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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他的照片


宋其衍去德国出差,并没有如他所说的三五天就回来。

        靳子琦每天都跟他通电话,有时候两人正聊着天就有工作上的电话进来。

        差不多半个月后,靳子琦就做完月子,下床如以往一样作息。

        真的如宋其衍所料,苏珩风的公司出现了财务危机,商业大厦摇摇欲坠。

        靳子琦跟苏凝雪去商场购买婴儿用品的时候,车子在十字路口停下等红绿灯,靳子琦猛然看到两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在路边纠缠,心下讶然,忍不住回头去看。

        “看什么?”苏凝雪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路边站着的不正是苏珩风和他的母亲宋冉琴?

        苏凝雪皱起眉头:“他们怎么在这里?”

        红灯的时间有些长,靳子琦发现将近一个月不见的宋冉琴,本乌黑的头发掺杂了些白丝,蓬头垢面的,似乎很久没被好好打理,面容枯槁,神情也很麻木,偶尔会痴痴地笑一笑,一双眼睛目光呆滞,在周遭的指点声里看看这碰碰那。

        靳子琦多少有些听说,宋冉琴触过电,再加上拘留所里被虐待的日子,不管身体上还是心理上宋冉琴都不堪重荷,从拘留所被保释出来就是这幅德行。

        比起方晴云的装疯卖傻,宋冉琴是实打实地疯魔了。

        “那个老太婆疯了,快走吧,被她缠上就倒霉了……”

        “旁边那个是她儿子吧,怎么不把她关在家里,还敢往外带……”

        有路人匆匆从轿车旁走过,靳子琦碰巧听到他们的窃窃私语。

        而那边,一向唯宋冉琴的话是从的苏珩风,此刻却满脸不耐烦,当宋冉琴去扯他的袖子时,就被苏珩风狠狠地推开,还目眦欲裂地大吼了几句。

        苏珩风的情况也不好,身上不见了那些意大利名牌西装,褪去商场精英的外壳,他脸上双颊凹了进去,本来修剪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也长得遮住了眼睛。

        因为隔得比较远,靳子琦听不到苏珩风吼宋冉琴的是什么话,但宋冉琴听完后,嘴巴一扁,也不走了,在路边一家店门口蹲下不断地抹眼泪。

        苏珩风上前,动作粗鲁地拖着宋冉琴的衣襟就要走,偏偏宋冉琴好像跟他耗上了似地,死赖在那家店门口,怎么也不肯起来,最后索性在地上打滚。

        正值中午,街上逛街的人也多,很快就聚集了不少围观的路人。

        苏珩风显然恼羞成怒,声音也愈发地大,拽着宋冉琴就要拖着她走,也不管她会不会被粗糙的地面磨破皮肤,倒是有人看不下去出言制止。

        “大兄弟,你这样子是不对的,你妈的衣服都快被你拉破了!”

        “是呀是呀,就算她脑子有问题,也是你娘,为人子不能这么不孝啊!”

        还有小朋友拿着棒棒糖,指着苏珩风奶声奶气地道:“这个叔叔好像那个《不要和陌生人说话》里的坏医生,好可怕哦!”

        苏珩风看着四周冲着他指指点点、交头接耳的路人,面目扭曲,随手拿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就掷向人群:“我们自己家的事要你们多嘴,都给我滚开!”

        围观的群众被那块迎头砸来的石头弄得轰然而散,都对苏珩风这个人摇头,也不再看热闹,都自己要干嘛干嘛去了,还有一些路人走过靳子琦她们车边。

        “哪有这种不讲道理的人,连自己亲娘都打,更别说是陌生人了。”

        “教出这样的儿子也是那个大娘的悲哀,我看啊,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谁知道那个疯了的大娘是不是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不然自己也不会这么疯疯癫癫……”

        苏凝雪也望着那边闹成一团的苏珩风跟宋冉琴,在启动车子的时候,长长地叹了口气:“没想到他们居然会沦落到这般田地……”

        靳子琦从后视镜里看着还在那纠缠的母子俩,是没人想到会变成这样子。

        靳子琦去商场的首要任务是给宋小宝选购一个合适的奶瓶。

        待靳子琦和苏凝雪拎着大袋小袋的东西回到家,被看护抱着的宋小宝眼巴巴地看着靳子琦的胸口,嘴边口水哗啦啦地往下流,意图明显,要喝奶了!

