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见（一）
冷了大半个冬季的气温，终于开始有回暖的迹象，冷寂许久的小公园也恢复以往的热闹。
言兮之也不例外地被拉下来晒太阳，顺便当搬家的‘苦力工’，一手拿着棒棒糖，一手抱着书包，坐在一堆物品旁边看守着。
白溪浔和温瑜秋来回跑上七八趟，才把东西全都收拾干净，温瑜秋擦净手上的水渍，抱起言兮之:“搬家也不喊我帮个忙。”
“这不是有搬运工嘛，我就搬个自己的书本什么的。”白溪浔揉揉胳膊，倒吸几口气，“我哪想得到这书这么重，知识的力量果然是我无法承受的。”
“中午一个人吃饭吗？来我家吃？”
“不了，去外面吃呢，那几套卷子我明天给你啊。”
“好。”温瑜秋捏捏言兮之的脸，柔声哄着，“和姐姐说再见。”
“溪浔姐姐再见。”言兮之很敷衍地和白溪浔说再见，她现在只想好好吃糖，最好能快点回家，她一点都不喜欢在外面玩。
尤其是这里，靠近公园的地方。
要不是温瑜秋看见白溪浔在这儿搬东西，她才不会出现在这儿，更不会一个人坐着，唯一得到的好处就是她哭了一顿然后获得一颗糖果。
“之之不开心吗？”温瑜秋看着言兮之恹恹的样子，又想到前面她哭得撕心裂肺的模样，有些想不通，应该不是不喜欢白溪浔的原因吧？
“不开心。”言兮之小嘴一瘪，趴在温瑜秋肩膀上，本来压下去的委屈又涌上来，远处传来的嬉笑声让言兮之更加烦躁。
“可以和姐姐说说原因吗？”
“不想待在这里。”言兮之揪起温瑜秋落在肩上的发丝，绕在指尖卷着，“我不喜欢这里，他们好吵，还很坏，我不喜欢，我一点都不喜欢这里……”
言兮之想说的太多，但一开口，一回忆起来。就好像被拽进海水中，上不见光下不见底，漆黑一团听不见任何声音。冷得她全身寒颤，连带着嗓子都被堵塞，被压迫得喘不上气。
“之之，之之，之之……言兮之！”
温瑜秋忽近忽远又急促的呼唤，让言兮之倏然从那窒息的海域挣脱出来，猛得呼吸一口气，愣愣地看向温瑜秋。
“之之，你还好吗？”温瑜秋有些无措地扶着言兮之。
明明一开始还好好的，说着说着就突然开始哭喊着，甚至动手，怎么安抚都冷静不下来，直到回家后才安静下来。
“嗯？我没事。”
言兮之恍惚一会，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外面，她被温瑜秋带回家了，这是她第二次到温瑜秋家里。
干净整洁的茶几上摆放着花瓶和书本，下面放着毛茸茸的地毯，前面是大屏电视，阳光从侧面的落地窗照射进来，餐桌上还放着水果和两只猫猫水杯。
温馨而漂亮，言兮之看上几眼，抱住温瑜秋，闷闷地开口:“姐姐。”
“嗯，姐姐在。”温瑜秋拍拍言兮之的背，松一口气，“要回家吗？”
言兮之趴在温瑜秋怀里昏昏欲睡，迷糊之间听见温瑜秋问她要不要回家，下意识地摇摇头便沉沉地睡去。
再醒来时已经到午餐时间，言兮之一脸委屈地抓住被沿坐在床上，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摇摇欲坠。
她有起床气，至少冬天是有的，早上被温瑜秋叫醒时没能对她发火，现在也是一样，只是言兮之和别人不一样，她不生气就会开始委屈。
“之之？怎么又哭了？”温瑜秋把人叫醒后便转身整理一下书桌，再看过去时言兮之就红着眼眶坐在床上，连忙过去把人抱起来。
她现在对言兮之掉眼泪这件事是怕了，要说好哄也确实是好哄，只要她抱着，或者远离让她不舒服的地方，立马就不哭。
但一哭就哭得撕心裂肺，她都怕言兮之把嗓子哭坏了。
“困。”言兮之被抱起来后就立马趴在温瑜秋肩膀上，她很喜欢被温瑜秋抱住的感觉，好像被抱住就能解决所有问题，把眼泪憋回去，闷闷地开口撒娇，“不要吃饭，要睡觉。”
“乖，吃完再睡好吗？”“好。”
言兮之很好哄，只要温瑜秋开口，她便会乖乖听话，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听话？
好像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她就变得和以前不一样。明明不爱哭，不爱说话，不喜欢和陌生人待在一起，也不喜欢肢体接触。
