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旱灾与烤鸡
三人出了秘境，阴沉的天空又下起雨来。还是那样大的雨，不过这座城每年这个时候都会下很多的雨。
所以北苏已经习惯了。她直接撑起了伞，解释道:“奇怪得很，虽说初夏是雨季，我却从未看过有任何其他地方像这里一样多雨，每日都是阴沉沉的，随时都会下雨。若是你下回再来此处，可千万要记得身上备一把伞。”
说完，又抬头看了看雨幕，嘀咕道：“今年的雨水却要更大些，也不知道是不是时机来得不对。”
“虽说仙人不惧风雨……”
北苏打伞打得笔直，眉毛轻扬，“但是我习惯打伞了。”
苍情看着这把伞，眸光转动，却未说话。
……
执水司上仙水祭当值，监察凡间水灵气运行状况，她却抱了一坛酒，在一朵云上喝得烂醉。
这一醉就出现问题了。水灵气运行突然出现异常，在苍谷这个地方凝不出一滴雨水，但又无人出手调节，于是这里连续几个月都不见落雨。
因为干旱，地里的粮食颗粒无收。
少年碰巧路过这片干枯的土地，一抬头是刺人的滚烫的日光，低头是满地的枯黄，他怎么看，内心都是绝望。
那时他不过十几岁，偶然踏入修炼之道，还未来得及摸索，一夜之间父亲惨遭杀害，他自己也正在被人追杀，又路过这样一个地方，心情十分悲凉。
回头是追杀的刺客，前方又是绝望到哀哭的农人。他不能将危险引给无辜的人，只好一咬牙，向山上跑去，一直跑到了悬崖边上。
没有人能体会他当时的绝望。他既没有活路了，最好的打算也不过就是能拉着对方同归于尽。
他惨然一笑，“我不知你们是谁，也不知为何要来杀我一家人，但我既然已经上了绝路，那么就什么也不怕了。”
面上变得狠绝，决绝道:“来！小爷的命在这里，竖子来拿！”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对面的人突然不动了。少年只听到一道清冷而低沉的嗓音响起:“如今竟还有依仗修为杀人的事情，本君见到了，就不得不管。”
——对于那时的他来说，简直就是天籁之音。
少年向黑衣人身后看去，是一名青衣披发的女子。她的眼神看过来，里面像是广袤的冰原，冰冷而空阔，却不似那群刺客般的傲慢阴冷。
他只见神女不过动了动手指，刺客皆化为尘埃。
神女无悲无喜的目光看向他，道:“违规之人已杀，你已无碍。”
他第一时间并不是喜悦自己逃出生天，也不是为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消逝而感到害怕，而是为神女的法力而震惊，他呆呆地看着神女，磕磕巴巴道:“多，多谢前辈。”
神女微微疑惑，“你的天赋极好，我放才使出的法术不过半步上仙便能达到，你若要修得极为容易，不过是时间问题，为何震惊？”
他又呆了一瞬，而后立马抱拳道:“晚辈对修炼之道所知有限，还请前辈指导一二！”
神女答应了，她说:“我要先去做一件事情，你可要跟上来？”
他跟上了。
神女带着他上了云端，在某片云上卧着一位满脸通红的醉态女仙，似乎是喝醉了正在酣眠。
神女眉头微微一皱，袖子一挥，挥出一阵风，将那女仙吹落了云端。
坠落与冷风令水祭顿时清醒过来，待她看清面前之人，登时冷汗直流。她还不知道她的疏忽酿成怎样的大错，只以为自己的玩忽职守被视察工作的少帝发现了。
“少君殿下饶恕！”
神女挥开一片云，露出底下的土地，言语依旧没有任何感情色彩，“你自己看。”
她冷冷道:“你是我仙神界之人，在执水司犯下如此过错，我理应先施惩罚，此后你便守在此处施水，保证百姓岁收不受天气影响，可若再有洪灾，我还会再降惩罚。”
水祭看清底下的情况，心中顿时凉了半截，知滔天大错以她一人之力无法挽回，此时有少帝挽救已然属庆幸，于是只得接下惩罚。
等到少年随神女再次回到土地上，已经开始下雨了。冰凉的雨水瞬间渗入干枯的大地，虽然再也挽不回已经枯死的粮株，却给人们绝望已久的心中带来了久违的希望。
此后苍谷这个地方再也没有干旱过，不仅如此，每到水灵气充裕的时节，雨水都会十分充足，唯恐庄稼再因为缺水而减产。
……
苍情变出一把伞撑开，从容道:“打伞大概是对下雨的迎接仪式了，时不时来一场雨也挺有趣的。”
唔，这个说法很有意思，北苏想。
北苏突然停住，脚步一转。
面对苍情不解的目光，北苏一笑，“我身无分文，因而——要先去换些银子。”
而后顿了顿，对着苍情道：“你想吃什么？我们可以一并买了去茶馆吃。”
