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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正月初九午后,  阳光正好,陶心荷受邀来到弟弟院中,与弟媳洪氏对坐,  饶有兴致地对着礼单子,  点收吉昌伯府送来的零碎小物件儿。

  都不是贵重东西,难得在于用心和细巧。

  洪氏边清点,边带着疑惑问大姑姐:“咱们陶府,  之前是与吉昌伯府一直没有往来的吧?还是我嫁进来时日短,  没见识到?”

  林林总总的东西,  堆了一桌子,陶心荷随手拿起细柳木制作的九连环端详。九连环是女眷打发闺中时光常用的小玩意儿,她手上这枚,  材质新奇,  入手温润,每一环都漆了不同色泽,  五彩缤纷,  颇有巧思,  正是吉昌伯打着“为小儿赔罪”的名义,  今日上午送来的第二批礼物。

  陶心荷肯定地告诉洪氏,  文臣武将若无特殊关联,本就疏于往来,  她没记错,  吉昌伯府并不在陶府年节或日常交往的名录上。这次,  完全是因为程嘉误伤了蔷娘,  才有了联系。

  不过,  吉昌伯程士诚昨日亲临,携礼造访赔罪,  礼物中规中矩,今日又送来这些,明晃晃都是女眷玩用的。

  伯府管事解释说:“昨日伯爷是向陶员外郎致歉,今日是向陶三姑娘赔罪。哦,顾夫人是说,应该直接送到顾府二房去?不妨事,我们伯爷听说了,陶三姑娘几日后就回府,为了避免搬来搬去,还是请贵府这就收下吧。贵府还有您在……嗯……以及陶少夫人,女眷们都可以赏玩,也算我们伯爷一点心意。”

  管事交代完,生怕陶心荷推辞,飞也似地告辞。

  陶心荷有些头疼,吉昌伯也太过热情周全了吧。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又上门又送礼,要不是早就听闻他身体有损,她险些要往对方是另有所图上面去想。                        

                            

  洪氏闻言惶惶不安,脸色变幻不定,不知道是不是想的和自己差不多,轻声问:“伯爷见过蔷娘么?”

  陶心荷将九连环丢到原先一堆小礼物中,摇摇头,答道:“我昨日特意问过蔷娘了,从未见过吉昌伯。而且,伯爷与一般男子不同,倒不用太过忧虑。”

  事关他人私隐,陶心荷犹豫了一下,没有说明,到底是什么不同。

  然而,洪氏看大姑姐的眼神,却奇怪了起来,欲言又止。

  陶心荷没有在意,重新拈起另一枚礼物,是胖头胖脑的小泥人,塑造成垂髫童子,圆脸大眼红衣身子,十分可爱。

  洪氏到底咽下了,探问大姑姐怎么说到伯爷一副熟稔语气,以及听说伯爷昨日在府门外直呼女子闺名的事情。

  看着陶心荷手里的泥人,洪氏自然想到,自己与大姑姐都是已婚妇人,尚无子嗣傍身。

  若是平常,说不定她会与陶心荷悄悄说说,自己刚从娘家得来的生子秘方。如今却不合适了。

  陶心荷逐一点过后,看吉昌伯并没指明这些东西分别赠予谁,便以商议的口吻说道:“既然对方说是给蔷娘赔罪用的,依我看,除了这个泥人给你留着做摆设或者手边把玩,其他物件,都送到蔷娘院落,弟妹,你说如何?”

  想必是大姑姐感受到自己流连在胖娃娃上的视线了,洪氏深深佩服陶心荷观察入微,领情后,补问一句:“大姐,您不挑走几样么?”

  陶心荷笑着摇头,她一向物欲寡淡,对这些不实用的东西没什么执念,有也可,无也罢。

  既然分派好了,她款款起身,准备回去自己院落。

  这时,洪氏突然说是腹痛,捂住了肚子,“哎呀”不止。                        

                            

  陶心荷连忙扶住弟妹,往床上安置,分配仆从去请大夫、去找访友的弟弟。

  

  一个时辰之后。

  “我要当爹了?我要当爹了!”陶沐贤在院落空地里,手舞足蹈,半晌都停不下来。

  陶心荷边将衣袖捋平顺,边从屋里走出来,对陶沐贤比出噤声的手势,带着笑意吩咐说:“弟妹刚睡稳,你别吵到她。”

  陶沐贤使劲点头,抬手捂住自己的嘴,但是喜悦明晃晃地从他眼睛里流露出来。

  是啊,孩子,哪对夫妇不盼着呢?