        靳子琦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奶瓶,然后把奶嘴塞进了宋小宝的嘴里。

        宋小宝生性狡诈,没有摸到以往熟悉的柔软,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小嘴一咧,又要敞开嗓眼开始哭诉母亲的不耻行径。

        靳某某放下手里的儿童书,滑下沙发跑到看护旁边逗弄宋小白的腮帮。

        “小宝哭起来的时候,眉毛就跟毛毛虫一样,好滑稽哦!”

        宋小宝敛了哭声,黑眼珠子骨碌碌地一转,斜了眼靳某某,咬住奶嘴唧吧唧吧吸起来,当靳子琦夸他乖巧时,他闭上眼似乎不愿意理会这个不给自己奶喝的无良母亲。

        靳子琦无奈地失笑,转身,每天例行公事一样给宋其衍打电话。

        德国那边,已经可以确定是罗切尔家族在背后捣鬼,暗中阻挠宋氏的项目,照理说,景升银行跟宋氏有合作,一损俱损,景升不该做出这么愚蠢的事情来。

        “简一向都是老罗切尔先生最宠爱的孙女,这次的事恐怕是简跟老罗切尔先生告了状,让已经退居二线的他老人家亲自出手要给我一个教训。”

        宋其衍很平静地说,那种平静就好像并没有将罗切尔家族看在眼里。

        “那这个教训到底有多严重,其衍,你是不是该告诉我?”

        靳子琦说着回头,只见靳某某正趴在宋小宝婴儿床边念念有词,握紧了手机,“孩子们很想念你,某某整天都吵嚷着要你回来陪他抓知了去,小宝每晚都哭得很凶,吵得我睡不着。”

        “我可以把这段话理解为你很想念我吗?”

        电话中,宋其衍的声音略显疲倦,然而却带着隐约的欣喜。

        靳子琦咬了咬唇:“我很担心你,阿衍。”

        虽然宋其衍没说,但她能猜到德国那边施加给他的压力。

        他现在对她采取的是报喜不报忧的举措。

        宋其衍低低地笑了笑,“不用担心,我会解决好一切。”

        “嗯!”靳子琦闷声应下,却没有真的不担心。

        挂了电话,一转身,靳子琦就看到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脚边的靳某某。

        靳某某仰着圆圆的脸蛋,“琦琦你撒谎,某某没说要粑粑去抓知了,而且弟弟也没哭,每天晚上,弟弟只要吃饱了就跟麦兜一样,早上某某醒来的时候他还在睡!”

        “这个……”靳子琦揉了下额际,“琦琦只是想告诉爸爸我们想他。”

        “那琦琦你怎么不直接说,要骗粑粑?”靳某某不赞同地看着靳子琦,颇具小大人的风范:“琦琦,撒谎不是好孩子知道吗?”

        靳子琦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好,下次琦琦就告诉爸爸,是琦琦想他了。”

        靳某某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最后还不忘交代:“顺便说某某也蛮想他的。”

        靳子琦蹲下,亲了亲儿子的脸颊,将某某抱在怀里,看着他日益像某人的脸庞,心中的一个信念慢慢浮出水面,越来越清晰。

        晚上,等宋小宝和靳某某睡着后,靳子琦才去找苏凝雪说出自己的想法。

        “你要去德国?”苏凝雪诧异地反问,“你刚生产完没多久……”

        “其衍在那边可能遇到了大问题,我做不到装不知道独自在这里安乐地过日子,他遭遇现在的困境,归根究底也是因为我……”

        “因为你?”苏凝雪拧起眉头,“这是宋氏的问题,怎么扯上你了?”

        “因为唆使德国政府出面刁难宋氏的很有可能是罗切尔家族。”

        乔楠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他走进来,目光柔和地看着苏凝雪,“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其衍在英国的时候有过未婚妻,就是罗切尔家族出来的。”

        苏凝雪求证地看向靳子琦,靳子琦没再瞒她,默认地点头。

        “就因为这样,他们就要毁掉整个宋氏,要让其衍身败名裂?”

        苏凝雪无法认同罗切尔家族的行事作风,未免太过蛮不讲理了。

        “别担心。”乔楠轻拍苏凝雪的肩头:“以其衍的能力,不会坐以待毙,即使触动不了罗切尔家的老根,也该撼动一下这个自视甚高的家族,况且,老罗切尔先生也不会做得太过,顶多整垮一个宋氏,至于其衍,他还不敢轻举妄动。”

        顶多整垮一个宋氏?