苍情低头无声地笑了笑，而后抬头道：“许久未来到这里，不知此地的烤鸡滋味可还好？”
……
天降女神，施展生灵生长的神通，将地里的粮食催生出来，苍谷的旱灾彻底得到了解决，没过多久，街道上就又如从前一般繁荣了。
少年经过神女指点，也很轻松就进入了那半步上仙的境界，他的内心对神女更加崇拜，便决心追随于她，强大总是令他由衷敬佩。
没有了追杀，也没有了对于体内未知力量的恐惧和迷茫，他才回归到一个真正的少年，拥有如同其他少年一般的普遍特征，比如热爱美人，又比如，嘴馋。
神女长得极美，他的内心自然有一股想要撩拨的欲望，此刻闻见街边烤鸡的香味，便转转眼珠，对着神女道：“前辈还未尝过人间的美食吧，可愿尝尝这烤鸡？”
神女疑惑：“烤鸡，是何物？”
见她好奇的样子，少年笑着掏出钱来买来一只，撕下一只腿递给神女，“是一种吃食，很美味，前辈吃吃就知道了。”
学着少年将一些鸡肉放入口中，浓郁的鸡肉香味和烤制独特的风味使神女惊叹，“世间竟然还有此种奇妙之物，虽于修为无益，却能使人愉悦，果真妙不可言。”
少年憋着笑，道：“类似却不同的东西还有很多，前辈大可一一尝试。”
神女眼前一亮，脸上虽未见笑容，却依然可以看出期待。
就如寒冰中长出的嫩芽，真是可爱无比，少年暗暗想道。
……
“烤鸡？”
会吃！苍谷的烤鸡的确是一绝。
皮脆肉嫩多汁，碳火烧烤的独特风味相当迷人。
北苏咂摸咂摸，上一次吃还是很多年前，这般提起，她的口水已经止不住分泌了。
仿佛已经闻见了香气，北苏吞了吞口水，道：“好！”
对此北苏内心承认，她自己也想吃了。
苍情似乎也想到了烤鸡的风味，眼睛都亮起来了。
照北苏看，这个眼神像是烤鸡已经近在眼前了，嗨，有生之年，碰上一个同是天涯爱吃人也不容易。瞧瞧这对于烤鸡的欲望，她简直太能理解了。
北苏让苍情在原地等她，自己跑去了烤鸡铺子。
尽管还下着大雨，打在伞上噼噼啪啪的，卖烤鸡的铺子生意却还很好。
烟火的香气隔着雨幕也相当浓郁，北苏深吸一口食物的气息，走上前一看，烤鸡的老板是个年轻人。
北苏上前先寒暄了一番，“小老板新接手的铺子么？”
老板嗨了一声，道：“接手好几年啦，家里头老人家干不动了，倒是姑娘还是容颜依旧，丝毫未变啊！”
仙人的时间无法与凡人寿数相比，北苏一游览就是几十上百年，每次回来这家铺子都会换一代传人，倒是滋味还始终如一。
这次回来果不其然又是新一代了。北苏记得她上次来吃烤鸡时这小老板还是幼童，倒是难为还记得她。
小老板笑道：“姑娘的容貌太出色啦，幼年时一眼就忘不掉了！姑娘若是再来，我还是认得，只怕是到时和我爹一样老了，姑娘还未老呢！”
说完，转身叫道：“狗儿，来招待客人了！”
一个约摸十来岁的少年的声音传来，“来了，爹！”
本来还很麻利的少年快速走来，一见到北苏突然呆了一瞬，“这客人好漂亮！”
说完看向他爹，期待道：“爹，你不是说过几年要给我相看媳妇了么？我想娶她这么漂亮的！”
老板一掌拍在了他头上，笑骂，“你老子当年还想呢，踏实干活吧你！”
凡人十来岁成家生子，老板看上去不到而立之年，儿子却有十一二岁了，北苏已经见怪不怪了，因为她每次来都是如此。并且她还知道，这家人好几代儿子都叫狗儿，大抵平民百姓家中都爱取猫狗草这些小名。
北苏笑道：“下次来，只怕又是这位少掌柜当家了。”
小老板手上动作娴熟，嘴上一边还搭着话，“只怕是不行喽！今年雨水太大啦，春接时候好几只鸡又发了瘟，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烤鸡了！”
小老板转了转烤架，笑了一声，“到时候哇，全家人讨饭去！”
这当然是说笑，老板若是真的觉得生意要做不下去了，绝不会笑得这样开怀。但有了难处只怕也是真的，只不过有了数代家底的积累，能承受得住一段时间的亏损便是了。
嗨，凡人的苦忧喜乐啊。
北苏无话可说，只得在临走时给了一句祝福：“老板生意兴隆啊！”
毕竟这样美味的烤鸡开不下去了，她也就享受不了这样的美味了。
老板大声回应：“好嘞！”
北苏笑了一声，就在雨声中越走越远，直到那股浓郁的香味丝毫也闻不见了。
她朝着茶馆走去，便见到苍情就站在茶馆门口停驻。
苍情也回头见到了北苏，便对着她笑了笑。
“你回来了。”
苍情目光扫过茶馆周围，感叹道：“还是没变。”
这么多年外界变化沧海桑田，这里还是老样子，只是因为风雨多了，茶馆的招牌被侵蚀久了，看起来老旧了不少。
