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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瑾瑜 一


皇后薨逝,丧仪繁复,每日有无数人进出找我裁定事项,几乎日日都有各种名目的祭奠要我主持进行,我拖着害喜严重的身子拼力支撑,环佩急得留在宫里半步不敢离开,涵妃虽然尽可能的帮我承担,但是后宫无主,我是身份最高的人,很多事都非我不可。

        自是日始陈设仪驾,大殓后灵柩暂停坤裕宫,三日守灵,七日亲贵举哀,十四日行奠礼,至二十一日大殡,梓宫自坤裕宫出,行奉移礼至皇陵。

        这一日整个京城都是白色的,万人随送,队伍同那悼词一般冗长,文朗罢朝三日,亲送至城西门,我领一众妃嫔往西多送十里。睿蓉谥号裕孝皇后,梓宫暂安皇陵地宫,待文朗的陵寝完工后再行迁入。

        睿蓉以这样一种决绝的方式离去,在文朗的心里戳入了一根刺,他知道原因,却不懂结果,睿蓉要的是文朗身为一个帝王不能给她的,因着这样的不能,她给了他一个永久的遗憾,他不懂她为何狠得下心。

        于是文朗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面都很沉默,除了朝政,他几乎一句话都不说,也不往后宫来,每每我去找他,总是问一句,答一句,至多会加一句要我注意身子,在常远说,这已经是破天荒的了。

        .

        大殡归来,该是一连数日的祭礼直到除服,我在环佩的强制要求下没有再坚持主事,叫了涵妃和静妃去挑头后面的事,本以为可以歇一下,却不想还没迈进翊仁宫,就有长兴宫那边的人来报,说顺容华临盆已经一日夜,难产生不下来,快不行了。

        我听了就是皱眉,却也无法,静妃涵妃她们回宫就奔承先殿去了,后宫里根本没有人,这会儿通知到我这,恐怕是真的不好。

        一到长兴宫顺容华的院子里头,太医见我第一句话就是问我保哪个,我现在一听这个就心慌,头突突的疼,勉强坐了:“怎么总是问这个?又要你们何用!”

        自睿蓉催产的事后,太医院问罪撤换了很多人,眼前这太医很面生,人看着也十分紧张,想来是品级不高的缘故,战战兢兢伏在地上:“微臣该死,能试的法子都试了,的确是容华主子生不下来,再不决断就更不好了。”

        我打发环佩进去瞧,少顷出来脸色凝重的摇了摇头,我听听里头连叫喊声都不可闻,知道不假,叹口气,问这宫里的管事内监:“去回了皇上没有?”

        “回娘娘,今儿个奴才老早就候在乾元宫那边,皇上一回宫就去问了,”那内监面露难色,小心翼翼的瞅我,“可皇上只说叫太医瞧着办,便再不理了。”

        我一怔,文朗今儿个比我回来得早了许多,听说是照旧钻进勤政殿里不见人,只是没想到这等事他都不给个话出来,叫瞧着办,岂不是跟没说一样,太医哪敢瞧着办,自然继续拖着等下一个来拿主意的人。

        “派人去承先殿候着,那边完了事叫静妃赶紧回来,”我吩咐着,一只手托着额头支在一边的桌上,沉默了一下,对那太医道,“保孩子。”

        .

        静妃匆忙赶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看她的样子竟是有一点慌,我见了没说什么,摆摆手让她坐,很快就有里头接生的嬷嬷出来禀报,说顺容华产下一名公主。

        我点点头,没什么表情,小半个时辰后孩子抱出来的时候,报说顺容华殁了。

        我垂下眼睛愣了一下,站起身,还未说话静妃突然抢道:“她这胎我一直小心谨慎——”

        才说半句,却又停下,我看着她有点泛青的面色,微弯了嘴角:“我知道,她的难产并无异样,命数罢了。”

        静妃怔一下,神色缓和了些,见我要走,犹豫了一下又问:“那这孩子——”

        我看着她道:“既然生在你长兴宫,你不养,又要给谁去呢?”

        她目光一闪,满面惊讶,眼睛里忽明忽暗的现了感激和犹疑,竟是话都说不出什么。

        我只作未见,继续道:“我没精力了,后头的事你办吧,尽量让她体面些。”

        她怔怔点头,少顷对我说了句:“娘娘的面色很不好,也要保重自己。”

        我听了淡淡一笑,点头:“嗯。”

        顿一下又道:“好歹是尚书家的,我去给她求个恩典。”

        .

