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四年 一
我和涵贵嫔在园子里胡乱逛了一阵子,慢慢踱回翊仁宫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远远的就看见一顶明黄的轿辇停在门口,环铃守在一边,见我们回来,连忙跑过来:“小姐,你去哪了,皇上等了好一会儿了。”
“皇上待你,可真是不一般,平日里可没见他等过谁,”涵贵嫔有些感慨的,轻轻摇了摇头,“得了,到这我就回了。”
我点头,吩咐环佩去送,自己跟着环铃进了翊仁宫,还没进正殿,就见文朗坐在里头,却是在看奏折。想着他来寻我不见,没有离开也不派人去找我,而就坐下来等,这还是一个帝王么?
我看着,一时不知道该微笑还是该叹气。
立在门口没有动,文朗却几乎立时就发现了我,可见他也根本没把心思放在奏折上。手里的折子往案上一丢,他几步走到我身前,看得出来有点着急,话出口却是温和:“愉儿,去哪了?”
“看天色好,在园子里走了走,”我将手放在文朗伸过来的手中,淡淡的笑,“等很久了?怎么不派人去寻我。”
“没什么要紧的事,”文朗应了一句,随即皱了眉,“身子才好一点,便出去乱逛,也没个人管着你,环佩呢?”
“碰到了涵贵嫔,见你在,人家到门口便回去了,叫环佩去送,”见文朗这样,我有些忍俊,“皇上说是有政务,怎么跑到愉儿这来,时辰算起来,该是从坤裕宫直接过来的吧?倒是没人能管着你。”
文朗作势佯怒着,还没说话,常远就进来了,跟我打了个揖,对着文朗道:“皇上,倪丞相乾元宫求见,说有要事。”
“瞧瞧,这不就来管着的了,”文朗苦笑一下,“半刻也得不着清闲。”
“谁说的,”我连忙帮文朗收拾着案上的几本奏折,交给常远,揶揄着对文朗道,“想来这些也都没看进去,岂不是都得了半个时辰的闲,还要来牢骚。”
文朗笑而不语,脚下朝外头走,到院子里忽然又停了下来,转身看我,语气变的有些让人摸不清:“愉儿,你好好的,朕晚上再过来,有话跟你说。”
我自是点头,送文朗出大门的时候刚好环佩回来,吓了她一跳:“奴婢参见皇上!皇上这就走了?”
“嗯。”文朗简单应了一声,匆匆的去了。
“小姐,”环佩走近我,“皇上怎么走的这么急?”
我看着文朗的轿辇没影了,转身往回:“丞相找他。”
“丞相——”环佩紧跟几步过来,“小姐,方才涵贵嫔说的——”
我看着环佩不同寻常的浮躁,知道在这件事上她终是无法冷静,反问:“她说什么了?”
环佩愣一下,意识到自己的不妥,却还是不甘心:“小姐——”
“环佩,”我沉默了一会儿,停下来看她,“不要急,不要被任何表象所迷惑,有你,有皇上,有那么一大群太医,她们还几乎要了我的命,如此缜密的局,不会这么轻易被揭发,所以,不管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我们都要冷静,要沉住气。”
环佩怔怔的点头,我知道自己其实拦不住她为难自己,只得最后补了一句:“什么都不要做,你要记住,尽管我不相信是静妃或者睿蓉,但如果真的是她们之一,反而要好对付得多。”
不再理会环佩,我径直回到房内,少顷,环佩进来,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淡然稳妥:“小姐,长青叫来了。”
“娘娘,你找奴才——”长青作势要跪,我摆摆手,“行了,站着说吧。”
“是。”
“长青,我问你,”把屋里人清干净了,我仔细看着他,直入正题,“小永曾经留给过你什么话么?”
长青面上一僵,有些不敢置信的看我,我又道:“有关桃云的。”
“娘娘——”长青呆滞过后显得有些激动,“你终于问起了,奴才以为你不会问了呢!”
我不明白:“哦?”
