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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是墨客


屋子里燃烧着一簇霹雳吧啦的暖炉,宛如黑夜里唯一的破口。火炉旁堆着笔墨纸砚,卷轴书本一地都是,耶步被绊了几下后忍不住道:“这位大哥,你家怎么到处都是书啊?”

        白净的书生回头朝他笑了笑:“小生不才,平日里没什么事可做,就靠这些文墨勉强度日了。”

        耶步听了,佩服道:“好厉害的大哥,要是我的话不出一炷香就睡着了。”

        书生微笑道:“修行的方向不同罢了。术业有专攻,我看这位公子定是个仙法了得的,少读些书也无大碍。”

        四人围坐在火炉边,静静地烤了会火,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工夫,书生突然道:“你们是从海对岸来的吧。”

        问觞抬起头来:“是。”

        书生唇角微微一扬,复而慢慢低下头去看火,半晌轻启唇齿:“好久没见到外来人了。你们是怎么来的?”

        问觞不动声色道:“路过海边的渔村,听说蓬莱仙岛的奇闻,想着百闻不如一见,就来了。”

        “自己来的?”书生意外地抬起头,“你们过得了海?”

        问觞看着他,眼里汇聚起火光,微微弯起唇道:“正是。”

        “不是蓬莱仙人”书生喃喃道,毫无预兆地发起怔来,半晌又喃喃道,“不是蓬莱仙人”

        “听闻没几个人上得了蓬莱岛,”问觞笑眯眯地看着他,试探道,“可是我倒觉得,没那么难呢。”

        书生猛地抬头紧紧盯住她:“没那么难?你们、你们很厉害吗?”他突然激动起来,跳起来上前抓住了问觞的手,语无伦次道,“之前也有人来过,但是很快、很快就没有消息了。你们、你们”

        兀自激动了一会儿,他突然像泄了气一般地重新瘫回原位,耷拉着脑袋低声道:“算了吧算了。”

        耶步被他这一顿操作整懵了,听不明白他神神叨叨的什么意思,急切道:“什么算了算了,到底啥意思啊?”

        书生摆摆手,颓废地滚到一地的书上,入眠去了。

        耶步目瞪口呆,不甘心地去摇晃他,咆哮道:“大哥,大哥!说话说一半会生不出孩子的啊大哥!”

        书生挣脱了一下,没挣脱开,伸腿给了他一脚:“我生哪门子孩子?你们别问了,快想办法离开这里吧。再晚一点被蓬莱仙人发现了就完蛋了。”

        问觞和风泽杳飞快地对视一眼,道:“蓬莱仙人心怀众生,肯定不会为难我们的。”

        书生苦笑一声,也不做解释,只道:“听我一句劝,赶紧离开吧。如果你们能平安回到海那边千万和那里的人说一声,不要再做祈祷了。”

        问觞充耳不闻,道:“听说成心宫殿里有一处光门,可以进入下一座城。”

        书生咕噜一下爬起来:“你们去那里做什么?不是说了让你们走么?你们迟早会后悔的!”

        照这个反应来看,进入下一座城的契机也是找到光门。问觞朝他一笑,豪气万丈地道:“我们,会救你的。”

        耶步痛苦又羞耻地捂住脸。

        书生愣了半晌,气急败坏地躺回去了:“你们救不了的。还是赶紧回去救救那些海对岸的人吧。”

        后来任凭他们说什么,书生都不搭理了。第二天清晨,三人趁着书生还抱着书呼呼大睡时离开了。走前耶步道:“要不给他留个字条吧,突然就走了,这大哥说不定会担心。”

        问觞望向风泽杳,道:“那写一个吧。”

        风泽杳点点头,弯下腰写了一行字,拿砚台压住了。问觞看着他行云流水的字,突然觉得有点眼熟。

        这字笔力遒劲,一气呵成,宛若游云惊龙,鸾漂凤泊。

        之前在临淮城的河边放夜河灯,也曾有幸见过这样潇洒恣意的字。当时那人写的是一首游山诗,她心想写诗的人定是个惊艳绝伦的,只是不知那人遭遇了什么磨难,写的字虽然好看,但也隐约有几分晦涩飘荡,而眼下这字却是一派酣畅淋漓,毫无顿涩的。

        问觞不动声色道:“风兄,署个名吧。”

        风泽杳一顿,道:“留了也无甚意义。”

        问觞道:“我看你这字写得好极了,忍不住想多看一会儿而已。”

        风泽杳便顺从地弯腰,规规矩矩地在落款处写上了自己的姓名。

        问觞盯着那个“杳”字,盯出了神。

        “杳杳云窦深,渊渊石榴浅”。

        她原以为他们真正有过的交集不过是从魔火一事而起,不料原来早在这之前,就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她那天走在河边时,就想着该是什么样的人会什么也不求,只在上面留一首意义不明的诗呢,是该多么无欲无求,闲云野鹤一般的存在啊。

        今日这人就站在她面前,她才猛然察觉到,就该是他这样的人。

        三人就这样马不停蹄地越过了十七座城,直到进入第十八座时,发现事情不对劲起来。

        问觞睡了三个回笼觉起来,天都没亮。她抬头远远望了一眼窗外,还是一片漆黑,并且窗台上落的雪比来时更厚了。之前的十七座城都是晚上下雪,白天就化了,根本积不起雪堆来,可来到这座城时就是黑幕一片,雪堆已经积了有半人高了。

