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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细心留意到顾夫人微不可察的肩头放松和双脚内收,看到她犹豫后还是将薄毯铺在裙上并且眼角轻轻眯起的状态,程士诚心底跟着松了口气,不枉费他扮作慈父,类比出蒙儿来,消除佳人戒心。

        他整夜没有睡,辗转反侧在想,要拿这个女子怎么办,要拿自己身子的变化怎么办。

        思虑到后来,程士诚决定今日再见佳人一面,一是看看自己是否还能因人而起兴,二是探问下她与夫君关系如何,虽然昨日贤伉俪携手并肩离去的画面还像是利刃一般扎在他心里。

        在府门口甫一看到倩影,蒙蒙细雨中,程士诚就确认,自己完了,陷进去了。

        他对一位端庄尊贵的有夫之妇,切切实实、毫无疑义地生出了龌鹾心思。

        多少年了,许久不曾体验过这番感受的他,只想留住眼前人。

        云雨之思来得唐突又猛烈,他背负在身后的双手骤然捏紧,自己隐约能听到骨节交错的“嘎啦”声。

        但是面上他装出和善来,更兼天公作美,与顾夫人同伞而行了一段路途。

        目光所及,是她的如云鸦色堆发,可惜这款翘尾髻压得人老气了些,顾夫人小巧脸型,细长眉眼,其实更适合风流高挑一些的发型,例如飞仙髻、灵蛇髻?

        程士诚翻检多年前走马章台、红袖添香时的记忆,不确定对于女子发式记得是否准确。

        虽说刻意与她保持着距离,免得引她紧张,程士诚鼻端还萦绕着她身周洌净的沉水香气。

        看来顾夫人很喜欢这股味道吧,昨日也是同款熏香,程士诚忍不住琢磨何处能买到更纯更好的沉水香料,拿来讨佳人欢心。

        不过,女眷们不是都喜欢花枝招展衣衫斑斓,一日一换衣的么?

        顾夫人接连两日都穿着姜黄色百蝶穿花春衫,程士诚第一眼看去,还以为是同一套,细细打量,才发现衣料质地有些许不同。

        这是何解?程士诚暗暗存心。

        他要多了解了解这位女子,想想该拿她如何是好。

        眼下,自己权势胜过其父、其夫,强取豪夺虽可,到底不美,得人得不到心。

        那么,背着其夫暗通款曲呢?顾凝熙后生可畏,未来可期,爬到三品官应该不用十年,顾夫人愿意冒这份不清白的风险么?

        抑或,女子和离,二嫁于己?

        一念至此,程士诚更觉身子火热,心思翻涌。

        但是他脸上滴水不漏,抬手示意陶心荷用些姜茶暖身后,丝毫不犹豫地扭身坐回主座上,摆明宾主界限,如愿看到顾夫人眉眼弯弯,笑得更放松真挚。

        佳人守礼如斯,奈何奈何。

        陶心荷有些不以为然,看着伯爷像是条理分明之人,听说以前整军治兵颇有章法,今日却东拉西扯,谈话尽绕着自己家常生活打转。

        说是商谈婚事,只请自己却不请女方主家,二叔不济事,二婶总该在场才好定夺啊。

        想来,还是多年闲居,把人养废了的缘故。

        陶心荷心底不无惋惜,顾如宁嫁进来,要守着个稀里糊涂的公公,夫君还是义子身份,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偌大府邸谁来支撑。只能庆幸吉昌伯府到底有积年余庆了。

        听着吉昌伯仿佛费尽心思提出的纳征、纳吉疑问,实则无关痛痒、琐碎无比,陶心荷妥当回复着,心底却想,难道男子伤身后,真就变得婆妈了?

        还是夫君好一些,除了对自己黏糊,其余总是一副唬人的冷淡矜持样子,加之脸盲,绝不会在外叨叨不休,如若眼前人。陶心荷被念得厌烦,心底狭促作想。

        瞟一眼窗外,陶心荷就见雨势转大,落丝成线,噼啪作响,低处积洼已成,雨滴引出小小涟漪。

        她有些焦灼起来,今日府中请客,是为了她见人,才不是让夫君见人,一直在此处无谓耽误,实在可恼。

        程士诚察言观色,惊觉自己言语蹩脚,适可而止停了婚嫁话题,柔声说道:“顾夫人忙于家务,还为小儿女事奔波,我实在感佩。雨势迅疾,又迷眼又路滑,赶车不易,所谓天留客了。还有半个时辰即到午时,不如在舍下用餐便饭,可否?”

        陶心荷归心似箭,闻言长舒一口气,斟酌了一下用词,边站起身,边脆声谢绝道:“小妇人不敢当,伯爷才是令人敬佩的慈父。您既然暂且对婚事筹办没了疑虑,我便不枉此行。府中还有些琐事,不好打扰伯爷,这就告辞了。”

        程士诚还想留人,一时苦无借口,拧着眉送娇客到府门口。

        这次却是各家下人为主子撑伞,两人相距更远。

        陶心荷辞别殷勤主人,对他“以后常来常往”的话就当客套,随意应句“定当与外子一同,来向伯爷问安请教”,便抛到脑后,催着车夫快些回府。

        只怕莫七七与夫君都对视过两三盏茶的时光了。哼!

