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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离得有些远,  前面人群的交谈之声飘到顾凝熙主仆这里来,只有隐约的声调,内容却不可辨。

  识书、识画不明白顾凝熙骤然藏身的举动,  只是随着照猫画虎藏起来,  忍不住探头探脑想看看前方究竟是何等人物。

  顾凝熙都不知道自己何时有了这等明心辨性的本领,透过人群缝隙,仅仅凝视那位青碧色衣裙的女子半分背影,  他就有强烈的感觉,  这人,  应该就是娘子陶心荷了!

  没过一阵,晴芳从另一侧过来,识书小小惊呼一声,  迅速自觉地捂住唇齿,  眼睛滴溜溜地看看主子爷,看看前面一群人。

  陶心荷向着晴芳方向走了几步,  侧颜对着他们这侧,  识画沉稳些,  凑到顾凝熙耳畔,  按照常规做法尽职尽责提醒:“爷,  是夫人。”

  顾凝熙眉头松开,轻轻对小厮点了点头,  放足目力端详佳人,  一解心中思念。

  陶心荷仿佛向他们这边瞥了一眼,  顾凝熙依旧看着娘子侧颜是氤氲不清的一片,  却奇妙地捕捉到了这枚眼神,  仿佛自有神识一般,正与识书叽喳叫声相映衬:“夫人是不是看到我们了?”

  顾凝熙觉得自己手脚发颤,  心头剧跳,扶着树干的手不自觉地使力,抓了一手的树皮碎渣,刺痛才提醒他回神。

  深深呼吸,顾凝熙准备抬腿走出去,与娘子打个招呼,解释自己在此的来龙去脉。他低头扫视自身,一手轻掸衣袍浮尘,一手摸向下颔新须,却又听到识书细声:“啊呀,吉昌伯爷也在。爷您看,他贴夫人贴的多近!”

  顾凝熙骤然抬头,果然看到娘子身后不过一步远的地方,站着高大像是能蔽日的精壮男子。

  吉昌伯?他不是有隐疾么?怎么被自己两次遇到在娘子身边打转?                        

                            

  顾凝熙又愤懑又不解,手上动作停滞,仿佛呼吸也停滞了,胸腔憋闷得即将炸开,一动不动遥遥看着男女对视、交谈,隐隐约约听到“心意”“野草”“春风”“石头”的字样,他揣测内容,却一无所得,满脑子被浆糊占据一般。

  眼睁睁地看着陶心荷带着自家丫鬟们离去,顾凝熙却没有力气追过去。

  颓然呆愣半晌,吉昌伯和壮汉们呼呼喝喝折腾草径的动静唤回了顾凝熙的神智。

  拧眉观察了吉昌伯程士诚的动向,顾凝熙暗想,难道是荷娘吩咐男子去做的?若是荷娘喜欢,他顾凝熙将这方圆几里的草都除尽又有何难?总不会比夸父追日还费事吧?也不会比皇差的整理古籍那般劳神。

  对自己苦笑一声,顾凝熙知道,这不过是痴心妄想。

  眼看此处断草飞速堆成各个小堆,鸟惊飞、兔乱奔,更无法藏人,顾凝熙想起来自己初心,完全没有现身与吉昌伯这个潜在劲敌寒暄,静悄悄带着小厮转身去向别处。

  程士诚的下属请示:“大约一射之地外,之前树后藏了三人,隐约看到衣角,不像此地农人,现在离去了。请伯爷示下。”

  程士诚摆摆手,作为战场死里逃生过来之人,他没有感受到不速之客的恶意,便示意下属不必在意,专心除草为要。他要等阿陶明日来看时,给她一份惊喜,让她能遥望到吉昌伯府庄子的一角。

  

  顾凝熙觉得此时心情激荡,不适宜拜访前岳父,更怕见到了荷娘,忍不住询问她与吉昌伯相谈甚欢是什么情形,但他并无资格。

  他便从庄前道路穿过去,走到一开始看到的河边,凝望流水静立不语,他站得离水面极近,偶有因水鸟点水、飞鱼跳水飞溅出的晶莹水滴,都会落到他被风吹起的袍角上。                        

                            