“小永当时叫奴才起了誓,若非娘娘主动问起,一辈子都不可透露半句。”
我了然点头,心里有些怪自己拖了这么久:“那么,是怎样的一个故事,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
“娘娘,小永与桃云是同年进宫的,一直亲厚,关于桃云,小永说,桃云还有个姐姐,叫谢桃伊,早他们两年入宫,以前也是锦粹宫的宫女,德顺二十五年死了的。”
“死了?”我听了有些意外,想起来安顺仪和素平,我朝规矩,除了主子家带丫头,民间选宫女时,姐妹不可同时入宫,怎么还会屡屡在宫里听到,“怎么又是一家姐妹俩入宫,这内务府选宫女的时候都这么大意的么?”
长青不明白我为何要说又是二字,却也没有问,只是照实答:“都是家里孩子多,养不起,送进来一个,见过的还行,隔两年便再送一个进来,换个姓氏,再使些银子,也就进来了,不是大选期间,谁又会去查呢。一来能给家里赚些银两,二来也算是给女儿个出路,万一跟了好主子或是飞上枝头的……”
长青意识到失言,连忙收了,小心的看了我一眼,见没有异样,才又道:“出路便全看个人造化,其实宫里许多这样的宫女,只要不是孪生,大多瞧不出来。”
“二十五年……”我顾不上长青说的那些,忽然隐约记起桃云还叫巧梅的时候,与我说过的话。
由于那是我入宫第一天,故印象格外深刻些,连忙问长青:“我记得二十八年我入宫的时候,桃云那时说她领了巧梅这个名字三年了,难道,她姐姐便是前一任巧梅?”
长青点头:“正是。”
我皱眉:“怎么死了的?”
“说是急病,某一天突然就消失了,”长青的话显然还有下文,“但实际上,她并没有死。”
我无疑是意外的,一个宫女,生死为何还要隐瞒:“那现在人在哪里?”
长青朝外头瞧了一眼:“应该还在宫里。”
我看着他:“什么叫应该?”
“奴才知道的也不详细,之前桃云并不与奴才说什么,后来小永跟奴才交代的时候又很匆忙,并没有说起这些细节。”
我若有所悟的点头:“还有什么?”
“小永说——”长青小心谨慎的看着我,“说桃云是被人以她姐姐作为挟持,被迫无奈才做下了那等泯灭良心之事,不敢求娘娘原谅,只是想娘娘知晓。”
“那么,始作俑者是谁,”我沉默了一会儿,问,“她姐姐又是怎么回事?”
长青到此时却不肯说了:“奴才不知。”
我盯着他,皱了眉:“长青,你有所隐瞒。”
“娘娘!”长青的反应有些激烈,一下子跪了下去,“小永说,桃云姐妹的事,咱们知道就好,娘娘不必管,也管不了。”
“这话是小永说的,还是你说的?”
“奴才们都是这个意思!”长青的眼神真诚中带着纠结,“娘娘已经吃了许多苦,好容易安稳下来,那些旁的事,就由它去吧!”
不可否认的,长青的话给了我深刻的触动,入宫四年以来,我的确管了太多旁人的事,几次几乎把自己搭进去,值得不值得,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没有再追问,好一会儿才道:“行了,你去吧。”
夜,文朗依言而至,我欣欣然拉着他喝茶下棋,又煞有兴致的传了宵夜。对于日间发生的事,也许是不知道要说什么,也许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之,文朗不提,我也不问。
直到夜深了,我躺在他臂弯中,两个人都没什么睡意,却俱是沉默。
好一会儿,我忽然侧过身搂着他:“朗哥哥——”
“嗯?”文朗轻轻的应。
我用手臂支起一点身子,看他:“今年会再选秀吧?”
他有一点意外,却不多问:“嗯。”
我垂下眼睛,似乎自言自语:“自从二皇子之后,宫里的确是许久没有孩子降生了,难怪太后着急。”
我很想文朗说点什么,他却还是那样一副淡淡的模样,继续用一个“嗯”来打发我。
我眨眨眼,有些赌气的:“这些日子,你好像很少去那些妃嫔宫里。”
“是,”文朗似乎看穿了什么,带了若有若无的一抹笑,“以前也很少去。”
“哦……”我彻底泄了气,垮下脸,以前我确实是不会注意这些,忽然觉得自己很蠢,竟然问这种尴尬的问题,什么时候自己跟文朗说话也要这么拐弯抹角了。
就在我在心里拼命的为自己寻找台阶的时候,文朗终于开了口:“愉儿,要说什么?”
