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三千万青色丝 9
雨。
大雨。
倾盆大雨，像是要洗刷掉这片草原这课参天断木的罪孽一般，瀑布一般倾泻着。
雨幕连接了天地，之间一片苍茫，黑色的天与绿色的大地，让人分不清楚界限在哪里。
雨滴砸落的声音啪啪作响，接连不断、连续在一起如同整个世界都在猛烈地击鼓，又仿佛万马奔腾！
小腿高的草叶被雨水压得喘不过气来，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与泥水混为一体。
豆大的雨水打在断木那光滑如镜的断面上，炸开，然后落下，汇聚起来河流一般顺着扭曲丑陋的树干冲刷下来，顺应地心引力越来越多，带着骇人的气势奔腾了数百米，瀑布一般狠狠砸下来！
树下被囚禁的红发小女孩面无表情地睁着双眼，等着疼痛的降临。
然后，一支伞面伞柄都漆黑如墨的伞挡在了她头顶。
握住伞柄的白皙的手的主人是一位黑发黑眸的少年。
雨水河流带着势不可挡的气息砸落在伞面上，恐怖的力量并未让少年的手有所颤抖，少年只是笔直地站立着，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
雨水烟花一般在他头顶的伞面炸开，散落成无数的冰冷珍珠，疯狂地乱飞，却没有任何一滴落在小女孩身上。
少年撑着伞挡着雨低头望着小女孩。
小女孩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神中却是没有丝毫感激，反而是疯狂的杀意，要不是粗大的树根将她死死禁锢在原地，她早就暴起一拳打爆眼前这个人了！
但是她却不能，身为战神，却只能被囚禁在这里，任由风吹雨打，烈日烘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始作俑者就是眼前这位少年！
绯红咬着牙怒吼道：“少假惺惺！不夜白！迟早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黑发少年微微一笑，眼神中露出莫名的神情道：“看你这么精神，我就放心了。”
绯红只看到了少年那嘲弄的哂笑，却没有留意到那背后的黯然苦涩。
巨大的怒火快要点着了她，令她完全感觉不到寒冷，绯红近乎咆哮喊道：“你又是来嘲笑我的么？！”
“不。”
少年摇了摇头，伸出空着的左手，不顾小女孩杀人的眼神，擦了擦她被泥水弄脏的脸。
看着重新变得漂亮起来的脸蛋，叶未白露出阳光般的笑容，随后又变得阴暗起来，他轻声道：“我要走了。希望你可以帮我照顾一个小女孩。”
“你以为我会同意，除非你立刻自杀在我眼前！”
“哈！想要我死么，真是可惜，唯独这点办不到的。至于小红你是否同意，我早就考虑好了——【契约】会让你同意的。”
叶未白说着，一掌印在了绯红的心口上。
巨大莫测的力量灌入她体内，让她翻着白眼浑身都颤抖起来。
而黑发少年却是看也不看，将黑色的雨伞插在了树干上，然后转身走远。
片刻后传出小女孩的吼声——“叶未白！你在我体内留下了什么东西？！”
被雨水吞没的身影处传来隐约的声音，轻佻而懒散：
“好东西。那是见证我们感情的【生死契约】。”
小女孩强忍住体内那沸腾的力量，用尽全力喊道：“你要逃去哪里？！”
带着仇恨的炽红色双瞳死死盯着远处的模糊背影。
却只看到黑发少年的身影举起手来摇了摇，然后完全被雨水冲刷殆尽。
……
……
“白！”
只是一瞬间，天空璇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能让叶未白露出这么痛苦表情的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代价】生效了！
【暗黑】来索求代价了！
阅读过叶未白记忆的璇也曾尝过那种痛苦的味道——只是一点点就几乎要呕吐出来！
当时快要晕厥过去的她无法想象，叶未白是怎么忍到现在的，但是她知道叶未白是真得有危险了！
因为这时候的叶未白正是他最脆弱的时候！
轻而易举就会被杀死！
“我要去救他才行！”
天空璇刚刚升起这个念头，连脚步都还没迈出，就感觉到浑身都动弹不动了！
巨大的寒意笼罩铺天盖地而来，一瞬间席卷全身！
轰！
天塌一般，大脑蓦然空白！
恐怖而庞大的无形压力如山一样压在了她身上，又仿佛形容了无数锋利如刀的丝线缠绕着她。
只要她稍有举动就会被压成齑粉或者被绞成血沫！
那只是被绯红用那双炽红色的双瞳遥遥望了一眼的结果。
那是怎样的眼神啊！
