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能屈能伸
“贺宸渊……”
我低低地、偷偷地叫了声，其实我早就想这么叫了，不带着任何畏缩、忌惮的意味，就这样平等地唤一声他的名字。
他很快也瞧见了我，将烟放在唇边浅浅吸了口，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他突然笑了。
“比想象中回来的要早。”他说。
难道……他从一开始就在等我？
我发现自己是怎么也猜不透这个男人的心思了，明明两个小时前他对我那样绝情冰冷，两个小时后的现在，他又笑着对我说，他一直在等我。
我的脚有些僵硬和麻木，但我还是强撑着走过去，站定在他面前。
我的视线平齐只能看到他的肩膀，一看到他肩上的雨水打湿的印记，我便陷入了短暂的迷茫中。
他干嘛不撑伞呢……
贺宸渊估计是以为我淋雨淋傻了，一个眼神过去，徐冲便立刻会意，将手中的伞撑在了我的头顶。
“贺先生……”我低下头，头发上的雨滴落下来，渗进了眼睛，有点涩，“我知道我的感受在您眼里算不上什么，但是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这种事，真的有点难受。”
贺宸渊又吸了口烟，然后他用手指将烟捻灭，之后淡笑道：“还记上仇了。”
“不是记仇……”我咕哝着，心里却是在想，要不是你这样阴晴不定，我也不用这么混乱了。
贺宸渊不置可否，却也没再说什么，很快，他直起身，伸手打开了车门：“上车吧。”
我呆立着没动。
“秘书和职员我不缺，但我需要一位家庭教师。”他说，“想试试吗？”
……
等我来到清溪别墅，再见到贺麒时，我才明白所谓的家庭教师是什么工作。
“两岁还不会说话的小孩不常见，但这不代表他一辈子都不会说。你的工作，就是教他识字和说话，对你一个S大毕业的高材生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贺宸渊抱着贺麒，一边逗他玩，一边为我解释这份工作的内容。
他知道我的底细，所以查出我的学历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教一个幼儿牙牙学语，我还真没什么把握。
尤其是贺麒，他正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我，好似很开心似的，这个孩子……他真的能学会清晰地吐字吗？我总觉得，他好像……
我默了默，没有冲动地立刻答应下来，而是深思熟虑之后，说：“贺先生，我觉得小少爷现在最需要的，是去医院做个周密的检查，有时候付出越多，效果只会是适得其反。”
以前孤儿院里也有好几个自闭症的孩子，虽然长得跟普通孩子无异，但他们不会说话，也从不愿跟人待在一起，只愿意躲在角落，沉浸再自己的小世界里，对外面的一切都没有感知。
从上次开始，我就有点疑惑，也有点预感，会不会贺麒也是……可当时我没那个勇气，也实在无暇顾及，现在却不一样，我答应下来没法做到的事，不光是对自己不负责，更是辜负了别人的好意。
贺宸渊听完，目光从儿子身上转移到了我这边，看上去我的话让他有点不愉快。
“我的儿子是什么情况我比谁都清楚，”他的声音很冷淡，“你只需要回答，做还是不做。”
这么说来，我所说的他之前都已经想到了，那我确实不需要再考虑太多，更别说以我现在的情况，还真不是能挑三拣四的时候。
轻吸口气，我点头道：“我做。”
贺宸渊得到我的答复后也看不出什么情绪的变化，又逗了贺麒一会儿，他叫来保姆，把贺麒带上了楼，又唤来了管家李伯。
“给她安排一间住的地方，”他瞥了我一眼，目光当中还有点嫌弃，“再把人收拾一下，看着顺眼点。”
“是，先生。”慈祥的老管家恭敬地应了声，然后看向我，眼底不知怎的有点点笑意。
我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打扮，原本精致漂亮的小裙子经过果汁和雨水的洗礼确实变得有点惨不忍睹，估计我脸上的妆也早就花的不成样子了，整个人可以用丑兮兮来形容，但直到方才，也没人为此表现出异样来啊，以至于我都忘了自己是幅怎样的惨状了。
管家去准备方才贺宸渊吩咐的事时，后者也打算上楼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周围陌生而遥远的一切，依旧有些无所适从。
