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笨蛋鱼
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翻涌而上，宛如饥渴难耐的人，迫不及待打开碳酸饮料。
铝罐拉环拉开，罐内空气瞬间冲爆，发出一声令人舒爽的“滋”，而后大口大口灌进口腔中，气泡弹跳的冰凉刺激，在舌尖上迸发。
酥麻刺痛，酸中回甘。
过于强烈的情绪，让越盈的大脑直接短路。
直到出了派出所，风拂过，微凉的触感才使越盈猛然回过神来。
她下意识看他。
燕行懒懒地半敛下眼睑，淡色的薄唇微微抿着，神色一如既往地平静。
要不是眼角那一块嫣红。恍惚间，她可能会真的以为，方才那一切全是幻觉。
可他的表情让越盈愈发迷茫。
刚才他的举动有什么深意？为什么选择了更为私欲的制服手段？他是不是对她……
余情未了？
那为什么现在又是这副若无其事的表情？
一个接一个的想法冒出，惴惴不安和无端的期待像蚂蚁一样啃食着心脏，撕扯、酸痒，催促着神经赶紧开口询问。
百般折磨，却苦不堪言。
抿得发白的唇瓣微微颤抖，吸上小口气，再度合上。
越盈兀自瞥掉这种发散的胡思乱想。她关注眼前事：“燕警官，你要不要买点擦伤药？”
燕行微顿，没搭理她。
“你的眼角擦伤了。”因为起因在自己，越盈不喋不休，“我觉得还是赶紧处理一下比较好，免得待会儿……”
燕行充耳不闻。
说着，恰好路过一家药店。
燕行一声不吭地走了进去。
越盈：“？”
这究竟是听进去了，还是根本没听？
越盈满头问号，连不上燕行匪夷所思的脑回路，索性忙不迭用腿脚跟上。
买完药，越盈四处张望，发觉附近根本没有可以休憩的地方。最终只能随意找了一个空地方，脱下西装外套当坐垫。
而后拍拍旁边。
燕行冷晲了她一眼，拉直唇线，坐下。
没预料到他竟然会真的坐下，越盈眼睛微微睁圆，随即低眼，敛下心中迸发的喜悦。
她看向放在二人中间隔开距离的塑料袋，一言不发地倾身，打算翻出袋中的擦伤药。
拉开提手，看清袋里有着的药品种类，越盈微微一愣。
药是燕行买的。
他似乎对这类药非常熟悉，待越盈进去找到他后，他都已经付完款了。
越盈敛眉，平静地忽略跌打损伤的喷雾，将棉签和碘伏递给燕行。
燕行微顿，没有接过，看她：“眼瞎？”
越盈一顿，茫然：“什么？”
燕行：“喷雾没看到？脚踝不痛？难不成连视觉痛觉都下降了？”
“我没有是因为……”甜滋滋的感觉去而复返，越盈没在意他恶劣的口吻，怔怔解释：“我以为这是你买回家备用的。”
燕行扯了下嘴角：“难道越律师想在取证时一瘸一拐的办事？”
事关事业，越盈赶紧垂眸，拿起喷雾，在疼痛已久的地方喷了几下。
越盈这边上得顺，燕行这边就有点艰难了。
派出所较为偏僻，附近厕所镜子湖泊一概没有，脸又是视角盲区，燕行只能听从越盈的指挥，再凭感觉盲目瞎涂。
“不是，是右眼。”
燕行停顿，换手。
“还要在上一点。”
燕行手往上。
“太上了，再下来一点。”
燕行再度停顿，这趟索性破罐子破摔地放下。
他挺直腰板，居高临下地凝视越盈，随后慢慢向她的方向前压。
越盈：“？”
逐渐靠近的俊脸令越盈心如擂鼓，可她到底不是恋爱脑。在这不对劲的姿势之下，越盈身体后仰，与他拉开距离，而后抬起手制止。
“燕警官，身为一名刑警，要遵守法律法规，这样有点不太合适。”
有点恃帅行凶了。
