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天香坊
沈冽一回府，全府上下是把他当宝贝一般供奉着，二爷耍刀，一堆侍婢在一旁侯着看着，连宝儿这厮也抛下她撒丫子跑去看，二爷有客，那客是络绎不绝，前脚太傅刚走，后脚张公公便带着赏赐来了，庄图南有应酬，定要带上这引以为豪的爱徒，两个人喝到昏天黑地才舍得回府。
殷离闻着手里泛着兰花香的茶，浅眯了那口，回味舒服地惹她眯起了眼睛：“今日这茶格外香呐，打哪来的？”
“可不是二爷从岭南带回来的么？”宝儿把一堆衣服收置起来，拾掇出一堆夏装，说道：“都说这凤凰茶金贵，宋武帝伐楚国南蛮的时候，打那凤凰山过，口内消渴，有凤凰鸟知帝渴，嘴上衔着茶叶就来赐茶了，这茶都是特呈进宫的，每年只进一批，转到长公主、陛下手里过，再赏赐出来的还没巴掌大，往年来老爷也只能得那一两斤，今儿二爷还想着小姐，给春醪居送了一盅来。”
她放下茶杯，迎着春日的暖阳舒展了身体，说道：“既然冽哥哥待我这么好，我还是去白堕居看看他才成。”
宝儿在一旁嗔道：“小姐早该去看了，二爷回府都好几日了，老爷催共膳都催了几回，还不是催不动你，明明整日闲来无事的，硬是道自己腿疼，胸口疼，手疼的，我若是二爷，连这凤凰茶也不送来！”
二爷几日前回来，庆功宴那晚，小姐硬推说自个儿头疼，老爷在席前黑了脸，她一个递话的，站在一旁是瑟瑟发抖，她哪里敢说小姐现在正在春醪居吃烧鸡呢，还是二爷善解人意，说既是身上不爽利，就不必应酬了，还让她先回去好好看顾小姐。
哎，谁让她是小姐呢。谁让她待自己这么好呢。
“我这样空手去，多不好意思呀！你二爷喜欢吃什么，我给他做，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了吧。”
宝儿面上笑开了怀，说道：“老爷要是知道，定是欢喜，天气热将起来，做些绿豆糕最为解暑，二爷也爱吃的，小姐会做么？要宝儿帮忙么？”
殷离一脸自信，负手身后，说道：“绿豆糕么，小菜一碟，你放心吧。”
宝儿看着她的背影，面上带了欣慰：“小姐长大了，会疼人了。”
殷离在厨房忙活了一个下午，终于做出了一盘模样怪异的糕点来。她端着一盘厨房里师傅精心做的，和一盘自己做的，一同送去了天禄居。
厨房的灶夫今日走到那黑猫的食盆前，对上它那圆溜溜的疑惑眼睛，挠挠头道：“怎么回事？我明明，明明放过饭了啊……”
沈冽躺在矮塌上，一手持着地方县志细看，一手枕着脑袋，很是轻松惬意。
身边站着一人穿着靛蓝色的对襟长袍，正手持了鸟食喂沈冽屋里的幼鹰，一双细长潋着水光的眼，唇角上扬的弧度很是轻佻。
“这次去岭南。”他用指尖挑弄着雏鹰的尖喙，逗弄它轻咬自己的手指，“见着陈留了？”
“嗯。”他将县志放下，说道：“封了荡寇侯，陈太傅上朝可都梗着脖儿走的。岭南那块地儿，好也不好，事多油水少，离雍州和中茨太远，谁都不愿要，皇帝给他封侯，给陈家卖个人情，也甩个烫手山芋。”
陆卓尔摸了摸雏鹰的额，那雏鹰舒服地往他指头上凑:“还得是陈家人呐，哪像我这等闲人，日夜看顾着那块死人陵。”
沈冽轻笑:“你老子让你入仕，你不读，偏要做个风流浪子，怎么的？脸红不红？”
他转过脸来，是一张胜似他爹陆修宜的面庞，瘦削的脸，瘦削的身子，薄唇与挺鼻，书生气的模样，只是那眸里偏偏生出轻佻来，说道：“长春行宫的那位看不上我，哪里轮得到我出头？再说他儿子那么多，外头都是野种，我是普天之下皆兄弟，他哪里用的着我？”
沈冽轻笑，说道：“嘴里说的这么难听，还不是跟你老子做着同样的事？陈家在金陵的天香坊，风月楼，还不是靠你的俸银养起来的？”
陆卓尔懒洋洋道：“人呐，就得及时行乐。”他用指头摸了摸雏鹰的软毛，说道：“你师父认了个女儿？什么来历？姿色如何？”
沈冽抛了县志，两手抵在脑后，闭了眼睛道：“乡野丫头，蠢笨至极，粗陋难看。”又加上一句：“一条疯狗。”
陆卓尔笑了：“对那连着给你送了三年香囊的陈家二小姐，你可不是这样评价的。”
他皱了皱眉头：“哪一个？”
陆卓尔哈哈大笑：“她送了你三年，你每回都记不住，那时我问你，这送香囊的姑娘好看否？你惜字如金的很，不是忘了，就是不错，现在干脆对不上人家名号，沈冽，佛说天理循环，因果报应，一物降一物，我看你终有一日也要为他人辗转反侧。”
沈冽笑了，说道：“你是吃错什么药了？别把那套哄姑娘的话安我身上，毛病。”
这会儿王二入门，说道：“二位爷都在呢。”说着就把一盘糕点放在了桌案上，“小姐亲自下厨做的，老爷说也拿来给二位爷下下火。”
沈冽眉头紧拧，问道：“她亲自做的？”
王二点了点头，说道：“二爷放心吧，老爷已尝过了，小姐这番可是实心诚意的。”
