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太素镇气诀》
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南区到了。
南区乃苍梧之眼的核心腹地，大约八成重要建筑都坐落于此，每日不知有多少外门弟子来此完成各种修行任务，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一到此地，众人就被眼前的一幕震住了。
就在他们不远处，一座座气势恢宏的仙宫观宇巍峨耸立，穿梭其间的诸多弟子，仿佛散落在地的蚂蚁般渺小。
相比庶务殿较为传统的风格，这里的宫殿形制更加多样、气象更为奇丽，即便与他前世所见那些最前卫的地标相比也毫不逊色。
不论是形如熔炉，吞吐滔天热力的器殿，还是通体百窍，喷发氤氲丹霞的丹殿，都仿佛被造化之手倾注了道之神韵，给人一种震撼之美。至于屹立南北，遥遥对视的武殿和术殿透露出的气息就更加难明，一时仿佛龙虎相争，风云滚荡，一时又像是两位智慧通天的圣者在激辩大道源流，碰撞出智慧的火花。
一路无言的罗清幽看到这两座大殿也忍不住驻足，幽幽轻叹：“传说在遥远的中古时代，武道也曾经鼎盛一时，那时有圣人以武立道，将诸天星宫化入己身练就破碎虚空之力，巅峰之时甚至能与术道一争长短。可惜武圣死后，这一脉气数随之断绝，到如今传承丢失，武道凋敝，再也不能呈现当年与术道争雄的格局了。”
杨夜离她近，恰好听到了此话，心中不觉生出难言的怅然，“原来还有这等秘辛！”
这时人群中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唉！你们看，右边那座好像就是经殿。”
罗清幽眉头一皱，朝人群中瞪了一眼，“鬼叫什么呢？你们以为是来踏青游园的吗？诸殿各承法脉，是我等修士养道练法之地，理当肃然以对。若再敢大呼小叫，我可就不讲情面了。”
“是！师姐！我不敢了。”
杨夜看了一眼那个被小姑娘呵斥的噤若寒蝉的弟子，暗暗发笑，随即朝着右前方望去，只见南区正中央矗立着一座比周围大殿稍矮的黄白色大殿，虽窃据天元，独占地势，却反而带着一股形影孤立的味道。
随着队伍，走到近处，就见门前匾额上书“经殿”二字，笔法萧疏丑拙，宛然小儿涂鸦之作。大殿外无雕梁画栋，内无灵光透出，唯大门两侧坐着两尊黑色鳞甲的威严石兽，兽眸紧闭似假寐状，凶威内敛。
待众人来到经殿门前，两尊石兽身上鳞甲“咔”的一声巨响，铜铃般的兽眸豁然睁开。几个走在最前排的弟子吓得浑身汗毛炸立，身子往后跌撞，惹得队伍一阵骚乱。
“都闪开！”
少女推开走在最前面的几个怂包，没好气道：“别一惊一乍的！这两尊乃是神工长老炼制的护殿傀儡兽。别看它们形如塑偶，可一旦激活禁制，爆发出的战斗力足以媲美造命图初阶的修士。”
“什么？竟如此…厉害？”
一个长相猥琐的小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满目惊恐的问道：“罗师姐，方才我见那傀儡兽眸中泛出寒光，莫不是要激活了？”
众人听了这话，盯着两尊狰狞恐怖的傀儡石兽一阵猛看，越看越慌，心头寒意直冒。有胆小者甚至已经缩头缩脑开始往回撤了。
“切！胆小鬼！”
罗清幽被这些人又傻又怂的模样儿给逗得想笑，不过小脸还是紧紧绷住，装出鄙夷之色，“哪有那么容易激活。昨晚上为什么不好好读一读《天启道志》。这些道志上记载的一清二楚。用于守护的傀儡兽多半是被动激发的，除非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硬闯经殿。”
此话一出，众胆小者顿时松了口气，看向那咋咋呼呼的小胖子眼神有些不善，后者满脸窘然，心中却不禁腹诽，这能怪我吗，是她不一口气说完，害得我想岔了。
当然，这种话他是绝对不敢说出口的。
