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寤寐思服

看着热情的倩雪冲她挥舞着手臂，摇得活像外面迎风招展的酒旗。梦雪从未见过她对自己如此亲昵，心中暗想，难道她又憋了什么坏主意？不过自己这个四妹妹，除了脾气像赵姨娘的十分之一，为人说话顶了点，跟她也没有什么大的仇怨。

于是，梦雪将探究的目光收了回来，转身将盒子交给看了小玉，叮嘱她先把东西带回去，别叫人瞧见。她自己，则款款地向那个不断飘摇的彩旗走去。

“四妹妹叫我何事？怎么不玩簸钱了？”梦雪带着平和的笑问双手捧着钱的倩雪。

许是新年的缘故，家中人人都是一副喜悦的神色，就连对面的倩雪也是带着比平时纯洁的笑。

“都被老妈妈们叫走了，说是家里太忙，既要要清洗神龛，又要准备祭祖的东西，还要做小食，打扫房子。一堆事情忙得不可开交，人手不够，全都叫走了，居然一个都不给我留。”倩雪无趣地颠了颠手里的钱，拉耸着脸，就连眼睛也不开心地翻了翻，全无刚才的热情劲。

“那怎么不叫你院里的丫鬟陪你呢？”梦雪见她这样，已知道她叫自己来是何意了，但她并不想陪她玩。

“我自己的院子也要打扫的啊，她们更忙。”说到这里，倩雪更是没好气。她不等梦雪再开口立刻用吩咐的语气对梦雪说：“三姐姐不是没事吗？你来陪我玩。”

哈，果然如此。这个贪玩的倩雪，兴致上了头，居然连两人之前的都忘了。不过梦雪可没有那么善良。她叹了口气，装作一副无奈的样子：“我也有很多事情要做，我院里的丫鬟又少，很多事都得自己做，没有时间陪你。”

“真烦人。”梦雪的拒绝让倩雪心里更是烦躁。她抬脚就在柱子上踢了一下。又蛮横地抬起头看着梦雪：“我不管，你就要陪我玩一局。”

看着她一副不讲道理又有点傻乎乎的模样，梦雪心中不禁感慨，虽然都是一个娘生的，可是放在不同的环境里，果然长得不一样。一时又替倩雪庆幸，平时赵姨娘将心思都放在了芳雪身上，对这个不聪明的女儿，浸染的并不深。

“你在发什么呆，我叫你陪我玩。”

梦雪歪着头，冲她微微一笑“我并不欠你的啊。大过年的，小孩子哪来这么多不高兴。”说完，她转身翩然离开，只留下倩雪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呀呀呀，气死我了。”身后传来哗啦啦的声响，是铜钱滚地的声音。不用回头就知道，定是气急败坏地倩雪将手里的铜钱撒了一地。

梦雪回到流月院，叫上小玉，躲开家中忙碌的下人，悄悄从狗洞钻了出去。时间不多，她必须得快。然而脑袋刚探出去，一双男子的靴子就映入了她的眼帘，瞬间将她的瞳孔给撑得大大的。

怎么办？他是谁？我在哪？瞬间被眼前这双靴子定住的梦雪，以为自己的秘密被人发现了。她当机立断，将脑袋缩了回来，想着，只凭一个后脑勺，不一定知道就是我。

然而，脑袋却突然被一只手给按住了。完蛋了~她缩着脖子，在心里哀嚎悲戚，活像一只缩头乌龟。被命运之手按住了脑袋，她仿佛听到，自由与财富的大门已经关闭，还哐当一声落了锁。

“姑娘，您快点呀，小心被人发现了。”小玉在她身后焦急地催促着。

已经被发现了。她无声地哭泣着，为离她远去的自由和金钱而心痛。

“是我。”一个温和的声音如春风送暖，从她头顶倾落下来，洒遍了她全身。等她想起起这个声音的主人后，那插上翅膀飞走的快乐瞬间归位。

“你吓死我了，快拉我一把。”她像是一个冬眠结束的乌龟，当明媚的春光将她唤醒，她立刻伸出了脑袋和爪子。而按在她头上的那只手，也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拉出了狗洞。

“你怎么会在这里？”梦雪一脸惊喜的看着面前的林游苑。然而，林游苑却目光躲闪，避而不答。只见他一边替梦雪掸去身上的泥土，一边顾左右而言他：“多日未见，你又长高了。”

