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作证
01
晴日微暖，宣阳坊的辅国将军府前停下了一辆马车，这是赵瑟瑟重生回来的第十三天，混混沌沌地重生，莽撞地逃离，如今她终于又站在了熟悉的门前，连幼时把她吓哭的石狮子也显得那般亲切。
但她的心中却开始涌出一阵阵近乡情怯，仿佛这道门后不是威严的父亲，不是嬉笑的兄长，不是温和的管家，而是布满蛛丝和冤魂的赵府。
手抚上鎏金色的狮头门环，赵瑟瑟忍不住低低呢喃道：“纵是梦，也不要再醒了。”
并不是梦。
眼前的影壁墙还没有溅上鲜血，顺着石板路往里走去，小厮丫鬟见到她，似有惊诧。
赵瑟瑟知道，她实在不该这样大胆地从正门回来，但那一句句“小姐安”都是她在证实，证实自己还是赵家未嫁的小姐，不是东宫疯魔的良娣。
短短十日的江湖行却充满梦幻与绮丽，美好地不真实。
风景美好地不真实，人…也美好地不真实。
“瑟瑟？”赵敬禹见她在书房外站着，有些惊讶，眉心几皱，却道：“你不在庄里好好修养，怎么回来了？”
赵瑟瑟看到书房内还有一个长须美髯的陌生男子，才知自己太过急躁，只得强忍下眼中的泪水，道：“父亲，我…我好了，我想回来。”
赵敬禹无奈道：“左伯兄，瑟瑟被我宠坏了，失了礼数。瑟瑟，还不见过你全世伯。”
全世伯？吏部尚书全侃？赵瑟瑟眼神有些迷茫，行礼道：“见过世伯，是瑟瑟失礼了。”
全侃笑道：“不碍事，不碍事。小姑娘想家也是正常，甫然兄对世侄女也太严厉了些。淼淼常与我说她最佩服的就是世侄女，京城第一才女可不是谁人都称得上的。”
赵敬禹笑着摇摇头，道：“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胡乱说着玩的。瑟瑟，既然回来了，便好好去房里休息，我与你世伯还有事要谈。”
淼淼又是谁？归家的茫然全然化作了对周遭世界的迷茫，但赵瑟瑟只能咽下满腹的疑问，称是告退。
02
出了书房的赵瑟瑟在自己的绣阁前拐了个弯，往赵士玄的住处走去，却被告知自家哥哥被父亲捆了关进了柴房。
她问道：“柴房？哥哥是犯了什么错？”
小厮回道：“似乎是因为老爷罚少爷跪祠堂，少爷却偷偷翻墙跑了。”
赵瑟瑟哑然，这倒确实是哥哥做得出来的事情，可往日也不见父亲如此生气，其中想必还有旁的事，她一面想着，一面往后厨柴房走去。而赵瑟瑟还没有想到的另一件事是，屋内的赵士玄竟当真被牢牢地捆在柱上，往日昂首挺胸的哥哥，竟失了神采，只呆呆愣愣地望着窗外。
赵瑟瑟喊道：“哥哥？”
赵士玄不答，直到赵瑟瑟连喊了数声，方才木然地转过头，问道：“妹妹，她的眼睛怎么能这么漂亮呢？”
赵瑟瑟：“……哥哥在说谁？”
赵士玄道：“我当时怎么就没忍住，要是忍住了，便能知道她的名字了，她的眼睛这么美，她的名字也一定很好听。”赵士玄说着，忽又叹了一口气，道：“也不尽然，她的眼睛这么美，可她的脸…却…，妹妹，你说她的眼睛这么美，她的脸怎么能这么…这么吓人呢？你说，她的脸这么吓人，我为什么还总是想着她呢？”
赵瑟瑟叹道：“哥哥，我不知道你说的上官姑娘是谁。只是你，是不是又去喝花酒闹事了？”
赵士玄道：“我不仅没有闹事，我还救了人。”
赵瑟瑟并不信，道：“若是你救了人，父亲怎么会把你关进柴房？”
赵士玄哼了一声，道：“你是不信你哥哥我有这个能力？我问你，西门吹雪呢？”
赵瑟瑟眉心一跳，含糊道：“西门庄主…当然是回万梅山庄去了。”