“师姐！那不知该如何进去呢？”杨夜问道。关于傀儡兽的部分他还没读到，也是一无所知。
“简单！”
罗清幽螓首微扬，取出身份令牌，平举向前，“照着我做！”
众人不敢迟疑，纷纷照做，瞬息之间，两尊傀儡兽眼中浮现出三寸长红艳如血的火苗，不停跳动。紧接着，两声宛若闷雷一般的低吼骤然响起。
众人只觉耳膜一阵刺痛。
经殿石门轰然大开。
罗清幽快步而入，众人忐忑之余，也紧跟在后。
经殿分为文渊阁、武道阁、术道阁、丹道阁、传经室等数十间偏厅，分门别类，所藏典籍之丰，数以万计，称得上卷帙浩繁。
杨夜等人跟着罗清幽来到传经室门前，停下了脚步。
传经室是传承道门经典的地方。
罗清幽俏脸肃然，显得十分慎重，满是仪式感的伸出一根葱玉般的手指朝着大门缓缓扣击三次。
未见其如何运劲发力，叩在铜门之上却如有千钧之重。
咚！咚！咚！
空旷沉闷的巨响在廊道里回荡。沉重的大门在地上拖出两道淡淡的弧形痕迹打开了。
而门后景象却叫众人大吃一惊。
“怎么回事？”
“这传经室怎么是空的？苍梧之眼的传承经典在哪啊？该不会被人偷走了吧？”
“额……我貌似感受到了一股阴谋的气息……”
……
偌大一间厅堂，清幽森然，空空如也。一时间，众人低声揣测，七嘴八舌，各种离谱。
不过杨夜却注意到罗清幽的神色一切如常，她的视线投向传经室里头的那面青色石壁，杨夜在她的眼神中竟看到了一丝隐隐约约的羞涩之意，令人费解。
顺着她的目光，杨夜有了发现。
原来大厅内并非真的空无一物，那面光洁如镜的青色石壁上竟然挂着一轴画。
罗清幽挥挥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旋即走到那轴画前，躬身一拜，肃声道：“弟子罗清幽携新晋弟子挑选传承功诀，恭请前辈现身一见！”
话音未落，那轴画簌簌展开。
丝帛一般的画布上显露出一条江河系于天边，而河堤之上，一尊身着水合道袍的年轻道人端坐在柳树下，低着头拨弄古琴。整幅画意态潇洒出尘，颇有道家“天人合一”的气象。
正自琢磨，忽听“铮”的一声响，杨夜心头一颤。
只见画中古琴弦动，原本静态的江河，忽如苍龙觉醒，滚滚东逝，激起惊涛骇浪。
那年轻道人悠然抬头，露出一张令日月失色的俊逸面庞，旋即按住琴弦、起身、抬手、整肃衣冠，一步之间，就从画中走了出来，如若真人般站在了众人面前。
在这一刻，包括杨夜在内，所有新晋弟子全都傻了眼。
什么情况？
“哈哈哈……一晃五年之期又至，尔等便是这一届的新晋弟子吗？人数有些少啊！”年轻道人似是见惯了这般惊讶的表情，不以为意的笑问道。
此时罗清幽再也没有先前的傲娇模样，反而如同见着大明星的小粉丝一般痴痴的盯着年轻道人的面庞，柔声细语的回道：“回禀前辈，这些师弟皆是艮山区的弟子，其他区的弟子稍后便会过来。”
“唔！”
年轻道人剑眉舒展，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旋即点点头，“即是如此，不宜浪费时间，直接入正题吧！按照老规矩，法赠有缘人，我玄葵派各门炼气功法的由诸弟子自我选择，老道只负责解说各中利弊。尔等可听清了？”
道人话语清越如泉水一般，把众人从惊愕间拉回了现实，纷纷点头。
“好！许久不曾动用这术了，这便开始吧！”
年轻道人收敛笑意，啪的一下，束起长袖，双手十指齐张，掐出一个奇怪的印诀。
顷刻间，道人眼眸之中的黑白界限开始浑浊，旋即化为一道剧烈轮转的漩涡，一层层灰蒙蒙的雾气随着漩涡不断往外扩散，速度惊人，由此产生出了一股恐怖至极的吸引力。
刹那间，杨夜只觉得整个身躯如同扎了根一般被钉在原地，心神却被一股沛然莫能御的巨大力量拖拽了起来。
黑暗扩张，周遭的一切仿佛是冬日死寂的潭水带着刺骨寒意席卷“全身”，不过旋即一片柔和的白光铺天盖地而来，充斥在周围，将寒意冲散开来。
“欢迎来到须弥斗室！”
