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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文晖 二


“是啊,小女孩长大了,”文晖知道我想起来,耸耸肩,“变得动不动就不说话,这一路上好几天该多闷呐!”

        我被他说得一窘,也只好笑笑:“谁叫你来惹我。”

        “可不敢惹你了,”他笑一笑,朝车后面指了指,“去睡一会吧,路还远呢。”

        上次这样在晃晃悠悠的马车中入睡,又摇晃着醒来,大概就是上一次被迫出宫的时候,算起来不足一年,却像隔了好久好久,同样的走在远离京城的路上,这一次的心境感觉完全不同,文晖说得不错,的确是我自己做了决定。

        一觉醒来,不知是一个还是两个时辰以后,盯着华丽得有点艳俗的车顶篷,我突然开了窍,心情在复杂中莫名带了一丝雀跃。

        歪头看看,文晖没有在车厢里,倒是在车头那里有一个身影,我起身推了车门出去,捡了文晖的对面坐下。

        “醒了?”他没有扭头,半眯着眼悠悠的问我。

        “嗯。”

        学着他的样子悠闲的靠在车壁上吹风,入了秋,日头已不算烈,京城附近的官道两旁有着整齐的树,穿梭在树影斑驳间,深吸几口气,还真觉出了一点心旷神怡的势头。

        “我想起来了,”我说话的时候也不去看他,只是对着前方,微微仰着头,任由日光影影绰绰的照在脸上,“以前我是叫你晖哥哥的。”

        “不容易啊,”文晖感叹一句,扭过头来,“小女孩总算把我想起来了。”

        “可是王爷,”我也转过头去,似迷惑又似悲伤的问他,“那个时候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是不是长大了就意味着贪心、贪图、贪婪,然后拥有的越多,失去的就会越多?”

        他愣一愣,皱了一下眉:“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我笑笑,回到方才那个悠闲的姿势不再看他,“王爷当做没听见就好。”

        余光看到文晖也转了回去,声音传来:“愉儿,你当初为什么进宫去?”

        “许多人问过这个问题,”我淡淡的,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如果你走在路上,一直有一个明确的目标,好几年,深入骨髓,不眠不休的朝那边奔走,无论高兴还是苦痛,曲折还是荆棘,为了那样一个目标,便能微笑着让自己不掉眼泪。”

        “然后有一天,这个目标突然消失了,无影无踪,甚至连脚下这条路都不见了,这时候,你能怎么办呢?”

        他看了我一眼:“我是问你为什么进宫去。”

        “我说的就是为什么进宫去,”我不看他,笑笑,“总之就是,我不想莫名其妙的被指给一个陌生人,可是又没地方去,于是只好求皇上收留我。”

        他淡淡的:“是这样。”

        我点头:“是这样。”

        两个人沉默了一阵子,才再一次听到文晖的声音:“拥有便拥有,失去便失去,尽力了就好。谈不上贪心还是贪婪,如果因为害怕失去就放弃拥有的机会,那人人皆难免一死,岂不是连活在这世上都无甚必要了。”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我讶然了下,很快摇摇头,“王爷说得不错,是愉儿糊涂了。”

        “哪是你这样胡乱解释的——”文晖扭过头来苦笑着看我,见了我对上去的眼神,才又道,“罢了,你想知道什么,问就是了。”

        “我想知道燕月,巧梅,”我也毫不忸怩,大方问出口,“就是谢桃伊,你们之间拥有与失去的故事。”

        “为什么?”他挑眉,表情淡淡的,“不就是一个俗套的皇子与宫女的故事么?在皇家屡见不鲜。”

        我学他的表情:“能让一个以逃跑为乐趣的皇子突然成了隔世病患,又怎么会俗套。”

        闻言文晖沉默了一会儿,后又笑了:“便是要说,也要先去吃了饭,看看,已过了晌午了。”

        在一个干净妥当的驿站用了些饭食,继续上路的时候,他没有开口说,我也没有催他,一直到天近黄昏,我们一齐回到车厢内的时候,他才开始慢慢的叙述,眼神散漫开去,仿佛旧事即在眼前。

        “最初,只是简单的相遇,我们几个跑去看那年入宫选秀的秀女,差点被母妃发现,是锦粹宫的巧梅帮我藏了起来并掩饰过去,后来她说,她叫桃伊。”

        “接下来一切都顺理成章的发生,偷偷见面,互许钟情,”说到此,他顿一顿,“只是我觉得顺理成章罢了,其实既不顺理,也不可能成章。”

        “我说要娶她,要去找母妃说,她拦着不让我去,我却还是去了,母妃自然不允,倒也没多说什么,我以为是有希望的,不想没有几日,她便不见了,人人皆说她死了,还有人信誓旦旦的说看到了她的尸首。”

        “这距离我说要娶她还不足十日,”文晖此时的表情变得清清冷冷,“那年,我十六岁。”

        “我以为自己是皇子,尽管不是也不会是太子,却也足以给她一个承诺,”他盯着我的眼睛,告诉我,“殊不知,那样一个承诺,在那个巨大的皇宫之中,是多么的苍白。”

        我看着他,一个之前那么嬉笑洒脱的人此时也会流露出如此表情,可见他也是隐藏了许多不为人知的东西,特别是当他说出承诺二字时,那种与文朗如出一辙的黯然无奈,更加让我觉得感慨,文朗至少还有睿蓉,还有我,而文晖,似乎什么都没有。

        “德顺二十五年,那是个多么敏感的年份呀,大统未定,你也尚未封王,尚未娶妃,”我轻轻的试图安慰他,“太妃那样做,也是不得已。”

        文晖看我,随即笑了:“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怎么听都觉得奇怪。”