        勤政殿,常远照例守在门口,据他说文朗从大殡回来就一直闷在里头不理人,见我来了才大着胆子进去通传。

        不料一会儿就见常远苦着一张脸出来,有点委屈的对我说:“娘娘,皇上说天晚了,叫娘娘早些回去歇着,有什么事明儿个再说。”

        正说着,有个小内监端了茶过来,问常远要不要送进去,常远一脸没好气:“送什么送,没眼色的!找再被轰出来么!”

        我看着里头点了灯,却并不通明,想了一下,从那小内监手里接过茶:“给我。”

        常远一惊,想来是从未见文朗不肯见我,更未见我敢往里头闯:“娘娘?”

        “你好好守在门口。”我说着,就推了门进去,常远见状也不敢再拦。

        如我所料的,文朗并没有在忙政务,甚至都没有坐在御案前,而是负手站在窗边,背对着我。

        我关上门走过去,再轻他依旧是听见了,并没转身,只不悦道:“怎么又来了!”

        顿一下又沉声斥:“出去!”

        我没出声,把那茶放到他手边的桌上,顺着他的目光朝窗外看,一开始并没看到什么,外头只是黑漆漆的一片,隐约有沙沙的树影摆动。

        略一抬眼,忽然怔住,半月当空,蒙蒙的泛着光亮,今儿个是四月初七,记得正月二十二那日他酒醉念叨着要赏月,赏的大致也是如此的月光,于是我又突然想起,睿蓉死的那日是十六的凌晨,月圆的日子,皎洁明亮。

        也许是没有得到身后人的回应,也没有听到退出去的动静,文朗有点恼,突然就挥手把那一杯茶扫到了地上,伴随着清脆炸裂,一句低吼:“叫你出去听不懂吗!”

        我正出神,一时并未防备,脚下迟疑了一下才连忙去躲那四散的碎片和热茶,本就反应慢了,两个半月的身孕又让我不敢大肆纵身动作,衣裙上当即就被溅上了不少。

        这一会儿工夫,文朗总算看见了我,一时大惊,忙迈步过来扶住立身不稳的我:“愉儿!怎么是你?不是说——”

        说到这又顿住,问我:“烫着没?”

        我这时也不知何故无名火起,压了两下压不住,一把挣开他:“不是说了不见的对吧,我竟然还敢闯进来,皇上要怎么发落?”

        他再凑上来拉我:“愉儿你——”

        我突然就泛了委屈,想着自己这么多日累死累活,依旧抵不过一点朦胧月光,简直一点意思都没有,当即再用手推他:“睿蓉去了,你要悲伤就悲伤,要难过就难过,想怎么纪念抚恤没人拦着你,便是你依着她的心愿立了太子也没人敢说什么,一直这么躲着不见人不说话算怎么回事!过两日等着太后把我叫去训斥一顿你才安心是不是?”

        我使的力气很大,没推动他,倒让自己后退了一步。

        文朗脸色变了变,要说话我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抹了一把涌出的泪,我说出此行缘由:“拜皇上所赐,顺容华难产,拖到这会儿人没了,留下一个小公主,恭喜皇上——”

        说着说着,我有点为顺容华不平,自己也钻了牛角尖:“等到愉儿生这个孩子的时候,皇上不用吩咐,愉儿自己就会瞧着办,到时候一尸两命,管保一个也不给你留下!”

        终于说不下去了,感觉有点气短,我吸一口气,转身要走,文朗自然追上来,又惊又急:“愉儿,你这是说什么呢!你别这么急,小心身子!”

        我不理他,只是一边哭一边挣,看着门口有焦急的人影晃动,知道是常远和环佩,听见里头这等动静自然急得不行。

        文朗从身后一把抱住我,声音里头添了忧怕:“愉儿,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你冷静一下,你还怀着孩子呢!”

        身后这个久违的温暖怀抱让我安定了一些,也让我忽然意识到,其实我并非是在生气,也不是有多委屈,更非在替那个刚刚死去的女子不平,其实我是在担心去年自己费尽力气防的那一道疤,如今还是落在了文朗的心上,我这样反常,只是在害怕。

        我就这样怔了一会儿,身子开始慢慢的软了下去,喘不过气,冷汗也不断的冒出来。

        文朗吓坏了,叫了我几声不应,慌忙着喊人,并很快抱起我就往侧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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