一个洪亮温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杨夜警惕的“环视”四周，发现身处在一个充斥华光的奇异空间之中，周围空无一人，只余那不知是人是鬼的年轻道人站在光辉之中，目光高渺，湛然若神。
须弥斗室？这什么地方？怎么一下子到了这里？
其他人呢？
不！好像不对！
杨夜仔细分辨之下，隐隐约约感应到周围似乎还存在着不少极淡的人影，正乱作一团的样子。
正当他满脑疑惑之时，年轻道人轻咦一声，似能洞彻幽冥的目光聚焦到他的身上。
“有趣！有趣！未曾观想过元灵图，竟能在须弥斗室感应到其他人的存在，如此强大的精神力倒也罕见。你且过来挑选功法！”
年轻道人言罢，似笑非笑地朝着杨夜招了招手。
“是！前辈。”杨夜心怀忐忑的走上前去。
眼前这面目俊秀宛然少年，却自称老夫的道人，手段高明的像鬼神一般，即便以他的心志也不知不觉受到了影响，难以从容洒脱。
不过在年轻道人眼中，杨夜的表现已是不俗，再加上展露出的精神天赋颇为不凡，倒足以令其高看一眼了。
“小子！我玄葵派传承近万载，历代先辈收罗天下秘籍，耗费无穷心力开创出一门门修行功法，不断完善，及至今时，共得十四部经典。”
话音刚落，道人长袖一挥。
柔光之中似有烟云涌动，霞光激荡，眨眼工夫，须弥斗室中竟浮现出十四尊黑色圆台，每一座圆台之上都摆放着一块半掌长短的玉石。
“玉简！？这些便是《道志》上所说的记载上乘修道功法的传承玉简！”
看到这些玉石，以杨夜的定力之深也忍不住呼吸急促，两眼炽热，恨不能立刻冲上去一睹为快。
“慢着！”
道人笑眯眯的看着杨夜，揶揄道：“这十四篇功诀皆可铸就修行道基，后续法门也无一不是直指升灵大道。今日择其一，往后要改可就难了，你可要想清楚啊！”
“这……”杨夜闻言顿时一滞，随即尴尬的挠了挠头，“弟子动了贪念，前辈勿怪，还请教我。”
道人微微一笑，抬手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须，道：“修行之始，实为夺天地灵气为己用。这天地灵气大体上分为阴阳风雷五行九种。而修士乃天地蕴生，故凡修士之灵根，必有五行盘结、风雷相佐，负阴而抱阳。这就是所谓的与天人同德。而天下功法创立之本，也是为化用灵气之妙，如此便需依循灵根属性而择之。”
这番话开宗明义，说得鞭辟入理，听得杨夜连连点头，满目精亮。
道人似乎体会到了为人师的乐趣，继续道：“方才，老夫施展元心夺神印时，已经验过诸弟子灵根属性。你的灵根，五行之中火相和金相不过平庸之资，水、木、土相极为薄弱，阴、阳、雷相更是只见微毫，几可忽略，风相虽胜过火、金之相，却也是相差无几，并无明显优势。”
“如此！可选择的功法为《真火诀》、《金精诀》、《巽风诀》，还有不分属性的《太素镇气诀》。你可在这四部中任选一部。”
寥寥数语之间，道人便为杨夜指明大略。
不过四选其一，依旧很叫人为难。
杨夜“眉头”一皱，又问道：“前辈，不知这四本功法优劣如何？”
“优劣？！”
年轻道人傲然道：“这十四部功法乃是无数先辈智慧的结晶，在创造的过程中不断勾连道宗源流，契合天地法脉，近乎完美。以铸就道基而言，实无优劣之分，只有侧重不同。”
“《真火诀》、《金精诀》、《巽风诀》，顾名思义对应的是火、金、风三种属性，修炼这三部吸收的也是天地间的火、金、风三种灵气中的一种。如此便要贪环境之利，唯有找寻对应灵气浓郁之地，效率方能最大。此外，选了这三部法诀，日后只能修炼对应属性的法术。但相应的上手速度会快一些。灵根属性品质越高，修炼法术越快。若是属性品质达到或者超越上佳的层次，更是能够带来诸多妙处。不过，以你的低劣灵根属性这些就不用想了，按部就班修行便罢！”
