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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愿君安康


晴光大好,万里无云。处理完黑店的事,四人一马继续赶往东边的旅程。焚临阡或许是这段时间太辛苦了,睡得极沉,压根没听见夜里的动静,耶步终于和他找到了共同话题,兴高采烈地和他描绘起了自己昨晚的英勇豪举,着重叙述了自己如何玲珑心思,胆大心细,临危不惧的。讲到“对面涌进来数十个举着铁锤的魁梧大汉”时问觞实在忍不住了:“那家店加上掌柜的一共就三个人。”

        耶步愤愤的瞪了问觞一眼,问觞自觉地闭上了嘴:“我上去就是一个横扫,汇聚了所有的力量集中于中指,狠狠指向他们”

        焚临阡不觉有疑,竟认认真真询问着:“最后怎么样了?”

        “最后当然是他们被我英姿飒爽的风姿吓呆了,乖乖束手就擒了!我随手一掏,一根麻绳天降而来,我把他们一齐捆了丢在风大侠的屋里了!”

        焚临阡点点头,眉宇间藏着一丝惊艳。

        问觞震惊得无以复加,就冲着那句天降而来就很难相信好吗!?焚临阡也是个脑子不好的吗!?

        风泽杳静静听完,突然道:“哦,我说我房里怎么多了三个人。”

        一时间,气氛突然安静下来,问觞和耶步飞速对视一眼,没说话。风泽杳略微一愣,突然想明白了什么,迟疑道:“我房间?”

        原本眉飞色舞的耶步突然安静下来,抿着唇不答话了,问觞轻咳一声道:“这个,风兄啊,想来也是瞒不住的,昨晚误闯了你和一位姑娘花前月下的美景,实在不好意思啊。”

        风泽杳脚步一滞,宛如遭了雷劈。

        问觞看他阴晴不定的脸色,心想他此刻肯定尴尬极了,想挖了地洞逃了也说不定,于是赶忙道:“我们没有多看,赶紧就走了。我理解的,你这段时间一直和我们在一起,没有机会见到心上人,恐怕也是想念得紧不过呢,人姑娘千里迢迢找到你,怪不容易的,你要是愿意,把她带着也可以,就是风餐露宿的,辛苦了点。”

        风泽杳看着她,停下了脚步。

        问觞心想难道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于是也停了步子。

        耶步牵着缰绳,自觉地和马背上的焚临阡往前走了一段距离。焚临阡莫名其妙道:“问觞阁下这么大度的吗,情敌都送上门来了,还这么处变不惊。”

        耶步道:“他俩不是一对儿。要是的话,风大侠早就凉了。”

        焚临阡一贯沉静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震惊道:“他俩不是一对儿?”

        “是啊。”

        焚临阡忍住没回头,脑海里回忆了一下平日里两人的相处,表情变幻莫测起来。

        问觞抬头看着风泽杳,等了半注香,只见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嗓音近乎泛哑:“你听见了?”

        听见什么?问觞想了一下,立马道:“没有。我和耶步从楼上跳下来时就看见你们然后立马扭头走了。风兄,我不是听墙角的小人,你信我。”

        风泽杳嘴唇轻轻一颤,低头看向她的时候,眼里快溢出的紫色就要汪洋而下,问觞一时间不知道他到底是感动还是被动了,斟酌了一会儿缓缓道:“风兄啊,人之常情,我理解。只不过下次不用在树林里,天冷了,让姑娘进屋里一样的。她跳不上来吗?你可以抱她上来的,和之前你抱我上楼一样,嗖一下就”

        “我只抱你。”风泽杳道,“她不是我的有情人,我对她没有半分念想,以前,现在,以后,都不会动一丝一毫的心。”

        问觞哑然,半晌没头没脑道:“可你们不是”

        “我推开了。”风泽杳朝她走进一步,晦暗不明的紫色宛如漩涡流转,深深沉沉地直视着她,“你信不信我?”

        问觞没有半分迟疑,立马道:“我信。”

        她信风泽杳,不是信口雌黄,而是她觉得风泽杳这样的人压根就不会撒谎。何况一路走来,这个人的性情品质如何她一清二楚,他说不是,那就一定不是。

        风泽杳弯起唇角,问觞也觉得心里轻松起来,他不多话自己也没必要问得详细,于是朝他笑道:“风兄,日后若有了心仪的姑娘,一定要先告诉我。”

        风泽杳刚弯起的唇角瞬间上不来了,问觞看他逐渐冷淡下去的眉眼,很摸不着头脑,赶紧又添了一句:“风兄,我拿你当知己呢。最好的那种。”

        风泽杳沉默半晌,勾起嘴角道:“哦。我不稀罕。”

        问觞目送着风泽杳离开的背影,第一次觉得这个人不可理喻起来。知己是什么概念?那可是最好的朋友!她自认为与他投缘,并肩作战时默契十足,简直就是生来知己,高山流水难遇的那种!他竟然说不稀罕?他竟然这么不屑!?