        可是宋氏背后有多少员工,又有多少股民手握着宋氏的股票债券,一旦宋氏垮了,受到损害的不仅仅是宋其衍,还有千千万万的无辜老百姓!

        乔楠看出靳子琦的担忧,笑了笑:“子琦,轻松一些,也许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坏。德国那边也不敢真的压下这个项目,最多拖延日子给些教训,除非他们以后都不想再引进外资,要断了自己的后路。”

        “况且,当初其衍决定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就该有这个觉悟,以简的性格不会善罢甘休,既然当时他没有犹豫,那现在我相信他也不会后悔。”

        乔楠道:“如果你真要去德国,我可以陪你去,那样也好让你母亲放心。”

        靳子琦看着乔楠,“谢谢你,乔叔。”

        “跟我还客气什么,当务之急,是你得拿到去德国的商务签证。”

        第二天,靳子琦就去德国领事馆办理签证,预期最快几天后拿到签证。

        从领事馆出来,靳子琦松了口气,直接去前面不远处的停车场开车。

        路上,看到有警车停在边上,还有警察在问路人话。

        靳子琦也没放在心上,路过一幢大厦的时候,刚巧看到LED上在播报新闻。

        “现在插播一则紧急新闻,S城建宁区兰亭医院重症精神病监护室的一名患者,趁医护人员看守空隙出逃,此患者有犯罪前科,是保外就医的刑事犯。该患者全名为方晴云,出逃的时候身着医院病服,这是她近期的照片,请知情者及时110联系警方!”

        硕大的液晶屏幕上,播报员消失,映出的是一张被放大的照片。

        照片里,方晴云剪了一个板寸头,眉清目秀,皮肤有些暗黄,笑起来的时候嘴角的纹路有些明显,她的身上穿着印着精神病医院特有标志的病服。

        在方晴云被法院判到精神病医院后,靳子琦觉得她们之间也算有了一个了结,秦远回了法国,她也逐渐淡忘了方晴云这号大人物。

        没想到,一不小心,居然给她逃出来了!

        想到自己跟她的那些恩怨纠葛,靳子琦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凭借方晴云的偏执性格,一旦有反噬的能力,很有可能会找那些她认为害过她的人报仇。

        她靳子琦,很有可能榜上有名。

        靳子琦捏紧手里的车钥匙,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小琦!”

        听到自己的名字,靳子琦本能地回头去看,秦母慈爱的脸出现在她面前。

        “我还以为我老眼昏花看错了,没想到真的是小琦……”

        秦母欣喜地跟搀扶着她的保姆笑呵呵地说完,然后催促:“快,扶我过去,我好不容易见到小琦一面,可能以后都见不到了。”

        “老太太瞧你急得!”保姆小心地扶着秦母,在走近看清靳子琦的五官时眼底有了然,放开秦母:“老太太你们聊,我去那边等您,好了就叫我一声。”

        秦母哪里还有心思理保姆,只一心都落在了靳子琦的身上。

        等保姆有些走远了,秦母那双略显混沌的眼里有水光浮动,如老树皮般粗糙的手挽在靳子琦的手,“你没事就好,阿远说你被绑架了,我担心得都睡不好觉。”

        其实不管是十几年前还是十几年后,秦母对她一直都很好。

        “我已经没事了,那次多亏了秦远的帮忙,我跟我先生才得以安全脱身。”

        “这样啊……”秦母有些迟缓地低喃,随即道:“这是阿远该做的,他欠你那么多,帮你一次又算什么呢?是他自己造的孽得有他自己来偿还……”

        秦母红着眼睛抬头,看着靳子琦:“小琦,秦远马上就要来接我去法国了,他说那边的环境和医疗水平更适合我养老,以后可能都不会再回来了。”

        靳子琦本来还好奇秦母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现在秦母这么一说立刻明白了。

        秦母来这里也是来办签证的,法国领事馆就在德国领事馆的不远处。

        靳子琦回握着秦母的手,微笑:“这是好事,您应该高兴才对。”

        “其实我根本就不在乎什么环境,去那里也不过是为了了却阿远的后顾之忧。”

        秦母望着子琦,哽咽了下声音:“我这一辈子做事都无愧于心,但惟独对不起你。”

        “伯母别这么说,你没有对不起我。”

        “有的,当初如果不是我也劝你离开阿远,你跟阿远也不会落到今天的地步。”

