“怡莲姑娘，我希望你救救我的弟弟。至于其他，怡莲姑娘说什么我便做什么。”
低着头修剪枝叶的怡莲顿了一下，分了一个眼神给她，暗自赞许：年纪虽小，但算在懂事，但还不够。怡莲继续沉默着。
苏乐烟抬头看着怡莲，“为了我弟弟，我不会离开。一旦踏入了这里，也再难回头，我都明白。我本就一普通女子，想栓住我很容易。”
“我就喜欢懂事的。”怡莲勾唇笑道，将修枝剪放在了桌上，“你跟我进来。”
“把你弟弟放床上。”怡莲走向桌边，坐在凳子上开始泡茶，又吩咐道：“红秀，去请郎中。要最好的。”
苏乐烟将弟弟放在了床上，床上干净整洁并无异味。整个房间不像廊下那样花哨，整体典雅清净。空气中漂浮着牡丹花香，清新自然并不浓烈。
“过来喝杯茶。”
苏乐烟接过杯子，喝了一口，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再开口时，声音与刚才无异，“这是柳花茶？”
“你倒是懂。这茶是前年的陈茶，听说近几年西域动乱，今年怕是没有机会喝到了。”
苏乐烟并未接话。
怡莲继续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选你么？”
苏乐烟摇摇头。
“因为…你漂亮，聪明。”怡莲故意停顿片刻，才又继续浅淡开口：“我不会干涉你，但只要我需要，你必须无条件服从。至于其他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苏乐烟捧着茶杯表情淡淡。
见状，怡莲挑眉又一剂猛药，凉薄道：
“待你弟弟病情好转，我会命人将他安置在其他地方。在我需要你的这段时间内，你们姐弟可不能见面。”
苏乐烟瞳孔微缩，“可是——”
“你难道想让你弟弟看到你讨好达官贵人的模样？又或者也想让你弟弟和你一起在这烟花柳巷？也不是不可以…我想想——”
“不用！”苏乐烟仓皇打断，“就按怡莲姐姐的意思。我只有一个请求，希望他能平安长大。”
怡莲起身，理理裙摆朝外走去，“我会替他寻个好人家。”
苏乐烟放下茶杯，视线早已被泪水模糊。她胡乱抹了一下眼泪，奔向床边，怜爱地摸了摸弟弟的头，声音发颤，
“终归是…姐姐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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