        问觞目瞪口呆。一直以来都是别人上来请求她多看一眼,她可从来没有对谁屈过尊!本以为是棋逢对手,莫逆之交,没想到对方竟然看不上她!?越想越不可思议,越想越气,一整天都没过了这道坎儿。焚临阡看着问觞和风泽杳各自不妙的脸色,忍不住对耶步道:“他们怎么了?问觞阁下不是不在意么。”

        “我哪知道。”耶步耸耸肩,“我还小。大人的事情我不懂。”

        焚临阡不可置信地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强壮高大的身材,忍住没有破口大骂。

        不知不觉,往东北的方向就已经走出几百里了。当天夜里,一阵料峭的冬风嘶溜一下贴着窗户偷渡进来,再抬头时,窗外已经下起了鹅毛大雪。

        入冬了。

        问觞推开窗,纷纷扬扬的大雪迫不及待地闯入怀中,寒凉的北风逡巡在不大的小屋里,把人冻得一哆嗦。问觞放眼望去,雪花茫茫,天地寂寥。

        大雪,烫酒,小炉。

        她脑子里蓦然冒出这几个词儿来。再回过神来时,已经走到了栈旁的小亭里了。

        找小二要了两壶酒,在茫茫的夜里生了一团火,她独自小酌起来。

        如果不是夜深寒凉,她倒是想喊上屋里那几个陪她一同赏雪。抬头望月,冷光昭昭,宛如晨时的天光乍现,似纱非纱地笼罩在洋洋洒洒的白雪上,稍微远一点都瞧不清楚了,不一会儿功夫雪已经积了厚厚一层。庭院雪落满地,虚虚浮浮地堆叠一层又一层,蓬松且柔软,问觞握了一把虎雕脑袋上的雪,放到小炉里煮了起来。

        亭中小案上搁着陈年旧茶,她捻了几根茶根出来,还没来得及冲泡,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鞋底踏雪的声音。

        貌似还踩到了一根树枝,咔嚓一声响。

        沉浸在这片雪景里,有点太入神了,来人走到身后才发觉。她心想不会是耶步,耶步的步子不会这么稳,也不会是焚临阡,焚临阡估计在屋里呼呼睡大觉,更不会是风泽杳,他们都僵持一天了。

        还没还得及回头,来人就把大氅披在了她身上,一阵消融在冰雪里的清冽气息靠近过来,她心里瞬间有了答案。

        她转头,只见风泽杳正低头凝视着她,肩上落了几片未来得及消融的雪花。

        如果说这人是冰雪,未免显得过于寒凉。如果说是梅花,又没有那么坚毅的热烈。一时间竟找不着词来形容这个男人,只觉得这份淡漠与清隽中隐藏了太多深意,让月光与雪色不及他半分风姿。

        问觞愣愣道:“这么巧。”

        风泽杳拂了拂雪花,坐在案边看着她煮水:“嗯。”

        半晌无言,问觞低头摆弄起小茶杯来,待水烧开时听见风泽杳道:“酒呢?”

        问觞意外地抬头:“你怎么知道有酒?”

        风泽杳朝她一弯唇,宛如昙花一现,许是雪光雕琢,刹那间温柔到骨子里。

        问觞猛地屏住呼吸。

        “你喜欢下雪,喜欢雪天出来喝酒泡茶。如果有亭子,会在亭子里赏一夜的雪。如果没有,就会坐在窗边,就着尺幅看。”

        问觞呆呆地看着他,喃喃道:“真奇了。你如何知道的?”

        “猜的。”

        问觞哑然。

        两人就着烫酒和月光,烈味入腹,千回百转。不过半个时辰,耶步和焚临阡就抱着几个酒坛子跑过来了,边跑边嚷嚷着:“你们好过分啊,偷酒喝也不带上我们俩。”

        小亭里突然热闹起来,问觞放下酒壶揩了下唇上的酒水,笑道:“你们怎么来了。”

        耶步拖着焚临阡坐下,拔开酒塞子灌了一大口,凉酒入腹激得他打了一个冷哆嗦:“我都要睡觉了,作死往窗外看了一眼,不小心看到你们俩在喝酒,就拉着阡哥过来了。”

        焚临阡冷静地答道:“我当时已经睡了。”

        “哈哈哈,他硬被我从被窝里拖出来了,你们都不知道他当时的脸臭成什么样子哈哈哈。”

        焚临阡此刻脸上还挂着懵懵的倦意,愤怒地瞪了耶步一眼。

        耶步立马噤声,可怜兮兮地瞥他。问觞好笑地把他们的酒壶拿到炉子上热,几人开始欢闹地交谈起来。笑着笑着,问觞问道:“焚临阡,你去找什么人啊,难不难找,需不需要我们帮忙?”

        焚临阡愣了一下,眼神微微一闪:“没什么。一个故友而已。”

        问觞:“一定是至交,不然你也不会千里迢迢地来找他。”

        焚临阡握紧酒坛子,沉默了一下,紧接着用力点了下头。

        “其实我出宫前,老国师偷偷帮我算过。

        “说我找他之前,先去一趟古河镇,会有所收获。我本来是不信的,但是老国师叮嘱了很久,我就想着,江南好,虽然一路艰险,但去看一看也是不错的。于是就去了。

        “去那里的第一天,就误闯了全是猛兽的山野,受了很重的伤,差点就活不成了。我走一步算一步,当时想就算是爬也要爬到东边,然后就遇到你们了。

        “以前我出征前,老国师算出来的都是我会打胜仗,漂漂亮亮地回来。我从来不信,只当这是一种惯用的祈福,何况我哪次不是挂了彩回来的,怎么可能漂漂亮亮呢?现在现在有点明白国师的话了。”

        火炉啪地响了一声爆柴声。

        “国师说,我会在古河镇遇见这辈子的贵人。我本来不屑一顾的,现在倒是真的相信了。”

        他抬眼笑了一下,冷淡又矜贵的眉眼舒展开来,宛如冬日盛开的木棉花,温暖极了。

        问觞看着他温柔安心的模样,也笑了,心想他的故友说不定正和他看着同一场飘雪,也在远方思念着他。

        这么想着,她再抬头看一看这雪,吞一口热酒下去,脑海里蹦出一个俊秀青年的模样。

        拔剑迎敌时英俊逼人,面对她时却常常红脸的模样。

        怀着满腔的热忱,从未质疑过这混沌的人间的模样。

        不知身处何方,境遇如何。

        是哭是笑,是喜是伤。

        借这瑞雪,愿君安康。

        思德。

        愿你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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