燕行瞬间冻结，后知后觉意识到这句话的含义，眼尾下压，不悦道：“越律师请不要想太多，我只是想借用你的眼睛，当下镜子。”
“……”
越盈尴尬地“哦”了声，强忍羞涩坐直。
距离忽然拉近。
越盈呼吸一滞，随即稳住心态，直视他，“请便。”
闻言，燕行顿时低眼，重新拿出一根棉签。
暗地勾勒过无数遍的脸庞近在咫尺。
天生冷感的眉眼，微抿的淡色薄唇，以及此刻倒映着她的神情的丹凤眼。
凤眼尾端微扬，浅浅的内双随着眨眼似有若无地浮现，下方浓密的睫毛扑朔，一下下刮蹭着心尖。
心跳不受控地加速，如同回应般一声一声猛烈又响亮。
生怕被燕行听见，她欲图强行减轻，可这匹野马非但没有减速，甚至还有愈演愈烈之势。
四目相对，鼻息交缠。
棉签上得没轻没重，相当僵硬。尽管当事人连眉头都没皱一个，越盈依然看得直皱眉头。
还未等她提出帮忙，一道微信铃声从口袋里响起。
暧昧的氛围一触即破。
越盈忙退一步，试图远离热源，降降火。
同时，僵硬的动作恢复如常。
她点下通话键：“盛哥？”
燕行放碘伏的动作一顿。
“小越啊……”盛平刚开口说了三个字，就被何初曼一把挤掉，“盈盈，听说你进派出所了。现在怎么样，还好吗？”
越盈不自觉放软语气：“没事，只是一点小事。”
“那就好那就好。”何初曼说，“我还以为你和燕行尬到令人发指，然后互相起舞弄清影，舞到派出所去了呢。”
越盈拳抵嘴唇，低眼轻笑一声。
碘伏瓶重重磕在瓷砖上。
越盈心下一惊，看他。
燕行神色寡淡，扫了她一眼，“谈好了没？”
眼角处的伤口经过处理，变得更为嫣红，令他看上去相当火大。
越盈不明白他这怒火从何而来，乖乖点头。
“那就赶紧叫车。”燕行瞥了眼白皙的脚踝，“有能力不打的，难不成还想上公交抢老弱病残专座？”
“……”
出租车内。
越盈头靠窗户当低头族。
饶是车内时不时的颤抖磕得脑壳疼，她也不太想靠近燕行。
燕行冷不丁喊：“越盈。”
越盈侧头。
燕行：“你当年追小偷的胆子呢？”
越盈直起身，不明所以：“什么？”
“当年小偷偷你一个钱包，你立马反应过来，又喊又叫，追着他跑了好几公里，起劲的要死。”燕行语气难得翻起波澜，只不过话里话外全是嘲讽，“怎么？从警校退学，就成了哑巴？连个色狼都喊不出来了？”
这。
是到复盘时刻了么？
越盈自知理亏，也不计较他话里画外的恶劣。深吸一口气，平缓心态解释：“我当时不叫是因为我觉得在车厢里，我有信心能抓住他。”
燕行：“那你抓住了么？”
越盈反问：“那不是你抢先了么？”
“……”
燕行气笑了。
“而且。”既然燕行不想维持表面的和平，那越盈索性将这件事的真实情况，揭露到底，“当年能跑这么起劲，全靠旁边的你跑得比我还快。”
“……”
燕行滚了滚喉结，不置可否。
——冷场。
越盈偏回头，看向车外。
窗户倒映着艳丽的脸庞，车外景象快速飞过。
思绪情不自禁跟着飞走。
因为往事提起。
她想起他们第一次相见时的场景。
-
大学新生报到，越盈和越嘉志在地铁站候车。
正值早高峰，地铁还未到，越盈料到大抵是延误了。
她探头张望了下。
忽然间。
身后一抹淡香萦绕鼻腔。
似是晨露的湿润，又掺杂着杏花的甘甜。
和越嘉志身上的味道有点相像。
却又有点不一样。
没有那股讨厌的烟味。
鬼使神差，她往那个方向瞥上一眼。
呼吸顿时停了几拍。
男人长身鹤立，穿着休闲服，懒懒散散地斜倚着玩手机，好似没有骨头，整个人全靠手中的行李箱把手作支撑。五官深邃冷峻，具有强烈的攻击性，表情却慵懒散漫，看着有点像没睡醒的狼。
是她会喜欢的类型。