“朗哥哥——”此时,我反倒释然了,“我想,再要一个孩子。”
文朗平和的面上突然一怔,让我的心都跟着一颤。
他看我,眸子里面有些闪亮,并没有犹豫:“好。”
顿一顿,又道:“等过些日子,你身子好利索的。”
我也明白现在的身子尚不宜受孕,环佩嘱咐过好几次了,于是粲然的笑着点头,重新窝在他怀里,用右手环着他的腰,有些赧然:“没有人会这么问吧?”
不料文朗却坦然道:“有。”
“啊——”我吃了一惊,转念想想也对,这宫里哪个女子不希望有个孩子,只是她们真敢说出口么?
我咬了一下唇,还是问:“那皇上是怎么答的?”
文朗轻轻的笑:“朕不吭声。”
听他这么说,我淡淡的感叹,“真无情呵——”
文朗并没有预想的反应,而是沉默了一会儿,才在声音里带了些复杂的情绪:“也许吧,大多时候,朕并不期待与她们拥有孩子。”
我仰起头看他,想要问为什么,却没有问出来,我知道文朗既然开了口,就会说下去。
果然文朗继续道:“这后宫里有许多人,有些可怜,有些可恨,有的可以是知己,能聊上一阵子,有的是棋子,即便不愿,依旧要敷衍,有的只是路人,即使面对面,也没什么话说。朕也曾尝试对她们好,因为这座皇宫无论对谁,都是一生的年华,无论过程和结果如何,人人皆拥有一个无辜的起点。”
“只是后来——”他停一下,用手抚了我的长发,“朕发现你们会受到伤害,才明白,多情才是无情。”
我感念于文朗的心,久久不能成言,我没有忽略文朗的话中是用“你们”而非“你”,但我依旧是欢喜的,我以为帝王的多情抑或薄情只是因为他处在那个位置上,面对家国天下,无暇去思考身后的这群女子到底该怎样对待,不曾想原来他看得如此透彻。
“可是朗哥哥,”我不知道该一个什么样的语气来说这句话,以及表达这话背后的意思,“不管你喜不喜欢,如果你一直不去增添子嗣,只会有更多女子被送进这后宫来。”
文朗低声应:“朕知道。”
“那敢问皇上——”看着文朗装作不悦的样子,我浅笑着,“会期待与愉儿的孩子么?”
“期待之至。”
我把脸放在他胸膛上,歪着头看他:“男孩还是女孩呢?”
文朗的声音逐渐低沉:“都好。”
“可惜,”我长长叹一口气,“还要好久呢。”
“愉儿——”
“嗯?”
“你若再不好好的躺回去,”文朗笑的暧昧,“朕可现在就要去旁人宫里增添子嗣了。”
我愣了一下,才明白文朗所指,发现自己半个身子都趴在他胸口,瞬间红了脸,瑟瑟的缩回来,乖乖躺了回去,无声的吃吃的笑。
依旧无眠,我在心里犹豫着另一件事——
自从二月起,我便再没出现在众人面前,睿蓉册封一个月以来,因着文朗的旨意,我都没去过一次请安,今日既好好的出现了一次,便没有理由继续闭门。况且我发现众人的暗波涌动更甚于前,看不透也是焦急,睿蓉似乎难处不小,不知道有没有人帮她。
好一会儿,我低声道:“朗哥哥,愉儿身子也好得差不多,明儿个起,便恢复了每日定省如何?”
“再过些日子吧,”文朗重新用胳膊拥了我的身子,“愉儿,明日朕要去一趟皇陵。”
“啊——”我迅速的在心里算着日子,不明白,“今年不是大祭,要去皇陵么?”
“不是祭奠,”文朗道,“是有私务。”
“哦。”我不知道文朗为何要告诉我这个,对文朗来说,即使是私务,也不是我该问的。
“愉儿,要不要一起去?”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身子都僵硬了下,想起元年那一回自己的任性和文朗的大发雷霆,不想拒绝却也不敢点头。
文朗注意到我的反应,轻轻拥紧了我,“一起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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