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紫藤花

第二天，天空才刚刚破晓，万籁俱寂，晨雾朦胧尤带着些水汽，青棠便在合欢树下开始忙活了起来。

        少女轻抚着她的“合欢小辈”，怕它会害怕发抖，青棠便好生好气地一边浇水一边同它商量，终于还是“借”到了几朵娇艳的合欢花。

        她怀里捧着合欢花，飞快地来这小院内自带的小厨房里。这小厨房原是怕打扰岳音寂的清净，眼下青棠要做饭，正好派上用场。

        小厨房内早已有林坊主安排的各类蔬菜瓜果、锅碗瓢盆，应有尽有。原本林坊主知道她要下厨，还想派个人来给她打下手，却被青棠一口回绝了。

        她虽然才第二次做菜，但是有一线牵在一旁搭档，帮她安排事宜，万事可无忧。

        青棠按照一线牵所说的，将材料一一准备好，便在厨房里头开始大展身手，噼噼叭啦地捣鼓了起来。

        许久过后，青棠端出几盘菜，如珍似宝地放在食盒之中，便朝着大厅走去，岳音寂他们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岳音寂支着下巴，一脸懒恹恹，有些无精打采地坐在大厅里那张大红酸木饭桌旁等待。

        少年晦暗不明地看着天边群鸟飞过的痕迹，手边有一束带着露水的红花，是玄初一早摘来，供岳音寂无聊时摆弄。

        岳音寂随意摆弄一朵朵嫣红的娇花，正有些起劲时，少年耳朵忽地一动，便听见门外有熟悉的动静响了起来。

        岳音寂勾唇一笑，抬眸望去，便见到他等待已久的少女，拎着古朴的食盒，正兴高采烈地向他走来。

        少女明媚如花，素净又绝美的面容在初生柔和光下显得格外地圣洁，彷佛全身每一寸都在闪着光芒。

        她迎着光芒缓步而来，脸上的笑如同四时的繁花，又如同乐人正在奏着乐曲的开篇，不经意间撩拨着少年的心弦。

        岳音寂被那抹笑晃了眼，有些不自觉地移开了视线。

        青棠浑然不觉，只笑着给他行了个日常礼，便将食盒内的吃食一一摆在饭桌之上，顺便替他布好菜。

        少女表面如常，心里却很是兴奋。

        毕竟这一次，是岳音寂这个小白鼠主动要试吃她做的菜。

        少年随意一看，视线便落在那一大碗的合欢花米粥上，青棠见状，连忙兴致勃勃地向他推荐了起来。

        “主上，这是合欢花粥，是我用梗米、合欢花、红糖等等混合制成，味道绝对一绝。但凡只要老人小孩喝过，都说好。”

        少女说完，手下便是一转，指着一旁茶杯便又继续介绍了起来。

        “这壶是合欢花茶，取用合欢花、白芍、酸枣仁、柏子仁等等若干，一起泡制而成。茶色醇香，可补气安神，缓解疲劳，主上一定要试试看。”

        “还有这道，合欢蒸猪肝。是选用上好的猪肝切片，放于合欢水中蒸煮而成，很是美味。”

        她逐菜介绍，一旁玄初也随之用银针验过，银针不变，均可安全食用。

        岳音寂扫了一眼桌上的吃食，一菜一粥一茶，虽然简简单单，看着却是下了一番苦功夫，色泽倒也可以，摆盘也算得上很别出心裁。

        只是有些可惜了。

        他这个品尝的人除了百毒不侵，还没有味蕾，尝不出任何味道，这番心血终究是白费了。

        岳音寂没有动筷，启唇开口道：“撤下去。”