        靳子琦摇头:“不管您的事,即便没有您的那番话,我也会选择离开,您只是做了一个母亲该做的,换做是我,在那个时候那种情况下,也会选择自己的儿子。”

        “可是……”

        “我现在过得真的很好,伯母,我想秦远也会找到真正属于他的幸福。”靳子琦朝马路对面看了眼:“伯母,我还要赶着回去,孩子在家里等我,您自己多保重。”

        说完,靳子琦就放开秦母的手,抬步朝着对面停车的地方走去。

        “小琦……”

        秦母的叫唤声被她抛在了脑后。

        这个时候,与其抱成一团多给秦母一个念想,倒不如快刀斩乱麻。

        红灯跳绿灯,靳子琦要横穿马路,手机突然响起来。

        是宋其衍的来电。

        靳子琦还没告诉他自己要去德国的事,私心地以为想要给他一个惊喜。

        “你在外面?怎么周围有汽车鸣笛的声音?”

        靳子琦笑了笑:“嗯,在外面买点东西,现在准备回家去了——”

        “你自己开车出来的?”宋其衍的声音带着慵懒的醇厚,犹如醉人的红酒。

        靳子琦眯了眯眼,“是呀,妈在家里看着两个孩子,司机今天休息--”

        和宋其衍每天这样叨家常已经成为最近他们生活中的一部分,就连刚才因为方晴云引起的忐忑不安也逐渐被抚平,听着宋其衍低沉的声音,她的心踏实不少。

        只是电话里宋其衍还跟她说着话,这边,巨大的车子引擎发出的轰隆,声声灌入耳朵。

        靳子琦倏然转头,就看到一辆陈旧的藏青色面包车向她的方向猛冲过来。

        并不是刹车失灵或是方向盘打错方向,而是目标就是她!

        面包车越来越近,靳子琦所站的地方是一个大花坛的一角,除了旁边奔向川流不息的马路,已没有任何出路,她往前跑只是让自己往车上撞……

        这一幕,让靳子琦自然而然联想到了几年前的那场车祸。

        她的瞳眸紧紧地一缩,看向面包车的驾驶座,那熟悉的嗜血眼眸让她呼吸一滞。

        那一瞬间,靳子琦的手脚僵硬,怔怔地望着驶近的面包车,脑袋里一片空白。

        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刺破了整个湛蓝的天空。

        靳子琦的手一软,手机脱手掉落在地上,电板啪啦一下摔出来。

        就在车快要撞上她的时候,一道身影突然挡在了她的跟前,靳子琦清晰地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她跌坐在地上的时候车子也撞到了花坛上,发出剧烈的碰撞声。

        面包车的车盖凹陷,甚至冒了青烟,但依旧努力地想要发动引擎。

        靳子琦的手心渗出血,看向驾驶座,果然,看到方晴云一脸狰狞笑意地看着她,她的额头因为磕到方向盘涌出血,染红了半边脸,但她还是疯狂地瞪大眼。

        方晴云镇定地挂档踩油门,迅速调转车头,不罢休地再次朝靳子琦移动。

        靳子琦的脚踝崴到了,她双手撑着地面想躲开,可是除了钻心的疼痛和重新跌下去的无力感,她只能看着那辆面包车在她的视网膜里不断地放大……

        “咚”,又是一声巨响,那辆面包车突然被撞得偏离了原来的路径。

        靳子琦蓦地偏头,就看到一辆警车从旁边窜出,撞上了面包车的车前盖,两辆车仿佛是撕咬在一起的野兽咆哮地撞向旁边的花坛。

        “小姐,你没事吧?”

        匆忙赶过来的警察连忙扶起还坐在地上的靳子琦。

        靳子琦瞅着被警车逼到角落的面包车,呼吸有些急促,“我还好。”

        “老太太,老太太你没事吧?快,求求你们快点叫救护车!”