        “是,我明白,后来我就都明白了,”不等我回答,他又道,“当年不懂,其实也不见得就不懂,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发了疯般的找,叫嚷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母妃甚至以死相挟的逼我放弃。”

        “我便放弃了,不光因为母妃,也因为那个偌大的宫城,想要藏一个人太容易,想要杀一个人也太容易,我一直存着一个信念,总觉得不曾见过她的尸身,不愿信她就死了,我怕我找得太急,追得太狠,会逼得他们真的杀了她,于是我放弃了,变得消沉内敛,唯唯诺诺,病弱无害,渐渐淡出了大家的视线,要找也只是偷偷的找一找,不敢声张,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希望有朝一日还能见到她。”

        “可是你却再也没能见到她。”

        我轻轻的叹气,从文朗登基到燕月死之前,许多人见过她,偏偏没有文晖。

        “不,我见到过。”

        不想文晖却轻易推翻了我的猜测:“几年后,她出现过一次,因为一件大事。”

        “那件事,一些人想要我去做,我却不愿意,于是到了关键的时候,她出现了,就那么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她见了我,不问我这几年是怎样的在找她,是否着急,是否思念,只是上来便说,要我按母妃说的去做,如同一个普普通通的宫女,来传达一个普普通通的旨意。”

        “你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失望么?”

        文晖闭了闭眼睛,仿佛想要压抑什么情绪:“原来她的消失和出现都可以这样随意,她可以按照旁人的指示出现,劝我去做我不愿意做的事,我会想到,也许她的消失,也是按了什么人的意思。她甘愿做一个筹码,也许,她从来就是一个筹码,”

        “这就是皇家,一个无论什么都可以被利用的金丝牢笼,奢华又虚幻。原来,一切都是假的,”他再一次看向我,道,“那时候,我是这么想的。”

        “所以,本来我还存着一丝犹豫,因着她的出现,我当着她的面,冷冷的拒绝了,冷冷的做了决定,冷到自己都冷透了,感觉所有热情离我而去,开始病入膏肓,”文晖重新淡淡的笑了,“过了好久,我才重新活过来,重拾了热情,却已换了一种活法。”

        “于是有了一个体弱多病的恒安王,在王府里面病重快要死掉的那一个,”他笑眯眯的,狠狠的讽刺着自己还宛若惊奇,“还有一个,恭喜你,在你面前了。”

        “你的故事没有讲完。”他笑容里面若有若无的悲伤告诉我,他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是啊,如果到此为止,这还是一个俗套的皇子宫女的故事,没什么稀奇。那一次之后,她又消失了,自此是真的再未相见,之前,我是小心翼翼的不敢找,之后,则变成了不想找,再不关心,”果然他的悲伤逐渐流露,“其实后来我有能力去找了,她藏得也不算深,只要我问一句——我却一句都不曾问。”

        “是啊,只要你开口,皇上怎么会不如你的意,”又是轻轻的一声叹息,“只可惜,你不知道有一个成瑞。”

        “是,我做错了,”他淡然承认,“她死了,也许她早就存了必死的心,只等着一个能让成瑞浮出水面的死亡,我怎么会不懂。坦白的说,七年前那段感情并不算多么深刻,也没有爱到生死相许一说,一切发生得自然,结束得必然。现在想想,其实一些抗争和改变,并不完全是因为相爱,整件事在我心里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反而是那种失望,并且并未因为最后成瑞的出现而减轻半点,相反更烈。”

        “所以也许你会觉得无情,到如今,我已经没有那么怨恨了,只是这毕竟是为了我付出了一生的女子,我必须为她做一点什么。”

        “保全成瑞,保护他,支持他,看着他长大,”文晖顿一顿,吐出最后的决定,“在远离皇室之外的地方长大。”

        “好了,我的故事讲完了,”文晖笑一笑,云淡风轻的摆摆手,“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给你讲,我以为永远都不会与人提起这些。”

        “你说的那件大事,”好一会儿,我才开口,“是德顺二十八年的皇位之争吧。”

        文晖点头:“是。”

        “你在最后一刻退出了争夺,谁能知道是因了桃伊的出现呢,你也怎么都想不到她当年是怎样的迫不得已,”我停一停,才道,“无论如何,你那时的冷酷也许成就了一些,也的确毁灭了一些。”

        “是,冷酷,我最痛恨却又唯一实施的一次,”文晖面上没什么表情,“自幼便有人日日在我们耳边教导,作为皇子,更需要冷酷,因为我们离那个位子太近了,更容易产生坐上去的幻想。”

        也许文晖所说的离我还是略略远了一些,但是此刻的我觉得,我可以听得懂。

        .

        天色渐暗,文晖吩咐车把式找了一家大些的客栈停驻,下车之前,我忽然歪头问他:“你认识陈雁羽,不光因为她以前是皇后吧?我记得你们也没有几次见面的机会。”

        “嗯,”他看我一眼,点头,“作为未来可能的皇帝人选,我们见过几面,还算聊得来,那时候的她,并不在乎是做谁的皇后。”

        “哦。”我没有继续问,心里想着一个可能。

        文晖何等精明,早发现了我的意图,一本正经中怎么看都带着不怀好意:“对于当时呼声甚高的五王爷,他们一定也见过的,你有机会可以去问一问。”

        我被拆穿了心事,兀自尴尬,睨他一眼,也不理会,弯腰跳下了车。

        “愉儿——”他在后面叫我。

        我走了好几步才停下来转头看他,周围没有人,我也就不忌口:“王爷下不来?要我扶你么?”

        “如果当年我没有退出争夺,后来又是我做了皇帝,”他跳下来,长身立于车旁,依旧那副样子,笑得优雅倾城,“你现在会不会也是淑妃?”

        夜幕适时降临,这一刻,我已看不清他的表情,我想,他也看不清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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