        一上午不在府中,好像自己为他二人作了嫁衣裳一般。谁能料到吉昌伯今日纠缠呢?

        在车厢内,陶心荷一念至此,亲手拧裙摆水渍就更用力了些,手指攒紧,指节发白,看得小丫鬟逐月不敢出声,就盯着夫人衣料褶皱了起来,最后才上手细细捋平。

        到底路上湿滑,她回程比去程长了一倍不止,到顾府门口,已过了午膳钟点。

        一满盏姜茶带来的暖意早就耗尽,她在吉昌伯府并未碰其他糕点,只想尽快谈妥回府。本以为能更早些到家,在马车上没有用口干粮,陶心荷此时有些晕眩,额角抽紧,想是发饿了。

        放松了肩颈、静静依靠车壁的陶心荷,就着坐姿,用双手按压了几下扁平腹部,自失一笑,自己何苦来哉?为了个莫七七,真是进退失据了。

        外面车夫已经出声,敬请夫人下车,再进食也不妥当了。

        陶心荷整整裙摆,搭着逐月的手,款款走出去,看着自家熟悉的清亮黑漆红铜门钉的双开正门,闭了闭目复又睁开,提起心口,打起精神要回府会会来客。

        她刚跨进府门,管家就迎上来汇报,主子爷已经匆匆离府,至今未归。

        咦?这人不是应该正在府内与莫家兄妹谈笑以对么?

        陶心荷一时转不过弯来,脱口问了句:“客人呢?”尾音微微扬高。

        管家在沁凉落雨的早春里频频擦着汗,躬身诺诺回应,一上午都没客人来访。

        陶心荷直觉事情不对,忍着胃袋揪痛,加快步伐向内院走去,同时问管家详情。

        待听到识书、识画和晴芳、流光都跟着顾凝熙出府后,她稍稍安定些许,这般浩荡阵势,总不会出什么乱子吧。

        留守正房的追云见了夫人,用快要哭出来的语气,禀报了管家在外不知道的细节。

        原来陶心荷走后不久,顾凝熙见辰时已到,客人还没登门,就派识书去莫家看看情况,他在房内坐立不宁,追云还记得主子爷咕哝说希望夫人尽快回来。

        过了足足好一阵子,识书着急忙慌、脚下拌蒜回来了,像是后面有恶狗在追一样,拜见了主子爷,不顾尊卑贴近,附耳说了什么。

        随侍在旁的追云就看到主子爷神色大变,还脱口问“当真?”嗓音隐约带颤。

        下一瞬,主子爷抬步就往外走,识书、识画自然紧随。晴芳姐姐和流光姐姐见状,只来得及对追云说好好在府等夫人,二女足下发力,追了上去。

        追云不知所措,盯着刻漏等了一个多时辰,此时见了夫人如见至亲,哭着断断续续说罢经过。

        陶心荷连吩咐下人供应茶点都来不及,边听追云述说,边胡乱灌了手边冷茶入腹,只觉从口到心,一片冰凉,像是呼应外面乱雨迸珠的坏天气。

        所以,夫君一字未留,急匆匆步行离府,是莫家出事了吧?

        是哥哥?还是妹妹?

        陶心荷如是猜想。

        她根本坐不住,豁然起身,咬牙撑额,忍过一阵眼前发黑冒金星,就要张口吩咐马车带她前往莫家小院,一探究竟。

        就在这时,顾凝熙孤身一人,垂首走了进来,浑身衣衫湿透,人更是失魂落魄,步伐踉跄。

        看到陶心荷,他倒是没有迟疑,张口喊了两声娘子,声音嘶哑破碎,像是泣血哀鸣。

        “怎么了?”陶心荷维持着站姿,单手抚上心口,感觉一颗心剧烈跳动,即将蹦出口外,她连忙抿唇、消去后话,直视着顾凝熙。

        “我,我……”顾凝熙像是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颓然坐倒在房内最靠近门口的罗汉榻上,浑然不似从前,总要捡着陶心荷身边最近的位置落座。

        夫妻二人,相距咫尺。

        陶心荷静等他的下一句,也许是宣判?脚底湿气蔓延而上,如同带刺的藤蔓裹住了她,动弹不得。

        顾凝熙张张嘴,又将头埋下去,即使看不清娘子的脸庞,都不敢再看,调低了视线,盯住脚边精巧花纹的地砖,这才低低出声:“我想……纳……七娘……为……为……妾。”

        陶心荷脸色瞬间煞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半晌,她深吸一口气,吐出言语“君若无情我便休。我是不是说过?”她没想到自己竟能勾出一抹嘲讽笑意来。

        眼前人依然只顾自己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还是一言不发。想躲么?

        怎么半日功夫,他就变了?

        “一生一世一双人”,被他配着莫七七的清晰面孔吃掉了,食言了?

        陶心荷感觉胃部绞痛卷土重来,带动着心肝脾肺脏器纷纷叫嚣抗议,她抬了抬下巴,一字一句冷峻道:“顾凝熙,方才的言语,劳烦,劳烦,你看着我,再说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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