        青棠杵在一旁，笑容肉眼可见地淡了下来。

        岳音寂不会吃，她早就预料到了。

        说不上失望，只是觉得有些可惜，还有一丢丢生气。

        本仙子厨艺这么好，难得两辈子都给同一个人做一顿饭，偏生这个人还两辈子都吃不上。

        上辈子李遂清那顿饭被小屁孩给毁了，还算情有可原。而这辈子的岳音寂，简直有些不识好歹。

        怀疑她是吧，她压根就没想要取得他的信任，她只需要好好地呆在岳音寂的身边，阻止他悲惨结局的发生，拥他为帝，历劫成功，顺顺利利地渡过这一世就行。

        虽说只要能保住她的饭碗，其他的，她吃点亏也是可以的，但事到如今，青棠多少还是有些愤愤不平。

        你丫的，混蛋岳音寂，浪费我一番心血。

        许是察觉到她的怨念颇深，岳音寂及时阻止了青棠收拾的动作。

        在青棠的注视下，终于抬起筷子，夹起一块合欢猪肝，细细嚼咽品尝了起来。

        青棠见状嘴角带笑，立马舀了一小碗合欢花粥，送至岳音寂的面前，还贴心地重新倒了一杯合欢茶给他备用。

        岳音寂心中有些好笑了。

        不过一会，少年便一一吃完了，脸上仍是那副慵懒的模样，叫人瞧不出丝毫情绪出来。

        也不知道他刚刚那一顿早饭，是美味绝伦，还是寡淡无味，亦或是难吃至极？

        青棠明亮的眸子看着岳音寂，忐忑出了声。

        “主上，这味道如何？”

        岳音寂凤眸一抬，本想敷衍一番，却在少女希翼的眼神中，硬生生地改了口：“不错。”

        不错

        这评价，简直出乎了青棠的意料，青棠一时信心大作。厨艺这一块，她果然有天赋，第二次做，就进步突飞啊。

        许是过于欣喜，青棠都开始招呼起一旁的“玄初”苏云帖。

        “玄初在主上身旁尽心尽责，想必早饭也没有吃就当值，不妨也来试一试。”

        修行之人饮食清淡，青棠特地只舀了一碗清粥递了过去，苏云帖瞅了一眼岳音寂，得到对方应许后，方才接过那碗粥，道了声谢。

        然而只一口，他便皱紧眉头，神情有些震惊到呆滞。

        这粥，是怎么可以做到如此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

        苏云帖嘴里很是难受，仿佛他的舌头被迫分成几块，只一口，便各自领味了人生的酸甜苦辣咸、糊渣粗糙粘。

        这粥，简直难以下咽！！

        他刚要吐出，谁成想，自家主上轻飘飘一个眼神就瞥了过来。

        苏云帖：……

        他举着碗，生无可恋地喝完，舌头被迫大彻大悟，彻底归于麻木。

        大抵是他呆滞的神情跟平日里一比，不太明显。青棠丝毫没察觉，只乐着问道：“怎么样，不错吧。主上都觉得不错的，那味道自然是可以。”

        苏云帖艰难出声：“还还可……”

        “有品位，既然你如此喜欢，那剩下的粥都归你了。”

        青棠此话一出，苏云帖表情难得有些龟裂，看着青棠的粥有些苦大仇深。

        这要人命的东西，全喝完，他怕是要上吐下泻啊。

        拒绝两字还没说出口，一旁的主上便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苏云帖：……

        苏云帖视死如归地将粥喝得一干二净，立马就找借口遁走了。

        青棠很是开心，没想到自己做饭被别人认可了，比自己吃了还开心。

        看着苏云帖匆匆离去的背影，青棠不知为何，想起食神话本中的场景。

        美食的至高之境，便是让尝过之人，如沐浴于朝阳中奔跑，追忆似水初恋。

        她煮的粥居然好喝到如此境界。

        不愧是苏云帖，老铁很是给力，溜溜溜。

        青棠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在心里暗自盘算起未来。

        等蘅阳帝君历劫成功，她回到天界后，定要去拜访食神一番，顺便劝说食神一起在天界入伙餐饮副业，就算不成功的话，她也可以学习学习，偶然开开小灶，何乐而不为啊。

        青棠有些乐。

        青棠收拾得很快，刚弄完从小厨房出来时，便瞥见林坊主满脸笑意，身后还带了一个姑娘，前来来拜见岳音寂。

        那姑娘一身烟紫色纱衣，带着白纱帷帽，虽瞧不清面容，但也不得不夸一声娇软佳人。行走之间摇曳生姿，娉婷婀娜，花香四溢，端是是娇柔美人骨。

        连青棠都忍不住在心里赞叹道，果真是“美人乡。”

        也不知道大厅之中的岳音寂，看见美人的那一刻，会作如何感想。

        青棠略微思索，竟有想象不出来。索性重新进了厨房，沏了壶新茶带上糕点，沿着大厅的方向过去，亲眼瞧个究竟。

        路上刚巧便与林坊主撞面了。

        青棠这才得知，岳音寂和那姑娘已经在后院的美人池凉亭乘凉了，而林坊主过来此地，正是为了准备些糕点茶水。

        来得正巧，眼下的糕点茶水，正正好。

        青棠两人端着茶点，行走在曲折水廊之中，前方不远处，正是岳音寂他们所在的凉亭。

        还未靠近凉亭，便有女儿轻歌入耳，相思缠绵。

        青棠抬眸望去，便见挂满纱帘的凉亭之中，朦朦胧胧，有一绝代美人正在轻盈起舞。

        那美人于薄纱之中翩翩起舞，身轻如蝶。一双柔弱细腕来回婉转舞动，伴随着哀怨凄婉的思念歌声，忽而高高举起，忽而又回旋于下。她轻扭身姿，将长袖一甩，曼妙舞姿之间尽显体态之柔弱。