  识书、识画自去拴马,体贴地给主子爷留出独处之地。

  说时迟那时快,小厮们看到道路尽头出现了数个高壮个人的身影,越来越近,很快便看清楚领头的那人,走路大开大合,双腿分得很开,正是主子爷要追的顾凝然——然大少爷。

  两小厮聚到顾凝熙身侧,提醒于他。顾凝熙抬眼扫视来人一圈,听了小厮的话确定了顾凝然,便直直迎上去。

  顾凝然没提防,提着满腔气势过来没见到美娇娘,却看见不该在此处的讨厌鬼顾凝熙。

  “你为何在此?”堂兄弟俩,谁也不跟谁寒暄,异口同声问出心中疑惑。

  顾凝然撇撇嘴:“你不是正在什么酒肆里天昏地暗地用功呢么?很快就要在皇上眼前露脸了,怎么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你闲的慌?”

  为了目光定焦,顾凝熙看着顾凝然头顶的檀木发簪,认出是当年祖父希望陪葬的爱物,怎么被大堂兄用了?他却不知,视线平视过去,微带不赞同意味,在顾凝然看来,对面之人故意不看自己,更显轻蔑睥睨,更惹他发怒。

  顾凝熙艰涩开口:“大堂兄,你夜半出府、黎明出城,一路奔驰到这里,不知躲藏了多久,到底图谋什么?”

  听话听音,顾凝然勃然大怒,走近两步,与顾凝熙脚尖相抵,伸出手指戳点顾凝熙肩头和胸膛,毫不收力没有轻重:“怎么对我这么了解?难道你追踪了我?我休沐日出京放松,碍着你的眼了?”

  顾凝熙忍了几下,霍地一把握住顾凝然在自己身上作乱的手腕,为了制止对方挣扎,力道越来越大,顾凝然嗷嗷叫着“手断了、手断了!”,顾凝熙也不为所动,眸光扫过不知所措的三名老顾府仆从,见他们犹犹豫豫挡住识书、识画不让靠近,嗤笑一声:                        

                            

  “顾编修,顾凝然,你为何到此,你猜,我知道不知道?”

  顾凝然一想也是,从小到大被堂弟压制的愤怒猛地全部翻滚到喉间,单手被制,越发扭动地像个肉虫,嘴里不干不净地嚷起来:“顾凝熙!我能玩你一个女人,就能玩你第二个!怎么地,和离了还放不下,还意犹未尽呢?”

  所以,之前糟蹋七娘的,果然是眼前这个畜生!他果然是来此对荷娘欲行不轨的!

  顾凝熙没想到,不等自己详细质问,顾凝然就将自己的丑行恶念都抖搂了出来,一时愣神,被堂兄泼天恶意惊到了。

  世上竟有这样熟知圣人礼教却一心欺负女子的混人,还是针对自己的混人,顾凝熙只想长叹。

  他果然叹息着说:“顾凝然,你随我入庄,将你打的丑恶盘算告知陶府,跪地谢罪,待他们处置。七……莫姑娘之事,也等她处置你。”

  顾凝然更是破口大骂:“顾凝熙,你是个傻子不成?你妄想!告诉你,一次不得手,我还能二次,总有她疏于防备的时候,你有本事就护着她啊!可惜啊,人家不要你了,卷了你府上钱财跑了,既然如此,陶氏合该归我!”

  再听不下去,顾凝熙用空着的手紧攥成拳,一拳砸在顾凝然肩头:“不许你打她主意!你是不是人?她曾是你弟妇!”

  由于出拳使力导致重心偏移,顾凝然忍着像是骨头裂开一样的肩痛揉身下蹲,出脚扫向顾凝熙双腿,趁他踉跄挣脱手腕桎梏,大步后退,恶狠狠地放话:“顾凝熙,不止你的女人,你的一切,我都要抢走,本来都该是我的,我才是顾家嫡长孙!”

