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做出选择了吗？
云灼近来表现得十分自闭，他原是个闲不住的，虽为储君，却沉稳不足。
是以白观玉总罚他抄书，不是如平常般写字，而是挽起袖子，腕上放一碗清水，挽袖悬腕，半个时辰不得洒一滴。
但可惜，纵然如此，云灼心性未改，字倒是写的铿将有力、行云流水，很是拿得出手。
宣德帝这日在御书房阅书，随手翻开一本，恰看到书脚处有两行小字：骈文何丽，惟有对偶！对偶！对偶！
再往后翻，字里行间皆是些如此般好笑的评注。
宣德帝看着看着，想起那三月不见的儿子，想起他们父子二人曾经就坐在这御书房的书案边，他把云灼抱在腿上，教他念书识字。
云灼好动，在他怀里却甚是乖巧。
“灼儿还是怪朕的吧？”他合上书，靠在龙椅上扶额。
御书房静悄悄的，卫徴将分类整理好的奏折呈上，道：“殿下姓云，日后必会明白陛下的一片苦心。”
宣德帝闻言，大悟，是啊，云灼姓云，终究是云家儿郎，身体里流淌的是他云家的血！
思及此，宣德帝心中的刺软了软，看着手边云灼看过的书，回忆蜂拥而至。想起云灼从前的可爱与纯孝，他那颗作为父亲的心开始苏醒，于是当下立即道：“摆驾，朕要去看看老七！”
宣德帝来到长秋宫，自从云灼从东宫搬出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到他的住所。
这里几乎在皇宫的最边缘，冷僻寂静，一路上甚至看不到几个宫女太监。
等到了长秋宫门前，宣德帝彻底怒了。比起东宫的热闹繁盛，这里简直可以与冷宫并论，门口甚至连个通传的小太监都没有。
卫徴说的一点都没错，云灼虽然如今不是太子，但仍是他的儿子，堂堂的一个皇子被下人冷落至此，这是公然挑衅皇室权威！
宣德帝浑身冒着的冷气的走进长秋宫，一个小宫女正在给树浇水，宣德帝咳嗽两声，那宫女回头，战战兢兢的跪下磕头，指着嘴巴摇头。
竟是个哑巴！
“卫徴，你该当何罪！”宣德帝忍不住呵斥道。
身后的太监宫女哗啦啦跟着跪了一地。
卫徴微微欠身道：“奴才该死。”
宣德帝正要发作，云灼听见动静从屋里出来，看着宣德帝满眼不可思议：“父皇……父皇真的是你吗？”
宣德帝一听，这孩子是受了多大的委屈：“灼儿，朕听闻你伤痊愈了，来看看你。”
云灼看着宣德帝这张脸就想起那日金殿上白观玉的血流了一地的场景，他忍住愤怒和胃里的抽搐，将宣德帝扶进殿内。
“不知父皇要来，都没来得及收拾。殿中杂乱，还望父皇见谅。”
宣德帝一看，这屋里比外面稍强，但比其他宫殿还是太寒颤了。
连茶都不知是几时的陈茶。
“灼儿，父皇不来竟不知那些奴才将你置于长秋宫，且怠慢至此！”
云灼想起屋外跪着的卫徴，眼波流转，面上瞬间落寞哀伤：“父皇您别怪罪他们，是儿臣自己要求的。白氏犯下滔天大罪，儿臣负有不可推卸的失察之责，本该受到重罚。父皇仁慈，将儿臣留在宫中养伤，儿臣感激不尽。儿臣心中有愧，自愿在长秋宫中自省。”
“灼儿长大了。”宣德帝怜爱的摸摸云灼的头发，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跟任何一个儿女如此近的说过话了。
云灼目光低垂，道：“只可惜儿臣即将赶赴江陵，不能再承欢膝下，让父皇白养一场。”
宣德帝的心被戳动了，他手指颤了颤，有些后悔将他放到那么远的江陵。
但他是皇帝，金口玉言。
宣德帝在长秋宫与云灼促膝长谈，天黑之后父子二人才依依惜别。
宣德帝坐在轿子上，看着满天的星星，脸上蕴含着淡淡的笑容：“逢鹰啊。”
这是他亲自给卫徴取的表字，心情好的时候，便会叫一叫。
“陛下？”卫徴看向宣德帝，轿上的人却突然戛然而止，不再说话。
等到了倾容贵妃的寝宫，才道：“云灼的伤再养养，此次春蒐，把他带上。”
看着宣德帝走进永和宫，卫徴朝大太监王悦递了个眼色，转身往外走去。
王悦很快跟上，卫徴道：“今天的事办的不错。”
王悦喜上眉梢，却不敢忘形：“是掌印料事如神！”仅用一本书就扭转了河间王的处境。
卫徴道：“那本书你打算怎么处理？”
王悦早已想法办法，道：“自然是放回陛下的书架，然后时不时拿出来透透气。”
让陛下挂念着河间王。
卫徴的语气柔和了些，道：“咱家记得你女儿是秋天嫁人吧，届时别忘了告诉咱家一声，好给她添妆。”
“多谢掌印！小女能得掌印添妆，真是三生有幸！”王悦抱着佛尘，又惊又喜，连连道谢。
“好了，你去服侍陛下吧。”
王悦目送卫徴走远，脸上的笑意尽失。
卫徴说是给他女儿添妆，又何不是在提醒他，他女儿在他手上。
作为宣德帝的贴身太监，王悦地位超然，在外人看来风头无两。殊不知，他是两头为难。
伴君如伴虎，君之外，还有卫徴这只鹰。
宣德帝十子九女，十子之间明争暗斗，卫徴从未站队。
这次，卫徴终于做出选择了吗？
王悦不敢肯定。
河间王如今一无所有，卫徴如何能力挽狂澜？
不过无论如何，王悦想，云灼总是特别的。
卫徵在宫中也有寝居，若公务繁忙，便住在宫中。
卫徵刚踏入青玉阁，就看见在院子里双手叉腰指挥着人的云灼。
“你在干什么？”卫徵拧眉。
云灼见他回来，噔噔噔跑到他跟前：“掌印看不出来吗？我看你院中这颗槐树长得甚好，其中一个枝丫又粗又直，不搭秋千架子太可惜了。”
“谁让你乱动的！”卫徵道，“别得寸进尺。”
云灼这三个月习惯了他的冷漠和推拒，脸皮厚实不少：“掌印的院子太单调了，一个秋千架子，权当我给掌印的谢礼。”
“你给咱家的谢礼？”卫徵直接气笑了。
云灼道：“对啊，谢谢掌印让我得偿所愿。”
云灼想去春蒐，很想。
可是按照他的行程，他等不到春蒐便要下江南。
且宣德帝对他疑心甚重，就算留下也不一定能去。
所以他死皮赖脸的央了卫徵，缠了他足足半月。
导致卫徵一闭上眼就仿佛听见云灼像个怨灵一样在他耳边年叨：“掌印，我想去春蒐，我想去春蒐！”
卫徵问云灼：你为什么想去？
云灼道：看热闹，好玩！
卫徵：……
卫徵不信，但他仍然想了办法，挑了一个足够好的时机，挑了一本看似不起眼的书。
卫徵看着一院子的狼藉，额角狂跳。
云灼突然扑上来，紧紧的抱住他：“谢谢掌印，我好开心！”
很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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