        有诗云：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

        水上清风轻抚过，亭中挂在的纱帘也随之起舞。

        层层纱帘飞舞之中，终于露出美人的真容。绝美容颜，眼波脉脉，梨花带雨落下的那一滴泪，竟有股柔软破碎之美。

        青棠一时竟看得有些痴了，愣在原地，待到一旁的林坊主出声提醒，方才缓缓回过神来。

        林坊主见状，有些好笑地打趣她道：“没想到无欢姑娘跟主上身旁的玄初一样，竟然也被我家花魁娘子迷了眼发了痴。”

        青棠闻言一笑，待反应过来，才意识到了林坊主的话。

        玄初？？苏云帖？？

        她瞬间想起苏云帖那天来“了断旧缘”的话。

        青棠当时便猜测那位奇女子，十有八九就在宜春楼里。

        依着林坊主所说，眼前正跳舞的娇软美人，莫非是让铁树仙人曾动过心的奇女子？

        青棠不可思议地看着凉亭之中的那抹俏丽身影，小心翼翼地跟林坊主打听着这位花魁娘子的生平经历。

        林坊主知她没有坏意，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便道起了这位苦命的花魁娘子。

        眼前舞动倾城的美人，是这宜春楼闻芳十里，常赠人紫藤花的花魁娘子——叶隐歌。

        正所谓“密叶隐歌鸟，香风留美人。”

        叶隐歌人如其名、偏爱紫藤花，浑身美人香，担得起这一句“香风留美人。”

        听林坊主所说，叶隐歌初来宜春楼时，没有丝毫记忆，浑身破败，如同流浪失智的乞儿一般。待到后来，叶隐歌渐渐地也能说些了话，只是常歌常舞又常泣，娇娇弱弱的样子，惹人心生怜惜，也容易受人欺负。

        后来幸得机会，借着一舞惊华，被人拥为“三绝花魁”，舞绝，音绝，花绝人更绝。

        只是宜春楼势力较弱，慢慢地便开始有土豪劣绅、绮襦纨绔来滋事生非，企图带走叶隐歌。林坊主知道她一旦落入他们手中，便如同掉进狼窝，被肆意糟蹋。林坊主拼着容颜被毁的代价，堪堪护住了她。

        后来有岳音寂暗地里替他们做主，收拾了那帮人，事情才得以平息下来。

        林坊主说到此处，不免落泪。她们此番前来，便是为了跟主上道谢，谢岳音寂的仗义相助。

        青棠闻言，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没想到这姑娘的身世如此地可怜。

        林坊主又继续道：“隐歌貌美柔弱，此地不宜久留。先前是借着她锁骨间的紫藤花印，想帮她寻找家人，多番寻求无果只能作罢。如今瞧见无欢姑娘本事大，奴便想要求姑娘帮帮隐歌，宜春楼上下感激不尽。”

        青棠应了声好，刚想出声，便瞥见凉亭之中，那抹慵懒红衣身影旁，放着一架古琴。纱帘飘动时，青棠看到分外清楚，古琴旁边正是一束紫藤花。

        有什么快速地在脑子汇聚成线。

        琴声，紫藤花，苏云帖

        青棠猝不及防地想了起来，终于在这一刻理清楚了脑中的乱麻。

        苏云帖的凡间人世卷轴里分明写着，小道士还未上天界时，唯一爱好就是在紫藤树下画画弹琴，他日日守着紫藤树，做科仪颂道经。

        紫藤树或许便在这日积月累的求道中，有了灵识，如同她一般，化成了人形。

        月老当初话中那段不寻常缘分，想必就是眼前的女子——紫藤化身、带有紫藤花印的花妖，叶隐歌。

        青棠突然意识道：苏云帖和叶隐歌这两人，怕是已经有两世羁绊，而这一世极有可能是他们第三世的羁绊。

        这两人的关系也太过错综复杂。

        一个依附柔弱，一个郎心似铁。

        一个遗忘前事，一个了却旧缘。

        这一对，她这个姻缘殿的小红娘，看得都有些束手无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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