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模特

第二天下午醒来时，余晴已经把刘菲繁生日会上发生的事情忘得差不多。

        被窝是冷的，余晴依稀记得晨间林飞羽早起离开前在她耳边说得回学校。她睡得迷迷糊糊，他在她脊背上亲吻，临走前倒是体贴地帮她把睡衣穿好了。

        余晴起来洗漱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做了个梦，梦里她也在过生日，然而具体发生了些什么她却不记得了。她一边刷牙一边在手机上刷朋友圈，有时差的代购们刷了满屏的广告，余晴看中一个包，问价后才发现自己微信钱包里的余额只剩五位数。

        余晴放弃了买包的念头，去厨房里倒水喝，迎面碰上了来做卫生的阿姨。相熟的家政热情地和余晴打招呼：“余小姐，今天起得这么晚啊？”

        余晴应了一声，见她在吸地，于是汲了双拖鞋去开放式西厨，隔着半间屋子和她絮絮闲聊。

        “今天外面天气真好，余小姐打算出门吗？”

        “看情况吧。”余晴往窗外看了看，阳光倾泻般涌入，明亮得让她几乎感觉陌生。

        她平时窗帘都只开半扇，但阿姨为了保洁，倒是将所有窗帘都拉起来了，还把窗户推开。四月的暖风从窗外吹进来，甚至掀起余晴颊边的灰发。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阿姨聊天，一边从冰箱里拿出草莓放在水龙头底下冲洗，目光闲散地在房间里游荡。她瞧见茶几上的花瓶里不知何时插入了鲜花，她认不出是什么品种，但花瓣重重，白得柔弱，仿佛颠倒众生，倒也算赏心悦目。

        余晴大声问：“阿姨，你又给我带花了？”

        “啊，是啊。我家附近的花市最近都在卖这个，我看也很漂亮啊。”

        余晴端着盛满草莓的盘子走到客厅，坐在沙发上打量花瓶，才发现花朵外层的花瓣泛着淡淡粉色。她问：“这是什么花？”

        “是芍药，”保洁阿姨停下来看了看，“叫什么，戴维斯上校。”

        余晴不懂花，从前若还敢说认得玫瑰，后来见过月季和开得小的洋牡丹，便不再口出狂言。她在手机上搜索，没找到“戴维斯上校”，倒搜出个“欧维斯上校”，是国产芍药，名字倒十分欧美。

        “阿姨，谢谢你给我带花。”她往后靠进沙发柔软的垫子里，目光从重瓣的芍药上移开，望向窗外的晴空，“多少钱，等会儿我微信转给你。”

        “不用不用，余小姐你太客气了。这点花值不了几个钱。”

        话是这么说，余晴算了算，还是发了个200元的红包。

        她从前因不懂花还耿耿于怀过一阵，觉得自己离高雅又渐远一些。她后来释怀，倒不是因为真的与无知和解，而是明白懂花带来的附加价值于自己而言并没有太大意义。

        对她这样的女人来说，修身养性或许能陶冶情操，但她所处的环境始终要剥下她的面具，必要她忍受血淋淋的现实；而艺术与学识加在她身上的光环，如作为一份筹码，在她所处的市场里连一点添头都算不上。余晴在与自己和解时，只惋惜自己没有更早地看清这些。

        四月下旬，余晴刷朋友圈时看到叶文远说剧组总算拿到了f大的拍摄许可，感谢的文字写了一大串，配图是一条开满樱花的林荫路。她点了个赞，切到消息列表，恰好看到林飞羽发来的新消息，问她最近有没有空。

        自刘菲繁生日，余晴已经有一阵子没见过林飞羽。他虽然经常给她发消息，但她并非每一条都能及时回复。他们这样的同城异地恋一定不是少数，但对大学生来说或许十分煎熬。

        余晴没有马上回复，林飞羽便和平时一样，发来一些照片。余晴看了一眼，这次的照片里有健身的自拍、在图书馆的自拍、在路上的自拍，还有一条樱花道的照片。

        她后知后觉想起来，f大有一条种满了樱花的林荫道，叶文远朋友圈里的照片和林飞羽发的照片恐怕都在这里拍摄。

        领悟了这一点，林飞羽这些天发来的只言片语便有了新的破译思路。余晴重新看了一遍，恍然原来他这是在问她要不要去f大。她原本也没有什么安排，外面阳光正好，于是从衣帽间里捞了条连衣裙换上出门。

        一路交通顺畅，今日竟也难得没有堵车。余晴有林飞羽的课程表，但找过去的路上竟还偶遇了叶文远的剧组。周围虽然拉了线，但远远地，余晴瞧见叶文远坐在导演椅上，戴着□□镜，嘴角狠狠撇着，十分不高兴的样子。

        不远处樱花树下，摄像机前站着两个面容姣好的男演员，各自脸上神色都显得漠然，工作人员簇拥在旁给他们补妆。这么远远看去，倒也看不出哪个才是那睫毛长长的主角。余晴虽然好奇发生了些什么，但也不想掺和进人家的公事里，转身还是朝着林飞羽的教学楼去。

