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离别

他只知道，自小他就与别人不一样，别的孩子有双亲陪伴，而他只有一个人。

金老爷经常外出做生意，每每回来，总要先问他功课如何。然而不管他好与不好，总要有一顿耳提面命的训斥。

他不喜欢父亲，却又没有母亲的疼惜。所以，即便不喜欢，他也不敢反抗，怕连唯一的亲情也寡淡了。而这一味地服从，时间久了，便形成了习惯。

他一直以为，金夫人对他，与其说态度冷漠，倒不如说就没有态度。这么多年，她从未进过景止的院子，也从未关心过他。

景止甚至怀疑怀疑，自己刚出生，她就放任他一个人，在没有母亲的照顾下独自长大。

他羡慕别的孩子，也渴望自己的爹爹和母亲，也能对他多点关爱。

而金家的仆人，对金家的这个嫡子，也多是心疼的。景止也曾偷偷问过家里的老人，双亲不睦的，以及为何母亲不喜欢他的原因。

老仆人却推三阻四含糊其辞，只说是夫人身体不适，不宜将他带在身边。

在关于老爷夫人为何不睦的问题上，却避而不答。但经不住年幼的景止，经常在他们面前红着眼圈流泪。

终于有那心软的，告诉了他，夫人与老爷之间隔阂的缘由。

但年幼的景止仍不明白，为何大人之间有矛盾，要怪罪到他身上。难道那是他的错吗？

现在金夫人短短几句话，将旧事重提，却将错都揽在了她自己身上。

“我不但是一个母亲，我还是我自己，我连我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握，又怎能将你养育好。”

金夫人看向景止的目光充满歉疚。渐渐地，那目光便迷蒙了起来。

“都怪我，太过脆弱，不能将你带在身边，错失了你最重要的时光。”

提到景止，她便回了神。

她的目光如轻柔的丝线，一寸寸将面前这个七尺男儿缠绕起来。温柔的目光，反复在景止身上流连，许久才不依依舍移到了别处，又提起了金老爷。

“你父亲虽是个商人，对你严苛，但他毕竟是你的父亲。他虽有些狡猾，但也是个敢作敢当，勇于拼搏的人。”

“这世上，没有谁是完美的。”金夫人缓缓眨动着眼睛，将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那温柔的目光又重新将景止包裹住。

“我很抱歉，再在你被责骂时，我没在你身边安慰你，也很抱歉，在你害怕孤单时，没能拥抱你。但是如果我不陪伴你，你爹就会付出更多的心思在你身上。”

“赵姨娘纵然再受宠，她也不敢轻易动你。我将你亲手推到你爹身边，让他做你的大树，如今，看到你能长得这样好，我也很欣慰。”

金夫人夸赞的目光落在景止身上，让原本沉默的景止，神色一震，心里的那堵墙便破了。

“可是后来，她赵庭花竟不知好得设计你，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错。于是，我就生下了你妹妹，想缓和与你爹的关系。”

“可是我又错了，本就不是同路的两人，又怎么能轻易地携手共进而那赵庭花又狂给你爹灌迷魂汤，她年轻漂亮，我自是争不过她。”

“是我太没用了。”金夫人的脸上带了一抹苦笑，眸色也暗了下去。

“不过，虽然你爹好色，但对你也算是用心。毕竟你是金家嫡子，又聪慧。最有希望实现金家先祖遗愿的，只有你。”

说这话时，金夫人提高了语调。虽然她并不在意什么名声，但是儿子优秀，她自然是骄傲的。

“而你也争气，刻苦努力。没有走歪路，我很欣慰，也很骄傲。”

她看着景止，微笑着，向他张开了双臂。

早就动容的景止，一头扑到了金夫人怀里，伏到她的膝头上哭得像个孩子。

这个缺席了多年的，充满母爱的怀抱，让他内心充盈起来。在他心中藏了多年的，对母亲的不满与不解，都随着这个怀抱烟消云散了。

母亲，没有抛弃他。虽然缺少了陪伴，但关注的目光，一直不曾离开过他。

金夫人轻轻抚摸着这个身形高大的孩子，满是愧疚。金家已是风雨飘摇，她的孩子她必须要亲自守护。

如今她虽已从金家分离出去，但赵庭花，她定是要她得到应有的惩罚。情绪平静下来的景止擦干泪，回到座位上，这才问起金家的事来。

“母亲，家里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何您和五妹妹会搬到这里来？”

“你不用管那些事，我知道你心里有自己的想法。我早就和沈侯通过书信了，你既已选择了要走的路，那就坚定地走下去。你也该为自己而活了。”

“去吧。”

面对景止的问题，金夫人避而不答，反而将景止一直隐瞒家人的事给挑明了。她话里的支持与鼓鼓励，让景止充实的心，更加坚定。

但他却觉得有些羞愧。他前来见金夫人，本就是向她辞行的。如今金夫人给予他的支持，让他心中没有了遗憾。只是想到母亲的反常，景止心中仍不安。

见他踯躅不肯离去，金夫人知道他心中的顾虑。她握住景止的手，轻声安慰他

“金家是出了点事，不过，你爹是见过大风浪的人，又有沈侯相助，他定能撑过去。而且，梦雪那孩子，我也会照顾好她。本来这次离开金家，我是该把她一并带出来。但她心中有事，事不成，她又怎会心甘情愿地跟我走。”

她握了握景止的手，那力量让景止安心。

“你放心，我不会置她于不顾的。就连金家也是。”

景止低头想了想，母亲的话有几分道理。虽然不知道三妹妹有什么事情要办，但若是她执意要做的事，定不会放弃。

况且还有沈侯，他也是能托付的人。想到自己心中另有别的牵挂，于是他不再多问，又向金夫人拜了一拜，这才恋恋不舍的出去了。

门外，玉雪定定地看着一只孤鸟，飞来飞去地在檐下做巢。见景止挑帘出来，便对他笑了一下。这笑，洁如白莲，似在泥潭中绽开，带着她一贯的冷清。

景止觉得他这个妹妹总是一副冰霜冷面，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就连他这个嫡亲哥哥，也与她亲近不起来。

“大哥哥，保重。”玉雪在门外听到了金夫人与景止的谈话，此刻看到景止出来，便微微笑着向他道别。

景止知她自小就不喜欢充满太多的感情的场景，也就打消了想要抱一抱这个妹妹的想法。

“你也是，一个人太过孤寂，你多与其他姐妹处一处。家人，还是要在一起的。”听到景止的劝解，玉雪笑了笑没有接话，又将脸转向了那只，忙碌筑巢的鸟。

庭院里，红杏枝头，春意正闹。微风拂过，片片落红飞过墙去，落在地上，落在离开的景止身上。

景止走了，他走得很坚定。金夫人在屋内听到两个孩子的对话，从掀起的一角门帘中，看着景止那高大的背影，离她越来越远。而她的心，却觉得与他的距离更近了。

她的这两个孩子，她都愧对于他们。她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一个自小推给了孩子的爹，饱受人情冷暖，另一个小心虽被她捧在手心里，却孤傲，不与人亲近。但她只有那么多精力，再加上自己的伤痛，也是花费了很久的时间才调整过来。对于两个孩子，她自觉亏欠很多。

自以为是对他们最好的安排，到头来，却发现，两个孩子都不快乐。

她很自责则，她希望他们健康快乐，与别的孩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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