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痛别 三
我淡淡的笑了，垂下眼睛，半晌才道：“我不怪他。”
即使知道这就是离别，我们却没有再说什么，直到轿子停下来，小黛掀开帘子，我才看到是停在一处偏僻的地方，不远处就是内宫的围墙。
“姐姐，睿蓉只能送你到这，后面的让小黛带你去，芳华门那已经安排好了，你放心。”
我们下了轿，睿蓉拉了我的手：“答应我，无论如何，不要回头，一定要好好活着。”
我有几分动容：“睿蓉，此别便是永生，这后宫的险恶还有许多，你要保重。”
她已经落下了泪，紧紧咬了唇，没再说什么，挥挥手吩咐轿夫回转。
“小姐，咱们走吧。”
我呆呆着看着睿蓉的轿子远去，小黛在身旁轻声催我，她叫我小姐，让我一时间心境复杂，从这里，我便已经要告别宫廷了么。
又是这条墙边的路，上一次隐匿而行的走过这里，还是初入宫时与文朗一起偷出宫去看睿蓉，我们一路追逐笑闹，小心躲过宫人侍卫，何等的紧张又期待，满心都是欢喜。
如今再走过，却已是在逃命，要为自己寻一条活路，三年转瞬即逝，许多人从陌生到熟悉，复又陌生，时过境迁的巨变，何等的悲凉，满心都是哀伤。
远处传来吵闹声，仔细辨认了，竟是景和宫的方向，我的心立时提了起来，这么快已被发现了么？
当即加快了脚步赶路，少顷，却没见人声扩散开来。
眼看到了芳华门，已能看见等在门外的马车，心下稍安，在一个稍开阔的位置，我仰头回望，顿时大吃一惊。
景和宫那边除了人声鼎沸，竟是火光冲天！
看看小黛，却毫无惊奇之意，只是催我快上车。呆滞了片刻，我忽然明白了睿蓉所说的让桃云最后为我做点什么，她所说的完备计划，她所说的不会有追兵，桃云所说的以命祈求我的平安，那坚定屹立的模样分明就是绝然赴死的表情。
景和宫有那么多人看着，如此大火，桃云一个人短时间恐难成就，此时那个带进景和宫却不曾打开的食盒就极可疑了。
而我全都没在意，我被满心的怨恨蒙蔽了双眼，竟然丝毫没看出来！
若是刻意而为，桃云一定不会让人有机会救她出去，且一个被赐死的妃嫔，也不会有人真的花力气去救，那么多人看着她站在那里，人人都会相信慕冠愉已经随着云知苑化为灰烬，当然不会再有人来追捕我，从此我便从这个世间消失，的确是极完美的计划。
我忽然颤抖着声音问小黛：“小黛，你告诉我，这车，这条生路，原本是不是桃云的？”
小黛没有答，但我已得到了答案，忽然有一种潸然泪下的冲动。
对于桃云的背叛，我再怨，也不曾想过要她的命，当她真的替我而死的时候，有一刹那，我是想返回去的，因为不该是这样的结局，但理智告诉我，已然来不及了。
小黛送别了我，上了车，车上有个小包裹，里面是一些平民衣物和银钱，后面的路自然是十分顺利，赶车的大汉极熟悉老练，处处都不会受到阻拦，很快就出了宫。
我很想问问这个大汉，是谁派了他这个差事，为什么他会这么熟悉宫里的路，试探着问了，自然是什么都问不出来，直到在一处偏僻的街道，他让我下车，才对我说了几句。
“干我们这行的，接出来的人大多都是灭口的旨意，看多了被骗掉命的奴才宫女，这种放生的，还真是头一遭，风险极大，不小心就会丢了性命，连累一家，若不是想给我那没出世的孩子积德，我是决计不干的。所以你也别多问了，知道多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你们主子花了大价钱大风险保你，也算你的造化，赶紧离了京城，自寻生路去吧。”
那人说罢转身便走了，我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巷子口，看着远处的暗红的城墙，知道以后的路，只剩下我自己。
听着远处的更声，已是子时，街上没有人，一时间我并不知道该去哪里。
宫里应该已经乱成一团了吧，消息一定会在瞬间会传遍整个后宫，我不知道这个偷梁换柱的计划除了睿蓉还有多少人知道，对于这些，有多少人面对景和宫的火光会欢喜庆幸，或是忧伤惋惜，不得而知。
我甚至不知道将来文朗会不会知道我逃走了，我想，睿蓉大概不会告诉他，她选择了放我出宫，就笃定是要瞒着文朗，那么，宫里会给我的结局编一个怎样的理由，对于我的死，文朗又会给朝廷、给慕家一个怎样的说法。
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怀疑，会不会难过。
皇宫终究是太大了，此时我眼前的黑暗，耳边的宁静，都让我几乎怀疑方才那冲天的大火，嘈杂的混乱都不是真的，站在此处，完全不敢相信这皇宫深处出了这么大的风波。
所以，尽管有那么多的不确定，不管我的生死惹了多大的关注，对于这巨大的宫廷，这庞大的王朝，都算不上什么，仅仅是一道若有若无的涟漪，很快便会消失不见，被人们轻易的忘掉，再也没有人记得。
冬夜的街头，很冷，我全身都已冻僵，知道有再多不舍也不能继续留在这里发呆。可是我孤身一个女子，在这样一个深夜，很难不让人起疑，光是这一身宫女的衣裙就几乎让我寸步难行。
“慕小姐。”
背后忽然出现的声音把我吓得一个激灵，不知是我一直在出神还是来人的脚步太轻，我竟一点都没发觉。
“慕小姐，别怕，是我，石睿尧。”
听到有些熟悉的声音，我这才回过头，心里存了感激：“石佐领，你怎么在这？”
“睿蓉叫我到这里来接你，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吧。”说着石睿尧给了我一件又长又大的斗篷把自己裹起来，既温暖了身体，又成功把一身惹人注目的衣裙遮了个严实。
我知道他说得不假，没再多说，用斗篷的帽子罩了头，跟着石睿尧离开。
他将我带到一家客栈，也许是提前约好，他只轻轻一敲，早该关门谢客的客栈便开了门放我们进来，在一间早已预订好的客房里，石睿尧告诉我今后的安排。
“慕小姐，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待天亮了，我送你出城。安排了人护送你去江南，在那边有石家的故交商贾，会有人照顾你的生活，你大哥也是商人，过得一阵子，可以联络他，再作以后的打算。”
石睿尧离开的时候说天亮以后来接我，我犹豫了许久，还是没有等他。
我知道睿蓉帮我安排好了未来，但我不能按照她的意思，因为我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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