  她和顾凝熙,从去年八月满了婆母三年孝期开始,也是期盼过、畅想过生儿育女的。

  幸好没有,不然此时便会为难了吧。

  陶心荷垂首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碧翠玉镯,轻轻拨弄,告诫自己不要想。她手腕上有一圈不太明显的抓痕,是洪氏方才留下的。

  洪氏初初怀胎,自己还不知道,前几日和弟弟还同了房,今日便肚疼,大夫说胎相不稳,吓得洪氏脸都发了白,紧紧抓住身侧大姑姐的手,用力之大是她自己都没发觉的。

  听闻大夫说,需要卧床静观半月,日日煎服保胎药,期间不出意外,应该能保住胎儿,洪氏连连应声,当即躺平。

  然而她还是惶恐,便求陶心荷陪陪她。

  陶心荷先是轻声呢喃着劝慰洪氏,后来发现自己说一句,洪氏跟一句“万一呢?”“若是保不住呢?”自己将自己吓个够呛。

  陶心荷便换了方式,坐到洪氏床头,劝她睡一阵,哼起了不知名的曲调。

  洪氏紧紧攥住大姑姐的衣袖,心底突然踏实了,不知怎地生出了依赖,后知后觉体悟了夫君的心情,大姑姐就是又奇妙的、令人安心的力量。                        

                            

  声音越来越小,陶心荷看洪氏阖眼睡着了,逐渐停下哼唱。

  不过衣袖还拽不出来,她微微一动手臂,洪氏也跟着转头摆手,陶心荷只得枯坐在弟妹床头半晌,等确认洪氏呼吸平稳正在熟睡,才一点点、极微细地抽出衣袖,同时眼疾手快往洪氏手心里塞了一块帕子。

  出房来,陶心荷被弟弟的兴奋感染,轻轻说:“沐贤,恭喜你。好好体贴弟妹,正不安呢。”

  陶沐贤拍胸脯应承,想到房中娘子,又迅速压下音量。不过他忽然想到一事,期期艾艾了半晌,眼见陶心荷身影到了院门口,终于忍住窘迫追过去,闭住双眼向着陶心荷提醒:“姐姐,若是你有了身孕,还要和离么?”

  陶心荷闻言一怔。

  沉默片刻,她才勉强回神,拍拍弟弟上臂,说道:“多谢沐贤。和离书都送出去了,你怎么还有疑义?再说,姐姐身子自己清楚,没有你担忧的事情,别胡思乱想。”

  她安抚了弟弟,慢慢走在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按照“如果有孕”想开去,不知不觉偏向,踩到路边泥土中,身后的晴芳连忙扶了她一把。

  “晴芳,你还记得,我上次小日子,是哪几天?”陶心荷像是梦呓一般,轻声问着贴身丫鬟。她对于自己身子,并没有很上心,自然有丫鬟们记挂着,为她提前准备的。

  晴芳果然毫无磕绊说出了日期。陶心荷默默算着,轮到这月,应该在十四、十五左右了吧?恰好上元佳节呢。

  若到时,葵水没来,她该怎么办?

  真有身孕的话,她会怎么办?

  

  陶心荷回到自己院内小歇了三刻钟,就迎来了顾二婶。顾二婶没理会她问的“顾司丞同意和离了么?”反而劈头盖脸说道:“荷娘,你对自己身子也不太当心了!万一有孕,还和离,岂不是胡闹?”                        

                            

  没成想又听到“身孕”的话题,陶心荷不像上一次那般怔住,惊讶一息后便笑问:“这是哪里的话?我有没有身孕,自己会不知道么?”

  “没有?”顾二婶这才坐下,咕嘟咕嘟喝了半盏茶,再拉住陶心荷的手,说了她上午在顾凝熙处的所见所闻。

  对于顾二婶大肆渲染的顾凝熙形容惨状以及知错痛悔之心,陶心荷自动过耳不入,挂着温婉笑容确认:“所以他同意了?还新写了一封和离书?”

  顾二婶掏出来信函模样的东西,在陶心荷眼前晃了一下又收回,念叨着:“荷娘,不是二婶为难你啊。我和熙哥儿商议了下,左思右想后,想提个冒昧的提议。就是,咱们这就请大夫来为你诊个脉。若果然无孕,我这便将和离书双手奉上。”

  “二婶,我与顾凝熙和离,与有没有胎儿,难道存在一丝关联么?”陶心荷明白顾二婶的言外之意,若是有孕,只怕她就一味劝和了,“二婶,我们的问题,并不在于子嗣,所以,我不想答应看诊之说。”

  顾二婶软磨硬泡,说了好多有子与无子的不同,甚至将逝世的大嫂搬出来说。

  陶心荷心底喟叹,她已经想明白了这件事,万一的万一,自己真有了身孕,那也不耽误她与顾凝熙和离,一码归一码。

  至于可能有的腹中胎儿,与她血脉相连,是上苍赠予的宝物,她自当好好安胎,生产之后,全心抚育。待孩儿长大懂事之后,若是主动问起,则平铺直述告诉孩儿关于她爹的事情,不加臧否。说不定那时候,顾凝熙早已子女成行了呢。

  当然,陶心荷自知想得长远,也许,根本就没有身孕呢?                        

                            

  忍耐着顾二婶的说教,陶心荷借口更衣,招晴芳出来,让她赶紧跑去找看罢洪氏去为爹爹问诊的大夫,问问喜脉在有孕以后最短几日能摸出来,自己再判断,要不要应下二婶,好顺利得到和离书。

  晴芳片刻回来,对她耳语几句,陶心荷笑开,对着顾二婶道:“既然二婶善意拳拳,劝晚辈一回,总要全了您的记挂,正巧,我们府上有位大夫在,就让他当着您的面,为我摸脉,如何?”

  “如此大善!熙哥儿一直记挂你身子,怕你前日突然呕吐,虚弱没有恢复,听了大夫交代,我也好回去转告熙哥儿。”

  陶心荷听罢,自认没有感受到顾凝熙的记挂,更觉此人虚假,笑笑不接话。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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