他捡起一块，想到她那样的人会在厨房洗手作羹汤，眉头越拧越紧。
陆卓尔见了，便径直抓起一块塞进嘴里道：“沈冽，你可真是有福……”他正开始咀嚼，面色却越来越不好，他喃喃道：“这……这是什么味儿啊？”
又嚼了两口，便感觉嘴里有一股咸骚味，一把将那糕点吐了出来：“呸，这……这味道，这怎么还有……鱼刺？”
“沈冽，你可得转告你老妹儿，叫她以后千万不要再下厨房了！”
沈冽见他那恶心样，眯着眼睛看了看那糕点，说道：“雕虫小技。”
第二日是照常入学堂，那王弘毅见她来了，就责怪她道:“还说要为我庆生，一下就跑得没了影，真是扫兴！”
昨儿个将军府上摆宴，都是一群老臣酬和，越到后半部分就开始作起诗来，她趁着别人未曾注意，偷偷溜了。
看他不爽快，殷离忙哄了他道:“胖爷息怒，可不是昨日身上不爽快，还挨了我爹爹一记好骂，下次赔你几杯酒。”
王弘毅冷哼了一声，说道:“就是没把我胖爷当真心实意的朋友，说走就走，也不打个招呼！”
殷离看他不依不饶，叹一口气，只得说:“是小的不对，小的这厢给您赔礼道歉了，胖爷，您想要啥，尽管说，小的为了您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你若诚意道歉，那不如……”王弘毅神神秘秘地凑近她，说了一段话，殷离面色发了红，害羞地:“若让爹爹知道了我做这些事，他定会生气的。”
她这神情令王弘毅觉得有望，于是趁热打铁，说道:“就这一次，就这一次，我们明儿悄悄去，这事儿，我可只能和你办，换了旁人我可都不愿的。”
殷离咬了咬嘴唇，羞得低下了头，轻声说道:“好，都听你的，只是……千万别被发现了。”
王弘毅笑快咧到耳根上，说道:“那是自然，这事儿传出去对女儿家名声不好，我定会严防死守，一个字儿都不透露出去！”
姑息河水环抱住这襄阳皇城，昼刻已尽，内城闭门鼓方落，街舍已无行人游走，出了吾悦门，外城坊内不受宵禁的夜市方才起始，龙湖大街直至雾花堂，皆是摊贩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再往东至西门锦花巷，除几座酒楼外，尽皆妓馆。
只是今日的锦花巷，竟已被车马围得水泄不通，富商士人，王孙公子的宝马香车挤满了大街小巷，一处妓馆更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那鎏金匾额上书天香坊三字，三层角楼，碧瓦朱檐，灯火辉煌，一股浓香自那楼内飘来，香烟缭绕，熏醉了夜市喧扰的游人。
小厮出来迎客，瞧见门前两人的面容，忙打了个千儿谄笑道:“哟，王公子可是许久未来了，可真是稀客，稀客，快里边请，里边请！”他掐着嗓子尖声道:“给王公子二位安排楼上雅座！”
殷离撇了一眼王弘毅，嘲讽道：“看来你是这儿的常客啊。”
王弘毅面不改色：“这襄阳城，谁人不识将军府二公子的名号？殷离，不是我说，虽在那国子监，人人都视我为草包，可在这襄阳城，我王弘毅说了一就没人敢说二，指着东边就没人敢打西边走，你单是报出我胖爷的名号，人家也会给你几分薄面，你胖爷我，门道多着呢。”
殷离笑了，对着他说道:“那么，胖爷，小弟可得多承您关照了。”
她一身月牙白对襟窄袖长衫，乌发高高挽起，手中那柄乌木金块头折扇一展，遮掩住挺鼻樱口，一双含情眼流转地打量着四处的装饰。
这这王胖子是越发胆大了，居然撺掇起她来逛起窑子了，还真是没把她当外人。说实话，她倒还真想开开眼。
二人缓步入内，就听见其中的鼓瑟声，视野的正前方是一片宽阔之地，上方搭建了戏台，她瞧见仅有几个乐师在台上奏乐，看服饰装扮却不像是那镇场的角儿，那戏台下，是一片乌泱泱的人头。
王弘毅忙着与过来人打招呼，个个都是见了熟人的模样，道:“二爷，许久未见，幸会，幸会，诶上次那五扛生辰礼担如何？都是小弟专程从陇右搜罗来的好物来孝敬您的，啊你说那金香攒花香带么，是好，是小弟从昆山得的好宝贝，二爷喜欢，小弟那儿还有，改日再送府上……诶？这位是……哦表侄儿啊，难怪气派不凡……”
好容易应付过这一溜奉承请安的，二人到那二楼雅座间，这二楼是做了环绕那戏台的布局，一圈都是小小的隔间，内里安置了躺塌以及茶具。
王弘毅看着底下人头，说道:“天香坊今日可有好戏，你看看，这楼上楼下，整个襄阳城的王孙公子都在这儿了，胖爷我就带你瞧瞧，这花榜上排行第一的金陵美人是何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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