        旁边突然响起妇女惊慌失措的哭喊声,还有越聚越多的路人。

        靳子琦身形一怔,这个声音她不久前还听到,只是当时说的人面含笑意,而此刻却只有痛心的惶恐,她的大脑一片混乱,忽然就回想起刚才撞车的画面--

        她明明已经被方晴云的车撞到了,可是却只是倒在地上崴到了脚蹭破了点皮。

        靳子琦僵硬地回过身,看着旁边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耳边嗡嗡作响,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警察的询问声在耳畔,她却只看到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地在动。

        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在炎炎夏日里刺激得人胃部一阵痉挛。

        靳子琦拨开人群,地上,保姆心急如焚地喊着救护车,整个后背衣服都被汗水浸湿,她的前襟是血红的大块,而秦母正奄奄一息地躺在保姆的怀里。

        刚才在车子快撞上她的时候把她推开的居然是……居然是秦远的母亲。

        秦母手脚痉挛地抽搐着,额头处象有个喷泉,鲜血不断地往外喷涌着,水泥路瞬间绽放开一朵猩红妖娆的花,吞噬着人心底深处最原始的恐慌。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这样子……

        靳子琦情不自禁地伸手捂住自己的额头,感到人像被撕裂了一般。

        “哈哈……哈哈……都死了……都死了才好……啊哈哈!”

        方晴云疯癫的笑声如魔魇般响起,她被警察从驾驶座拉下来,铺头盖面的血渍,咧着嘴笑,露出一口白牙,更显得恐怖而狰狞。

        “哈哈……靳子琦,你去死吧……去死吧……哈哈……”

        秦母在保姆的叫唤声里慢慢睁开眼,一双眼,比之以往更加涣散无光。

        她慢慢地转头,在看到靳子琦时才停下,脸色分外苍白,抬起沾满了鲜血的手。

        “小琦……小琦……咳咳……”

        伴随着咳嗽声,一口又一口地鲜血从秦母的嘴里喷出来。

        靳子琦半跪在地上,手颤抖着握住秦母的手,“我在这里。”

        秦母脸上是慈祥的笑容,只是惨白地脸色和青紫的嘴唇泄露了她情况的糟糕。

        “您不要再说话,救护车和医生马上就来了。”

        秦母的手越来越凉,靳子琦用双手去捂,想要把她的手捂暖,惊恐却席卷了她的身体,一滴泪从眼眶溢出,滴落在秦母沾染了鲜血的手背上。

        秦母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好孩子,哭什么,我这把老骨头死了也就那么回事,要不是阿远,我几十年前就想跟着他爸爸去了,现在也算了如愿了。”

        “您别这么说,您会好起来的,您不是说还要去法国吗,秦远在那里等你呢!”

        “小琦,你不用自责,不管你的事,这是阿远的孽缘,他不在,当然只有我这个当妈的来替他赎过,现在,一命赔一命,阿远跟那个女人也算是两清了。”

        秦母的气息越来越弱,她望着靳子琦的目光却有闪烁的晶亮:“小琦,这些年我一直在自欺欺人,其实我也明白你跟阿远是回不去了,可是我仍然在奢求……我很高兴,在我死之前还能有你陪在旁边,这样,我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伯母!”靳子琦急急地喊秦母:“伯母,你别睡,伯母……”

        可是,秦母仰头望着天空,眸子却逐渐地散去光亮,眼皮慢慢地垂下,眸底最后仅剩的医术光泽也陨落成死灰,被靳子琦握着的手也无力地垂落。

        “死了……终于死了……都死了……死了才好……哈哈!”

        疯傻的痴笑声犹如一首讽刺的哀悼曲在空中回绕,久久不曾散去。

        坐在医院走廊的座椅上,靳子琦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秦母的尸体被送进了太平间。

        廊间响起匆忙得有些凌乱的脚步声,靳子琦转头,就见苏凝雪面色焦急地过来。

        “怎么回事?其衍说你突然挂电话,然后手机一直不通,他担心地又是往家里又是往我手机上打电话,后来警察都打电话来家里,说你在医院……”

        乔楠也紧随着苏凝雪出现,“子琦,打你电话怎么不通,怎么在这里?”

        手机?靳子琦这才发现自己两手空空,刚才她只顾着跟医护人员上车,没注意到手提袋,估计跟手机一起掉在车祸现场了。

        “到底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苏凝雪摸了摸靳子琦冰凉的脸颊,心里一沉,更加忧心忡忡。

        “妈,秦远的妈妈死了。”

        苏凝雪一愣,“她怎么突然就……”

        话说到一半,苏凝雪就不说了,因为她注意到靳子琦白色裙衫腰际的血渍。

        靳子琦闭上眼睛,声音平淡无奇:“她是为了救我活活被方晴云撞死的。”

        “方晴云?”乔楠诧异地开口:“她不是被关在精神病医院吗?”