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人，心境已然大不相同。
走进门茶馆还是热闹，掌柜的倒是不打瞌睡了，而是在柜台上算账。
北苏照例敲了敲柜台。掌柜的一抬眼，很是惊奇:“北苏仙子，你这可是头一回半个月来了两回！还带了一位仙君！”
眯眼一瞧，待到看清北苏身旁仙君的脸，掌柜的笑开了花:“嗨，这不是老顾客嘛，可是有很多年没来啦！”见到熟悉的客人掌柜的总是很开心。
北苏苏醒的那个北渊秘境就在苍谷边上，出来了也便在苍谷歇下了。此后每出去游玩数年，总会回苍谷茶馆小歇片刻，吃吃渴望已久的茶点，歇完，便奔赴下一个地方了，经常要数年才会再回来。掌柜惊奇也不奇怪，不过北苏有些惊讶于掌柜对苍情的态度。
看起来苍情也是常客，或者说曾经也是常客。
苍情也是笑眯眯的，嗓音低低道:“掌柜的久违了。”
掌柜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流连一圈，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笑道:“今日你二人过来，老头子我就不收你们钱了！你们随意点吧，我做主给你们免单！”
北苏猝不及防被惊喜砸中，还没回过神来，苍情就愉悦道:“如此就多谢掌柜了！来一壶云山岚，二碟瓜子酥，一碟蛋黄酥，一碟云片糕，一碟卤各种。”
掌柜咳咳咳的笑了一阵，心道这个家伙倒是一点也不客气。
北苏突然反应过来，本来就是要她请客的，但是又因为他的面子免单了，这一回请客也没请成。
正想着，便被毫不客气的苍情拉到一张桌子边上坐下了。
北苏把包着的烤鸡放在了桌子上，旋即打开了包装，香味散发出来。
容千立刻就被吸引住了，盯着桌上的食物，眨巴眨巴眼睛，跃跃欲试，“看起来很好吃……”
北苏没说话，撕下一只鸡腿，递给了容千，容千犹豫片刻接下，一咬顿时惊为天人。
她看了一眼苍情，收敛了神情，严肃道：“滋味一般。”
然后加快了进食速度。
苍情一眼扫去，将容千的心思明白得透透的，又瞥见吃得正香的北苏，无奈一笑。他倒也不与这两人抢食，只是敲了敲容千的头，轻斥道:“调皮，像什么样子。”面上却还带着笑。
北苏好奇道：“你从前也爱来这里么？为何我从未在这里见过你？”
苍情无奈摇头笑道：“少年时喜爱美食，更思慕美人，每每与她来这里同享美味。自她归去，便再未来过了。”
嘶，猝不及防间，北苏又被吞了一口刀子，嗨，现实中的悲剧才更令人悲痛啊！这位仙君虽然修为看起来很高，但是也太惨了。
北苏摸了摸容千的头，安慰道:“总还可以带小孩子来解解馋。”
苍情勉强笑了笑，显得有些失落，“我曾与她相约再来，却再也没有机会了。以后大概还是会来。”
可惜，一切终究是不同了。不知，他还有没有重来的机会。
北苏内心对苍情又同情了几分。只有容千知道，她父亲这个东西，是绝对不会有伤春悲秋这种情绪的。
如果有一天他变得忧郁伤感，一定是他想要在一个人的面前显露出忧郁伤感的模样；如果有一天他显露出脆弱，一定是他装出来博取对方的同情。
容千内心冷笑一声，哼，男人。
但是这又与她有何干系呢？唯有茶点与烤鸡不可辜负。
真香。
吃完茶点，苍情向北苏告别。
“我们有缘再会。”
北苏也要去游玩。水灵界的灵瀑节要到了，这是五百年一度的盛日，听闻水灵瀑很是壮观，北苏便要启程去水灵界参观灵瀑。
两个人倒是没生出什么离愁别绪来，活过长久的岁月，看过许多凡人的生离死别，如北苏和苍情这样的仙人对离别早已看得通透。他们因为不同的目的而分别，不知何时能够再次相会，这本是很正常的事情。
北苏摇了摇手上的伞，笑道:“我也要走啦，有缘再会！你若是有事，可去水灵界寻我。”
苍情看了看外面哗啦啦的雨帘，抛了一件东西给北苏，撑开伞，牵着容千的背影慢慢在雨中淡去。
北苏接下，耳畔只留下一道声音:“这道传讯玉符留给你，你可凭它与我随时随地联系。”
北苏低头看了看，只见这块玉符上刻了一只逼真的鸡腿，心道这玉符倒是特别，根本不怕认不出。
一翻手，将玉符收进乾坤袋。北苏抬头看了看雨幕，不知为何心情突然很好，勾唇一笑，撑开伞也渐渐在雨中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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