如果非要形容，那就是如同冻结的火焰一般，爆炸热裂而又寒冷彻骨。
天空璇一瞬间就脸色苍白冷汗雨下，浑身力气都被巨大的恐惧抽走，却依旧一动也不敢动。
早早与【玩偶】一起被封印在爱丽丝城的天空璇没有见识过那位红发红眸红衣白靴少女立在神山上苏醒过来的凛然姿态，所以她此时此刻也就不知道，这种感觉在众神中有个名字。
叫做“【战神】之姿”。
别说是天空璇，就算是当年完整神格状态的众神看到了此时的绯红，也会被那溢出来的巨大气场压迫在原地动弹不得。
这就是【战神】。
这才是【战神】。
完整状态的【战神】。
……
……
由于某些【记忆】的复苏，让绯红终于展现出了真正的姿态。
之前绯红那呆滞的表情不是因为害怕，而是纷乱模糊的记忆正在一点点清晰起来令她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分不清现实还是幻想，刚才，她回到了十六年前，那颗参天断木底下。
那个时候的她之前萝莉状态的她还要幼小，孱弱不堪一击，信心战意神格全部都破碎得彻彻底底被燃烧成灰烬，而她则是了无生机地被埋葬在这些灰烬下沉睡着。
直到一位黑发少年的到来，用喋喋不休的废话将她吵醒。
那真是一段美好的回忆。
黑发，黑眸，爽朗的笑声，阳光般的笑容。
那股回忆是如此美好，以至于她险些再也回不来。
但是现实中一股毫不掩饰的杀意让绯红挣脱了梦境，回到了现实。
带着浴火重生的神格回来了。
此时此刻的绯红，一言不发地立在那里，不需要点燃全身的红色火焰，没有恐怖的气势沸腾起来，就有一种姿态油然而生。
你谁都可以看不到，但是天地之间，你必然会看到她，这世界你谁都可以忽视，只有她你必须死死盯住。
那是当年从沉睡中苏醒、一拳打碎整个山峰，让整个战场无论人神都静默无言的无敌姿态。
就是这样的战神绯红，看着脚下痛苦地蜷缩着的黑发少年，眼中闪过一抹复杂到极点的神情。
恢复过来的记忆告诉她，她已经没有理由再找叶未白的麻烦了，反而应该感谢他才对。
如果不是他篡改了她的记忆，令她重新燃起斗志，她恐怕早就被那颗贪婪的大树吸成了空壳死得干干净净了。
而如果不是因为他将那个女人的角色替换成他自己，然后说出“我输了”，她又怎么可能修复那颗被【生命女神】破坏得七零八落的神格，又怎么可能夺回战神之力！
是的，当年囚禁战神的是【生命女神】，几百年被囚禁在血树下时时刻刻被汲取着生命力的痛苦令绯红几乎放弃了生的渴望，而【生命女神】被厄运杀死的的消息则是令她完全失去了“赢”的可能，也让她失去了夺回力量的可能性，她就要放弃一切了。
而这个时候，黑发少年在雨下，撑着伞笑着告诉她说他有办法。
然后不顾及她的任何感情与想法，用精神魔法，强硬地篡改了她的记忆，将记忆中那个女人，那个把她囚禁在血树下，那个拿她做了无数惨无人道的实验的女人，那个她恨不得生啖其肉、生饮其血的女人——【生命女神】的角色擦去，换成了叶未白他自己！
于是，有了几百年的仇恨！
于是，有了十六年的复仇计划！
但是，记忆完全恢复的她却知道了——这全是假的。
真是可笑呢。
居然全是假的。
她恨了这么久，牙都咬碎多少，咬破双唇的炙热鲜血全都混着浓郁的仇恨吞下口，在腹中酝酿成如血海一般的复仇之心！
她呕心沥血、卧薪尝胆、绞尽脑汁、费尽心机——做了这么多，只是为了复仇！
原来全是假的！
真是可笑呢。
只是完全笑不出来啊！
“你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叶未白？”
绯红凝视着痛得对外界毫无知觉的叶未白，他那苍白的脸，拧成一团的眉毛，抿成一条线的双唇。
“你骗了我这么久，不知道多少年。虽然你是为了帮我，但到底是骗了我，为了【战神】的尊严，或许我应该杀了你。”
微微一顿，绯红继续说道：“但毕竟你不是首要目标——那个女人才是。”
抿了抿嘴，她凝视了叶未白一眼，强忍住伸出手去抚平他眉头的冲动——就像当年他抚摸自己那样。
“虽然不知道你一直在一个人背负着什么，但是，好好活着吧。杀了那个青色的女人，我就会回来找你的。”
说罢，她转身离去。
……
……
“诶？”
“所以这次实验是我赢了么？”
“话说这是什么年份？”
“我死了多久了？”
“可是……我似乎忘记了些什么东西。”
“是什么来着的？”
“复活虽然有趣，但我记得还有更有意思的东西，是什么来着？”
“我很好奇。”
……
……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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