        “她逃出来了,并且想到第一个要报复的人就是我。”

        靳子琦喉咙干涩,再也说不出多余的话。

        廊间一时间陷入了沉默之中。

        苏凝雪在她旁边坐下,搂着她的肩:“秦远的母亲是个好人,她既然选择用自己的性命救你,说明你值得她付出自己的余生,别太难过。”

        有警察过来,手里拿的是靳子琦的手提袋:“靳小姐这是你的东西吧?”

        靳子琦点了点头,警察犹豫了下才问:“我们听说死者的家人都不在国内,那个保姆也说做不了主,不知道她的后事……”

        “您放心,秦老太太是为了我们子琦出事的,我们会好好处理后事的。”

        警察这才放心地离开。

        “对了,已经通知秦远了吗?”苏凝雪想起什么突然问靳子琦。

        靳子琦忽闪了下眼眸,保姆应该已经打电话告诉秦远这个噩耗了。

        “既然如此,我们先回家吧。”

        “好。”

        靳子琦的嗓音有些沙哑,起身的时候腿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幸亏苏凝雪及时搀扶住,“小心点。”乔楠见此,也过来扶着靳子琦,不由轻叹一声。

        突然发生这样的意外,任谁都接受不了,况且还出了人命,对方还是为自己死的。

        电梯降到一楼打开,从电梯里出来,率先顿足脚步的是乔楠。

        “可能秦老太太的后事不需要我们来办了。”

        靳子琦顺着乔楠的目光看去,前方停下脚步的男人,正是秦远!

        秦远的手里还提着行李袋,他的脸上有千里迢迢赶来的疲惫,此刻却是多了苍白和慌乱,胸膛因为急促的呼吸而上下起伏。

        本等在楼下的保姆走过来:“秦先生,你可算到了,太太她……”

        显然,秦远本来是打算亲自来接秦母去法国的,没想到他一下飞机打开手机等到的却是母亲车祸过世的噩耗,就像晴天霹雳打在他的身上。

        秦远没有看保姆,只是轻轻推开她,就要朝着电梯走来。

        在路过靳子琦的时候也没停下脚步,只是急急地按下电梯键,靳子琦迟疑了下,还是怀揣着一分内疚,喊了他一声:“秦远,伯母的事我很抱歉。”

        “不管你的事,你回家歇息吧,这里我自己可以处理。”

        电梯门打开,秦远走进去,自始至终都没有看靳子琦一眼,只是在转身的时候,靳子琦看到他眼中闪烁的水光还有红红的眼圈。

        “对不起。”靳子琦朝秦远的背影包含愧疚地说了句。

        秦远怔了怔,却没有转过头,任由电梯门缓缓在靳子琦的面前合并。

        刚回到宋宅,宋其衍的电话就从苏凝雪的手机打进来。

        苏凝雪见靳子琦的情绪还不是很稳定,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宋其衍简要地说了说,包括靳子琦被方晴云跟踪、秦母为了救子琦被方晴云撞死的部分。

        宋其衍在电话那头沉吟了会儿,回答只有一句话:“我订明天的机票回去。”

        “其衍说他明天就回国。”

        挂了电话,苏凝雪就把宋其衍的意思传达给了靳子琦。

        德国那边的事并没有处理完,最近正谈到关键地方,他怎么可以回来?

        虽然这个时候她确实很希望他陪在自己身边,但她还不至于那么任性。

        电话回拨过去,换来的是宋其衍突然变得严肃的声音。

        “靳子琦,可能我从没告诉过你,对我来说,你比任何事情都来的重要。如果我谈成一份合同的代价是失去一个健健康康的妻子,我宁可自己倾家荡产。”

        “其衍,我只是一时没恢复过来。”靳子琦轻轻地说道。

        “靳子琦,既然要说谎就不要让声音那么干巴巴的,最起码是不是应该让我感觉到你的轻松,而不是你死撑的勉强?”

        靳子琦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的夕阳西下,突然热泪盈眶。

        “乖乖在家等着我,有什么困难我们一起面对,靳子琦,你是有丈夫的人。”

        丈夫,是一个女人如大山般的依靠,他一直都努力为她挡风遮雨。

        靳子琦点头,轻轻“嗯”了一声:“我等你回来。”

        德国柏林。

        宋其衍站在酒店套房的窗前,低头看着手机里一家四口的照片。

        一个人高马大的德国人爱德华西装革履地走过来,这段时间,德国方面一直是由他在跟宋其衍接洽,两人已经很熟了,“在想家人了?”