忽然。
男人似是感受到视线，回望向她。
越盈连忙收神敛眉，偷偷藏起自己剧烈的心跳。
须臾间，口袋被人一勾，顿时失去重量。
她反应迅速，猛然回头，一把拉住小偷。
小偷完全没有想到她的动作如此快速，愣了一下，猛烈挣扎起来。
被偷的手机在挣扎途中飞了出去。
落地时清脆的声音，一听就是屏幕着地，还飞了好远。
越盈心在滴血。
一个恍惚，小偷像是多次磨炼过般巧妙地逃脱。
越盈怔愣一瞬，而后把行李交给越嘉志，边追边喊：“小偷！抓小偷！”
巡警闻声而来。
越盈及巡警和小偷开启了一场持久的拉锯战。
小偷熟稔跑出地铁站，一头冲向人流量多的广场。
越盈紧追不舍，可也耐不住众多人影的阻挡。
正当视野里快丢失目标，一个身影霸道地抢夺了她所有的视线。
目光下意识追寻过去。
男人身如燕雀，脚步轻盈，手里还攥着她的手机，却三两下超过了她，眼睛直直盯着某处，往那边继续疾行。
越盈意识到他的目的，忙不迭紧随着他。
可男女之间的体力与速度终归有差别，就算越盈卯足了劲儿，却依然渐行渐远。
待越盈喘着粗气追上，男人早已制服小偷。
巡警压着小偷离开，越盈才想起自己摔个半残的手机，下意识看向他。
这才发现，男人的视线不知从何时起，早已落到了她的身上。他眉眼深邃，略带青涩，薄唇紧抿，额头泌出一层汗，顺着分明的轮廓下滑，徐徐滴落。
越盈倏地垂眼，不敢再看。低着头，试探问：“那个……我的手机。”
男人恍然般哦了声，将手机递到她眼皮底下。
“给。”
声音低沉，尾调上扬，慵懒中带着些许痞气。
短短一个字，却让越盈心尖一颤。
她道谢接过，随后余光不自觉瞟到他另一只手上的手机，屏幕俨然已经破碎。
一股冲劲涌上心头。此刻，越盈撇去了往日的矜持，咬了咬唇，猛然抬眸：“这位先生，能给个联系方式么？”声音不由有些发颤。
意识到这点，而后又虚掩性补充：“你的手机屏幕碎了，我猜大约是追捕的途中不小心给摔碎了。如果你想要赔偿，可以打我的电话。”
变扭不符合逻辑的谎言，男人似乎真信了。他打量着她，斑驳的阳光落在眼角，柔和了些许冷冽，却没有掩住那层锋芒。
直白不收敛，甚至含了点审视的韵味。
越盈心如擂鼓，却不敢泄露出一丝一毫的心虚。
还未等越盈说不给也没关系。
男人敲敲手机，悠悠道：“燕行。”
越盈：“？”
燕行一顿，又道：“我的名字。”
顿悟他的言下之意，越盈呼吸一滞。
“联系方式暂且没有，”燕行稍顿，微抿起唇，“但是可以一起去办个。”
……
久久不散去的往事，配上现实中习以为常的苦涩，撞出更为激烈的疼痛。
疼痛到了，她也不流露分毫。
成年人早已抛弃毫无保留烈到极致的爱与恨，学会了成熟与克制。
车内寂静无声。
过了好一会儿，燕行的声音飘入空中。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要换手机号？”
越盈微顿，实话实话：“好奇，但是不太想知道。”
反正肯定不是什么好理由。
“……”
空气里的尘埃上下漂浮，像是根根丝线，勾着她的心脏起伏不定。
越盈不自觉想到一个词。
钩咸饵直。
可她这只笨蛋鱼依然上了钩。
安静少顷。
正当她逐渐想放弃的时候，耳里总算有了答案。
“因为不需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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