可她还是在温瑜秋面前哭过好几次，和她聊天，被她抱在怀里，摸摸脑袋捏捏脸，她甚至还想再贪心一点，再和温瑜秋多待一会，多靠近一些。
言兮之觉得，自己或许是在渴望得到温瑜秋的温柔。
也许是渴望吧？她也不明白这个词的含义。
·
“之之，去洗澡。”
“不洗不洗，我不会。”
温瑜秋一把捞起在床上打滚的言兮之，扛到浴室门口:“第一次不是会吗？快去洗，姐姐只和干净的之之睡觉，脏脏的之之就只能一个人睡客房哦。”
言兮之笨拙地抱着厚重的衣服，踩着小碎步贴着温瑜秋:“可是我真的不会洗，那天就冲了一下而已。”
“那要怎么办？”温瑜秋垂眸看着言兮之，她知道言兮之在打什么主意，可她也不会帮小孩洗澡啊，至于小时候温瑜寒是怎么帮她洗的，早就记不清了。
“姐姐帮我洗。”
“可，姐姐不知道怎么帮小孩子洗澡。”
空气一瞬间冷却下来，言兮之手指收紧抓住衣服，也是，温瑜秋又和她没关系，能被留下来睡温暖的床已经很好了吧。
“我……”
“你……”
“你先说。”
“姐姐先说。”
温瑜秋咬咬舌尖，叹一口气把言兮之手中的衣物拿走:“先不洗了，要不要喝牛奶？”
“有巧克力味的吗？”
“有。”温瑜秋抱着言兮之走到冰箱前，拿出两盒巧克力牛奶放进锅里热好，和她一起坐在沙发上喝，“之之也喜欢喝巧克力味的？”
“喜欢，因为好喝。”言兮之捧着热牛奶喝得开心，小脚丫抵在板凳上一摇一摆，没有人知道，其实她很容易满足。
喝完牛奶温瑜秋又带着她坐在地毯上画画，言兮之对五颜六色的蜡笔毫无感觉，她只拿了黑色，蓝色和紫色。
“不要其他的颜色吗？”“不要，不喜欢。”
温瑜秋慢慢地画着，大部分视线都被言兮之的画吸引去。她画得很快，黑乎乎的天空加一点点蓝色和紫色。黑漆漆的土地长着黑色的树，挂着黑色的叶子，还有一团小小的黑色火柴人坐在树下。
漆黑一片的画上，蓝色和紫色都变得毫无存在感，温瑜秋手微顿，张张嘴最后还是咽下话语。
倒是言兮之画完欣赏一番，便凑去看温瑜秋的画，脸上的表情有一瞬的僵硬。
看看自己的再看看温瑜秋的，最后看向那盒蜡笔，言兮之拿起几只蜡笔，在那团黑漆漆的颜色上学着温瑜秋的画，开始上色。
想学着温瑜秋画出浅蓝渐变的漂亮天空，可不管言兮之怎么涂，她的天空都是漆黑一片，红色的太阳也十分暗沉。
言兮之咬咬唇，把目标转向地面上的小河，又转向花草树木，转向火柴人……努力好久好久，最后的结果还是一团黑漆漆的画。
唯一的不同就是，这画比原来的更脏了。
“……”言兮之盯着画几秒后，把那些蜡笔上的黑色弄掉放好，垂着头沉默地坐着。
她画不出来温瑜秋的画，就像她羡慕别人的快乐一样，是她得不到的东西。
就像那些大人说的一样，种子出生在臭泥塘里，就注定不会长成一朵傲人艳丽的红玫瑰，臭水沟里也不会有可爱的猫猫，只会有人们厌恶的小老鼠。
言兮之不想做小老鼠，也不想当红玫瑰，她把自己当成浑身是刺的荆棘，偏要和那些人挤在同一个阳光下，让人讨厌又让人害怕，缠绕上去，还能让人和她一起痛苦。
“之之。”
温瑜秋轻唤的声音让言兮之从杂乱的思绪里走出来，她抬头便看见温瑜秋拿着白色蜡笔，怀抱住她，牵引着她的手在纸上描绘。
“之之，夜晚的天空是不会有太阳的，但它会有星星和月亮，夜晚的城市是黑暗的，但人们会开灯。夜晚不能闲步看鱼游，但可以看月上柳梢头，夜晚的小河上没有儿童弄钓舟，但会有斜缆着钓鱼艖。夜晚看不到晴明风日雨干时，但可以看疏林噪晚鸦的美景。”
“所以之之，不要一味追求着白昼，只要你愿意看，即使是夜晚，也会有令人流连忘返的美景。”
言兮之听着温瑜秋的话，看着那一张漆黑一片的画，在温瑜秋的画笔下开始充满生机，富有活力。
不再是一片黑暗，有耀眼的星星月亮，悠闲的孤舟垂钓，立在枝条上的小鸟，还有星星点灯的灯火。
“可是姐姐。”言兮之带着哭腔开口，“我看不见这些景色。”
我现在，只看见了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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