  他眼角余光看到旁边仆从们,怒吼道:“你们三个!记得我的命令么?要听话,快点过来,帮我揍这个疯子一顿。”                        

                            

  顾凝熙已经扑过来,双手扭住他一条臂膀,嘶声说道:“我要开宗祠,请诸位长辈做主罚诫你。若你不改,我要向翰林院揭露你的恶行。你还不悔改?”

  顾凝然百般使力拖不得身,死命挪动脚步,硬拖着另一个与他身高相似、体型却清隽许多的成年男子前行,心中暗骂,顾凝熙看着瘦弱文雅,怎么这么大的劲道?我不会今日折戟沉沙,丢尽脸面吧?

  他又向顾凝熙身后看去,死死盯着带出来的仆从,尖声利叫:“记住,老顾府才是你们的主子!顾凝熙可不算,你们今日不出力,我回去就让你卖了你们全家,还不快过来?”

  壮汉们不知主子间什么纠葛,听然大少爷这番话,像是被拿住了命门,三人拖拉着脚步靠近顾凝熙后背,其中一人低声致歉:“熙二少爷,对不起,我们也是听令的,您松松手,兄弟们有什么说不开的呢?”

  他们板肩的板肩、抱腰的抱腰、更有一人去掰顾凝熙的手指,寡不敌众,顾凝熙被迫松开,顾凝然连滚带爬狼狈躲开。

  识书、识画紧赶慢赶冲过来,想帮主子爷的忙,识书却看到寒光一闪,一柄锋利匕首没入主子爷胸膛,连忙痛叫:“不要啊!”

  

  被对他来说十分陌生的别人从后面触碰到身体,顾凝熙瞬间僵直,全身筋肉绷紧,即使听着他们絮絮叨叨赔罪的话,也没有好转。

  他觉得全身上下只剩唇齿还有知觉,咬牙切齿骂着三步远正在站起身的男子:“顾凝然你枉顾人伦,你禽兽不如。”

  顾凝熙千真万确看到了,顾凝然在站直后,脸上有泪痕。在他眼中,就是一团发面团子一般喧腾圆润却无其他孔隙的脸孔,蓦然沁出两条水光来。为此,他一时语塞。                        

                            

  待顾凝熙重新找到头脑神智和身子主控权时,已经来不及了。他眼见着顾凝然一手紧紧攥着匕首短柄,麦芒一般锋锐成一个小点的利刃直冲着自己而来,迅速没入自己心口位置。

  顾凝然的喊声先发后至:“我杀了你!”

  但是真的得手了,匕首/插/进人体的感触十分特别,传到顾凝然脑中,他愣愣松手,茫然无措定在当场。

  顾凝熙并没有感觉到疼痛,微微低头只见鲜血不断往外涌,迅速将自己一身佛头青袍子染成了楮色,不晓得是不是扎破了心脉,自己是不是活不成了。

  或许是要死了吧?他控制不住地咳嗽,满嘴血腥气,吐出来的血痰。

  他只觉四肢急速变冷变僵,万分后悔,方才明明与娘子相距不远,为何自己纠结,没有露面一晤?哪怕听娘子排揎几句也是好的啊。万一,再见不到娘子,自己魂归地府,可能够瞑目?

  眼前视线开始模糊,对面的顾凝然不止脸面看不清楚,整个人都在向一团黑影幻化。

  顾凝熙思绪骤然清明一瞬,对了,这个人……这个顾凝然,心思龌龊,形之于外,一次不成说不定真会伺机而动,哪里有千日防贼的?他要为娘子,清理了这个畜生才行!

  几乎整个人扑了上去,顾凝熙压倒了猝不及防的顾凝然,死死抱住这人脖颈,近乎于掐,不容他挣脱,凭着自己对地形的新鲜记忆,扭打着、翻滚着。

  顾凝熙不顾匕首在自己胸膛位置来回变动,犹如血里剜肉,迟到的疼痛愤怒地冲击着每一寸神智,硬是在周围仆从大呼小叫却不敢靠近的氛围中,扮演了收割性命的鬼差,死活拖拽着顾凝然,“扑通”两声,纷纷滚落到河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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