“啊？”这若是对她新年祝福，未免也太牵强了吧。梦雪无心纠正他话里的拙劣错误。她带上帷帽，一把扯过正在拍打自己身上灰尘的小玉就走。

“你要去哪里？”林游苑快走两步，追上了如一阵疾风刮过他身边似的梦雪。两人多日未见，他对她甚至思念。而书信，自是不能解相思的。于是他每日都要在金家狗洞处徘徊。他想见她，却没有理由，又不能光明正大的约她出来，只能每日徒劳的望着的狗洞叹息一会儿。

今日，他照例在这里走上一遭，竟幸运的等到了她，这突如其来的幸福，叫他心中如何不欢喜。然而，这欢喜却被脸上转瞬即逝的欢喜带走了。

“林公子，对不住啊，若是猫舍的事，您可以写信放在狗洞就好了，不必在此等我。还有我今天是有顶要紧的事去办。没办法听您细说了。你多海涵。”梦雪脚步不停，一心想赶紧去百花楼。

“那你告诉我，你要做什么事，或许我能帮忙。”一听到帮忙二字，头脑发热向前冲的梦雪突然停住了脚步。对哦，自己确实有事要找他帮忙的，怎么一着急就给忘了呢。

“那你先把我送到百花楼，我有事要找琼羽先生。”有省时省力的方法不用，何必要自己辛苦。凭借力的好风就在面前，梦雪立刻眉开眼笑，向林游苑求助。

她甚至已经在心里盘算着，要怎么样才能让林游苑答应她的请求。

“你现在的装束，自是不方便到那里去的。不如我让下人去传一下话，我们就在旁边的酒楼里吃点东西，等候消息。”

“为何不太方便？”梦雪兴奋过了头，一脸不解。此时她还没有意识到，今日她出门急，并未换上男人装束。

这句傻话，林游苑没有回答，他透过随风飘动的轻盈面纱，用目光一点点描绘着那面纱下的秀美面庞。她的两个眼睛像星星，越是黑暗寒冷的时节，就愈发的闪亮。她的眉毛，淡如远山，从未见她凝聚过重重的哀愁。她的鼻梁高耸，鼻头小巧而精致。就像是白玉雕刻的一般圆润盈泽。而她的嘴巴，温润如花瓣，虽然唇色总是淡淡的粉色，但林游苑总觉得那温润的唇，对自己有种魅惑的吸引力。

日子相隔太久，自上次一别，他不知何时被入骨的相思所侵袭，竟夜夜辗转反侧，久久难以入眠。

看着面前一直呆呆看着她的林游苑，梦雪突然意识到，自己跟他一样，都说了句愚蠢的话。怪不得他一脸呆滞的看着自己，心里，不知道怎样嘲笑她呢。一时又想起琼羽，蓉楼来。可见，人真的是以群而居，又以群而分。

他们三人，都是用下巴看人的。不过，面前这个林游苑，还算是善良的。就凭他带自己挣钱这一点，梦雪就觉得他比另外两位更接近凡尘。想到蓉楼和琼羽，两人均是一副冷若冰霜，拒人千里的面孔和言行，简直不像人，像天上寡欲的神仙。

“不好意思，我一时着急过头，脑袋发昏了。那就有劳林公子了。”梦雪的脸，在帷帽下面笑得像个傻子，企图激发林游苑的怜悯之情。然而她又忘了，纵使隔着的面纱再轻薄，对面的林游苑也看不到她满脸谄媚与讨好的笑。

“好的，你在此处等我一下，不要走动。”林游苑说着，一点点将目光从那一遍遍描画着的，那张朝思暮想的面庞上抽了回去。他快步走到不远处，站着的一个小厮面前。向他吩咐了几句，那小厮便飞快地跑开了。而他，则停在原地，向那迎风而立的美人望去。

她看起来瘦弱又孤单，寒风一吹，撩起她帷帽的面纱和衣裙向一侧随风摆动，那风好像再推着她整个人向前走。

梦雪看着林游苑，心里生出一股感激之情。好像她提的要求，林游苑还从未拒绝过。一时甜蜜的笑，从心里溢了出来，涌上了嘴角。她想，平淡且漫长的日子，若是有人相陪，总好过一两件刻骨铭心的大事吧。

也许那些波涛汹涌的大事，当时是激动彭拜侵入骨髓的，但随着漫长的岁月，终究是会被消磨掉的吧。

两人就这样遥遥相望，不知道彼此心底的事是否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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