        途径一幢教学楼，余晴发觉有些眼熟。她一共没来过f大几次，更别提走进这些教学楼，印象最深刻一次便是和林飞羽一起上课。余晴在脑海中回忆一圈，出乎自己意料，竟真的想起她在这里旁听了那堂讲师颇为抢眼的文学鉴赏课。

        虽然要说那天上课讲了些什么，她已经不记得，但仍记得那位名为虞吾的讲师身上有股淡淡的檀木香气，皮肤细腻，锁骨深陷。

        待抵达林飞羽正上课的教学楼，距离午饭时间仅剩十来分钟，亦是下课时间。余晴才在楼外长椅上坐下来没多久，教学楼里头就熙熙攘攘涌出不少学生。她拿着手机有一搭没一搭看着，眼角余光瞥见无数青春面孔，心中感慨年轻真好。

        她的感慨来不及持续一分钟，便有年轻男孩上前来询问是否可以加微信。余晴为了防晒戴着渔夫帽和口罩，闻言不禁觉得好笑，当下便拒绝。

        男孩失落地走开，余晴笼了笼帽檐，只当刚才是场小打小闹，甚至无意去深想对方行为背后的心理。

        她又等十来分钟，校园里传来十二点的钟声，教学楼里已经没有学生再往外走。余晴心说林飞羽不会是逃课了吧，正犹豫着是否要发消息问他，终于看到林飞羽从教学楼里走出来。

        她轻声唤他：“飞羽。”

        “晴晴？”

        看着眼前戴着黑色渔夫帽的女人，林飞羽叫出女友名字时还带着明显的犹豫和试探。他走出教学楼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长椅上的人，但没敢往那方面想。

        余晴先把口罩拉下，再把帽子抬起来，指甲上银色的钻在阳光下闪出刺目的光。她对林飞羽露出一个懒懒的笑：“认不出我了？”

        “当然不是。”林飞羽先是一愣，随即小跑靠近，伸手扶余晴站起来。

        他脸上露出笑容，惊喜开心的样子倒不似伪装。余晴扫了眼被小男友牵着的手，与他悠悠往前走，问：“饿了么，中午想吃什么？”

        “附近有个食堂，”林飞羽顿了顿，“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我不饿，出门前吃了个苹果。”余晴补充道，“还喝了半杯酸奶。”

        “这也太少了。”

        余晴微笑了一下，没说什么。两人沉默前行，余晴感觉小男友有心事，却也不点破。她并非不知心，只是不想唐突他。他不说，她当然也不会问。

        最终还是林飞羽打破沉默，问她：“怎么突然想到来f大了？”

        这在余晴看来，是个有趣的问题。她确信自己不曾对林飞羽的短信会错意，而小男友此刻的口吻亦非明知故问的调情，那这便意味着他实在心事重重。

        转瞬间，余晴的心中已有十数个想法飞驰而过。他另有所属？不是不可能，但可能性太低。他方才偷腥？同上。林飞羽家里出事？她虽然不记得他父母做什么，但按自己的习性推测，如果是不稳定的工作，她也不会和他维系感情，毕竟麻烦早在开始前就该被解决。

        待开口回答时，余晴的语调里还带着听不出伪装的浅浅笑意：“听说这里的樱花开了，所以想来看看。”

        林飞羽牵着她的手不知为何收紧了些，他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是啊，樱花都开了。”

        他提出带她去林荫道看樱花，余晴没拒绝。路上林飞羽的兴致明显高出许多，思绪也回笼，又如平常一般说些校园里的事，大多还是围绕着训练和课堂。

        “说起来，上周有剧组来学校拍摄，刚刷朋友圈看到有人发他们在樱花道上拍摄，”眼看还有一个拐弯就能抵达目的地，林飞羽突然道，“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我刚来的时候也看到了。”余晴应了句，但没说自己和剧组导演的关系。一来她觉得这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二来她不觉得林飞羽有必要知道她的投资活动。

        眼前已经有淡粉色花瓣翩然起舞，再走几步便是f大的著名景点樱花林荫道。这时候，林飞羽却停了下来。

        余晴转身看他，见他颇为郑重，心中虽然不意外，脸上还是做了个挑眉的表情：“飞羽？”

        大学生的五官英气十足，眉宇、鼻梁、嘴唇、脸颊，无一不是英俊的造物，已然长开为成年人的模样，此刻脸上却露出些带少年意气的紧张和郑重。

        “我有一件事要和你说，晴晴。”

        “什么？”

        小男友还牵着她的手，虽然能感到他的紧张，但余晴并不觉得这样郑重其事的形式会和感情有关。她等待林飞羽开口，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思绪却已经沿着这条路前往那条樱花道上工作的剧组。也不知他们拍摄进度怎么样了，现在是在休息吗？她投了钱，叶文远说她算执行制片人，她该关心自己的投资。

        林飞羽倒没有察觉余晴的走神。他长呼出一口气：“我要当模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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