赵士玄身子被捆住，但脑袋还算自在，他向前凑过去，问道：“妹妹，你脸红什么？”
在外知礼得体的赵瑟瑟回到了家里，赵良娣那颗伤痕累累的心似乎也在一瞬间回到了未出阁的少女时，她羞怒道：“我没有！”
赵士玄晃着脑袋，道：“就是脸红了。”
赵瑟瑟道：“没有！”
兄妹俩吵吵闹闹，屋外的管家咳嗽一声，重重地敲了两下大敞开的门，道：“小姐，少爷，有个上官姑娘说，有事找您。”
方才一直吵吵嚷嚷的赵士玄忽然不说话了，见赵瑟瑟疑惑的眼神，才吞吞吐吐道：“爹说要关我三天，现在还差半天。我就…不去了。”
管家道：“是，我这就让她回去。”
赵士玄却又急道：“别！我去不了，不是还有…”他看向赵瑟瑟，意味分明。
赵瑟瑟虽觉哥哥这般太没担当，却也对这位上官姑娘颇为好奇，便叹道：“是了，还有我。赵伯，请那位上官姑娘去花厅吧，我就来。”
赵士玄忽道：“妹妹。”
赵瑟瑟回头，笑道：“怎么了？哥哥想自己去了？”
赵士玄仍低着头，道：“你，你要是看到她的脸，别害怕，千万别害怕。她的脸上有伤，肉都翻出来了，还没有完全结痂，像是新伤，你…”
赵瑟瑟的神色冷了下来，“我倒觉得哥哥现在的模样更让我害怕。”
赵士玄没有说话，赵瑟瑟走了，门外的小厮恪尽职守地将门合上，阳光被隔开，赵士玄的叹息也被隔开。
他那天晚上数了，有七道伤。
他想了三天，想着应该是锋利的匕首划的。
他其实想说，别害怕，更别表现出害怕。
03
花厅里的女子端坐着，布衣粗袍，自有一番气度。赵瑟瑟看了一会，才走过去，笑道：“上官姑娘？”
女子楞了一下，冷道：“赵士玄呢？”
赵瑟瑟道：“哥哥三天前就被父亲关了禁闭，来不了。姑娘若有事，可与我说。”
女子道：“你帮不了我，我要见赵士玄，他也应该来。”
赵瑟瑟奇道：“哥哥他，可是在外欠了什么？”
女子只道：“是。”
赵瑟瑟笑道：“姑娘不信我，可现在姑娘来找得罪了你的哥哥，想来，是已没有别的办法。既然如此，为何不与我说说，也许我真的能替哥哥还了这欠的东西。”
女子这才正视这个温温柔柔的小姑娘，她道：“你与你哥哥不一样。但是，这件事只有他能帮我。他是证人。”
赵瑟瑟眉头一蹙，道：“证人？哥哥说他救了人，却没说还涉及旁的事，难道为了救人，他还伤了别人？现在去证实是他伤的人，而不是旁人？”
女子摇头，冷笑道：“我原道他的胆子小，但揽起功劳来，他的胆子却半点也不小。那夜救我的人有两个，一个是你的父亲，另一个，是李家大小姐李银月，她不仅救了我，也算是救了你的哥哥。所以你哥哥欠的不是别的，是命。”
赵瑟瑟道：“如此说来，哥哥去作证是理所应当的。只是我还未明白你想让我哥哥去证明什么？”
女子顿了顿，方道：“有一个人死了，死之前见的最后一个人便是她，仵作推断出死亡的时间是在寅时三刻，那个时候她与我们在一处。所以我需要你哥哥去替她做证，证明当时她不在四海阁。”
赵瑟瑟疑道：“可姑娘为何不自己去？”
女子道：“我…若是去了，不仅帮不上她，还会害了她。”
赵瑟瑟道：“姑娘可是担心官府仗势？这死的人可是欲害你之人？此处只有你我，姑娘大可直言，”
女子见赵瑟瑟目光澄澄，终道：“因为我的户籍上已是个死人，而若有人顺着查下去，会惹出更大的麻烦。现在死的人也不是可仗势之人，是平康坊四海阁的小倌，名唤章五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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