“至于《太素镇气诀》则不分属性，五行风雷阴阳尽可吸收，于环境之要求降至最低，即便修者灵根数目低些，炼气的速度也要比修行其他法诀快上一筹。且凡所拥有的灵根属性，对应的法术皆可修炼。只是有利也有弊，到了修炼法术时，由于九气混同，致使诸气不专，成功却是颇为不易。不过相传，此诀本就不是为了术道而创，而是与上古先民之武道更为契合，只可惜迄今都无人洞悉其中关窍，不知是真是假。”
“老夫能说的都说了，接下来如何选择便是你的缘法了！”
说完这些，年轻道人面色复归淡然。
杨夜微微叩谢，心头思索起来。
前三部专精一道，第四部包罗万有，具体到修行细节则是各有侧重。而且听这前辈的意思，我的灵根属性值似乎都偏低，选择专精的那三部似乎难有什么成就的样子。
杨夜细细思量，然而仅凭这些，他也只得个大概轮廓，个中的玄奥实难分辨。
“若能一窥诸法全豹，那问题也许简单多了。”
存了这心思，杨夜又想发问，怎料“耳边”忽传来一声惊雷。
“哼！莫要得寸进尺！”
年轻道人仿佛未卜先知，瞪了他一眼，“老夫有言在先，功法由尔等自抉。再问下去，这话岂不等于空话？法由心至，岂有万全之理？你心思芜杂，已经偏离了修行的本意。”
“前辈教训的是。”杨夜心中虽不敢苟同，但也不好反驳，只能郁闷的认错。
不过他毕竟也不是寻常之辈，稍微琢磨这番话，竟被他咀嚼出话中的弦外之音，眼睛不由一亮，“等等，法由心至，这话什么意思？这尊前辈高深莫测，言行必然是有的放矢，难道说………”
杨夜脑海中联想前世诸般历练，成败得失，心中渐渐有了一丝明悟。
是了！
修行之道本就是窥天之私，以渺小见证伟大，若不以心印道，使得大道玄法与自性相合，他朝难免驾驭失衡，行差踏错，甚至反噬自身，遗祸无穷。
“那么究竟哪一部适合我的本性呢？”
是火之狂暴？
金之锋芒？
还是风之逍遥？
亦或是太素镇气诀的包容一切？
杨夜想起前世自己修炼武道，自形意入手，待根基稳如磐石，便兴然起行，寻访各地名师，修八卦，问太极，见识咏春名家、泰拳高手，之后更挑战天下武者，将各家武学道理融为一炉，自成一脉。
这条博采众长、化用万法的道路，已沁入他的骨髓血液之中，化为本性。
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太素镇气诀》具有的包容性应该能够和这种本性相容。
想透此节，杨夜呼出一口气，目光大定。
“想好了？”
年轻道人目光一亮，“功法一定，再要变法可没那么容易。你不如再想想清楚，老夫给你时间。”
杨夜摇摇头，微微稽首，“不必了！弟子心意已决，就选《太素镇气诀》。”
“善！”
年轻道人见杨夜语气斩金截铁，登时抚掌大笑，右手并指如剑，朝着其中一处黑色石台一指。
顿时，那玉简之中喷射出一道晶莹流光朝着杨夜眉心处射来。
轰！
杨夜脑子晕乎乎，无数经文、气脉图像在脑海中回荡起来，这些经文字字珠玑，图像复杂深奥，两者交织脉理，法天象地，堆然成章，最终如烙印般深深镌刻其中，不可消磨。
年轻道人见状微微颔首，肃声道：“既已得法，还不退去？切记此法内藏禁制，绝不可私授旁人，如有违背，禁制爆发，定叫你气崩神绝而亡。”
“弟子遵命！”
杨夜本无此心，自无不从。
正当他话音落下，忽觉天旋地转，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了出去。
飞退之际，眼前柔光退逝，黑暗重临。
不过恍惚之间，一切又烟消云散，杨夜睁开眼，发觉自己已回到了空荡荡的传经室内。
如不是脑海中的《太素镇气诀》字字放光，真实不虚，他几乎怀疑刚才是不是做了一场梦。
“既然不是梦，那方才的情形……”
杨夜环伺左右，发现周围虚影多半是茫然呆立，仿佛失了魂魄一般，心中便有了几分猜测。
就在这时，大厅之外的罗清幽朝他招手，“既然选好了练气功法，还傻愣着干啥，还不去选武道秘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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