待到他从我面前走过，我抿紧唇，到底还是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之前对我那么绝情，突然又对我这么好？难道戏弄我很好玩吗？”我不是傻子，也不是什么感觉也没有的机器，就算现在人生跌入了谷底，我也有自尊，也有自己的坚持。
贺宸渊停下了脚步。
“你以为靠着一腔怒火和仇恨，就能将你的仇人击垮？”他脸上漫着嘲意，“现在的你，不用多费心思，林家那对夫妻就能让你没有翻身的机会。想要成功，不是一门心思走到黑，最基本的，是要懂得变通，能屈能伸。”
他顿了顿，说了这么些话，他已经觉得厌倦，“等你哪天不再问我为什么的时候，这一课，你才算是听懂了。”
贺宸渊走后，我呆在原地想了很久很久，久到腿都变得麻木了。
他说的话在我的脑海里过了一遍又一遍，也让我审视了自己一遍又一遍。
一直以来，我的确是个直脾气的人，做事从来都是说一不二，从没有将就这一说，但其实这世上的事并不是非黑即白，有的时候，真的如贺宸渊所说那样，需要变通，需要随时做出调整。
也许我对林进成和林婉婉的复仇方式也犯了这样的错误，我一直把他们放在最远的对立面，只想着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从没有深入地想想，对他们来说究竟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而为了让他们失去最重要的东西，我也必须做出改变。
所谓的自尊，所谓的坚持，在目的达成面前，全都不值一提。
李伯走过来引我去房间时，我终于彻底明白，贺宸渊所作所为的全部意图。
他在打磨我的棱角，消磨我的脾气，太过尖锐只会让人抓住把柄，等到哪天我可以圆滑到对所有事都游刃有余，那对报仇，也定会手到擒来。
这是他给我?上的第二课，在我只沉浸在自己的仇恨中不可自拔时，他在身后推着我，从深陷的泥潭中慢慢走向了一条通向光明的路。
因为除了复仇之外，我还有以后的漫漫余生要度过，为了不让黑暗吞噬，我也要学会如何活下去，好好地活。
……
贺家给我准备的房间很大，也很舒服，李伯带我进去的时候，我还没出息地感叹了句，实在是比我住的宾馆强上百倍不止。
李伯没笑话我，只是很客气地跟我介绍别墅里的情况，还有各个注意事项。
我一一记下，尤其记得李伯说的忌讳——这家里什么地方都能去，唯一不能去的是先生的书房。
书房里肯定有很多商业机密，谨慎点也是应该的，我也不是个好事的人，既然都这么要求了，我肯定不会踏足那里一步。
就这样我在贺家住了下来，从那个破旧廉价的小宾馆搬到奢华舒适的大别墅，我没觉得有多虚荣的开心，相反，吃别人的住别人的，总让我有点惴惴。
好在我也不是白吃白喝，身为贺麒的家庭教师，我的首要任务也是唯一的任务便是尽我所能看护他教导他。
贺麒对我依旧有莫名的亲近，当我抱着他的时候，他就咧着嘴对我笑，换作其他人，他就瘪着一张小嘴，委屈得不得了。
只不过饶是如此，让他开口说话还是难如登天。
无论我怎么逗他教他，他最多看着我咯咯直笑，嘴里绝不肯吐出半个音节。
泄气的同时，其他好心的佣人也来宽慰我，说小少爷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当年孩子一出生母亲就离开了，没妈的孩子就是可怜，这么多年贺先生也没想着再给小少爷找个妈妈照顾他。
我听了不是不感叹，这也是一直困扰我的问题，难道贺宸渊对贺麒的母亲感情如此深厚，以至于那个女人都抛夫弃子了，他还念念不忘，多年不娶。
这个问题就像是一根软刺一样扎下去，我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有机会问出来。
但未来的事情无法预料，现今的情况却足够让我苦恼，几天过去，不仅在教说话这件事情上毫无进展，就连我的报仇计划也无法施展。
我的心情有些低落，但事到如今，我也不敢轻举妄动，毕竟当时林婉婉说的话还字字在耳，我贸然行动了，到最后吃亏的说不定是我。
而且贺宸渊这几天也早出晚归，好像是工作很忙，每次回来要么直接回书房，要么跟儿子玩一会儿，根本无暇顾及我，拿我当个透明人似的。
我不确定这是不是又是考验的一种方式，但每每看到他冷淡的神色，我便告诉自己，忍吧，再忍忍，欲速则不达，他这个样子，肯定是有自己的考量。
就这样又过了两天，打破这一僵局的，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病。
贺麒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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