        宋其衍抬头看了他一眼,微笑:“我太太出了点问题,我要回国一趟。”

        “在这个档口上回国,你确定?”他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宋其衍笑着颔首:“明天的飞机,我已经叫我的秘书订了机票。”

        “那这边……”

        “我会用一晚上的时间尽量跟我的助理、秘书交代清楚,他们留在柏林。”

        爱德华像是看到了怪物一样上下打量了遍宋其衍,尔后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包烟丢过去:“Treasurer牌子的香烟,不错,试试。”

        宋其衍单手接过,在手里把玩了几下,又还给他:“谢谢,戒了。”

        “怎么,你老婆不让你抽?”

        宋其衍脑海中浮现靳子琦红着鼻子和眼睛委屈望着他的模样,心头一柔,淡笑不语。

        爱德华见他默认,点头:“我一猜就知道,偷偷告诉你,我老婆也爱管。”

        两人正说话间,有人在外头敲了敲门:“sir,关于宋氏的欧洲市场开发项目,市长刚才来了电话,说有必要跟您当面重新谈谈。”

        来的是一个皮肤白皙的德国小伙子,笑吟吟地,是这次德国方负责接待宋其衍的。

        宋其衍看了看腕表,时间还早,“好,你去备车,我马上就下去。”

        “既然你要出去,那我也该回去了。我没开车,去市政府的话顺路。”

        宋其衍从衣架上取了外套,“那就一块儿吧。”

        靳子琦努力让自己不要多想,但结果还是一夜失眠。

        第二天清早她就梳洗好,穿了一身素雅的衣服,也许是昨天车祸的一幕,靳子琦对开车有了些许的恐惧,选择了让司机开车送她去殡仪馆。

        她踏进殡仪馆的时候,悼念堂上除了黑白照片、蜡烛、香再无其他。

        悼念会还没有开始。

        靳子琦在摆放遗体的地方找到了秦远。

        秦母躺在那里,眼睛闭着,嘴巴抿着,和平时睡着的神态很像。

        身上的血迹已经被清洗干净,头颅上的伤口也愈合了,化妆师把它缝补了下,涂上厚厚的粉,却还是没怎么遮得住针线的痕迹。

        秦远背对着靳子琦,坐在那里,他握着秦母的手,怔怔出神。

        “节哀顺变。”酝酿了很久,靳子琦说出口的却只有这四个字。

        “我妈的遗体明天就要火化了,我现在才恍然发现,原来我跟我妈居然从来没有合过照,现在她去了,我连一个能怀念她的物品都没有留下。”

        秦远望着“熟睡”的秦母喃喃自语,又好像是在说给靳子琦听。

        靳子琦站在他旁边,听他说到照片,赫然想起自己曾经见过秦远和他母亲的合照。

        那张照片是那个时候宋其衍让韩闵峥调查秦远时找来的,如果她没有记错就被宋其衍随手扔在房间书桌的抽屉里。

        看到靳子琦突然转身就走,秦远有些错愕,但也没有阻拦。

        他静静地看着不会再醒过来的母亲,心中蔓延开一片苦涩,或许这就是命吧?

        “你不是去悼念会了吗?”

        靳子琦匆匆回到家里,就直奔房间,然后在抽屉里胡乱翻找。

        苏凝雪一路跟在她身后,就连靳某某也穿着卡通睡衣揉着眼睛跟着跑。

        靳子琦看到那张黑白照片时心头一松,舒了口气,然后就快速下楼。

        “我回来拿一样东西。”

        只简单交代了一句,靳子琦就又让司机送她回殡仪馆。

        再次走进悼念堂,已经三三两两来了一些拜祭的人。

        秦远穿着黑色西装正在招待,靳子琦趁着空档过去,把照片递给了他。

        “这个照片给你,也算是物归原主。”

        秦远看看靳子琦,但还是接过了那张被剪掉了一个圆的照片。

        他拿在手里,低头看着上面的一家三口,一个年轻的女子抱着孩子坐在凳子上,一个男人穿着中山装站在边上,而男人的头被抠去了。

        “这是其衍以前无意间得到了,一直没机会给你,现在想起来——”

        靳子琦当然不会说是宋其衍在背地里调查他。

        秦远却抬起头,望着她的时候,也把照片递还给了她。

        “这不是我跟我母亲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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