        她不禁怀疑这地方是不是只有黑夜。

        她转头想捣两下风泽杳,没想到风泽杳已经醒了,一双紫色的眼睛映着昭昭雪光,泛着摄人心魄的光。

        问觞呆呆地看了会儿,道:“风兄,你这双眼睛好特别。”

        风泽杳微怔。

        问觞没有捕捉到他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慌乱,很快移开了目光,盯着窗外越来越厚的雪小声道:“你觉不觉得时间不大对?我都睡了三觉了,天还是这么黑。”

        风泽杳转向窗外的雪景,缓缓道:“是不太对。这雪再这么下下去,路要封死了。”

        “那我们得抓紧了,”问觞转头去摇晃睡得极沉的耶步,小声催促着,“快醒醒!”

        耶步睡眼朦胧地揉揉眼睛,往窗外看了一眼,又把眼睛闭上了,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还早还早,再睡一会儿”

        问觞见摇不醒他,斟酌片刻,悄声走到窗户边,抓了一把雪回来。

        片刻后,耶步精神抖擞地低呼道:“什么!?这里只有夜晚没有白天!?卧槽卧槽,这是阴曹地府才有的待遇啊!”

        问觞:“且不说事情麻不麻烦,我怎么从你的语气里听出了一点期待来?”

        “我明明害怕得要死!我还这么年轻!”

        “你害怕?你刚刚睡得跟猪一样,怎么都喊不醒。”

        “我睡觉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这个处境啊!我要是知道我立马就跑了!”

        风泽杳思忖半晌,突然道:“难怪。”

        叽叽歪歪的两人立马噤声,转头认真地盯着风泽杳。

        风泽杳道:“这是第十八座城。”

        问觞顿了一顿,半天憋出一句:“见鬼了。”

        耶步慢慢瞪大了眼睛,害怕得想冲过来抱住问觞,硬生生被问觞的眼神吓退,转而往风泽杳怀里缩着:“风大侠,我这辈子最怕的就是这种阴间的东西了,我们怎么办啊,我不想死啊!!”

        风泽杳岿然不动地坐着:“莫慌。”

        问觞伸手把他拽了出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要哭哭啼啼的。趁路还能走,我们去找光门。”

        几人拜别借宿的人家时,推门时发现已经被雪堵得开不了了。房屋的女主人是一个和善的妇人,往外看了一眼,道:“估计是走不成了。”

        耶步急道:“那怎么办?”

        妇人道:“等雪崩吧。”

        耶步:“什么!?雪崩!?”

        “你们不知道吗?”妇人疑惑地看了他们一眼,“也是。你们从外乡来的。我们这里雪下个不停,以十八天为一个周期会发生一次雪崩,不过没关系,只要躲在家里就没事了。”

        问觞:“雪崩不会把房屋摧毁吗?”

        妇人:“不会的。我们受蓬莱岛主庇佑,每一家都有仙法护着,等雪崩走了,就能出来了。”

        问觞:“夫人,您刚刚说,等雪崩是什么意思?”

        “这个啊,”妇人端了壶热茶过来,和气道,“一时半会儿也不走,你们坐下来喝杯茶吧。这外面的雪累计到一定程度就会发生雪崩,照时间来看就是今天了,估计马上就要崩了。雪崩要持续两个月呢,等两个月过后雪化了,就能走了。你们看,我家后面那一堆都是屯粮。”

        问觞接过热茶刚想道谢就听到这一句,震惊道:“两个月?那您刚刚说的十八为周期是”

        妇人道:“雪崩持续两个月,两个月后外面就什么都没有了。重新开始积雪,积十八天,再开始新一轮的雪崩。”

        “不是吧,”耶步震惊过后喃喃道,“那你们岂不是一天到晚都在雪崩。”

        “是啊,”妇人笑眯眯道,“但崩不崩都没什么所谓。这么冷的天,还总是乌漆嘛黑的,就算不崩我们也不想出去。”

        风泽杳摩挲着小茶杯边缘,半晌缓缓道:“这为时两个月的雪崩,有没有什么讲究?”

        妇人道:“自然是有的,这雪也不是取之无禁用之不竭的呀。这次是以四天为一周期,第四天的时候雪崩会在丑时初消停一个时辰,丑时末的时候继续。你们要是好奇,这些天可以就着窗户看,只不过马上雪就要把整个房屋压没了,从这里只能看到贴着窗户的积雪。”

        问觞想象得出来,大概就是所有房屋建筑都被雪崩吞没了,他们都被压在雪底。可是那时候,该怎么出去呢?

        妇人又招呼了两句,给他们拿了些吃食,回屋了。

        耶步深深吸了口气:“又是十八又是四的,真是有够吉利。”

        问觞则是沉下了眉目:“几时走?”

        耶步愣愣地转头看她,眼睛越瞪越大:“问大侠,你不会是想现在走吧?雪崩要来了!”

        “等不及了,”问觞抿紧了唇,“两个月,太久了。”

        耶步小声低呼道:“那也不能现在走啊!你看现在外面积了那么厚的雪,马上崩起来就是死路一条!要不、要不等第四天!?”

        问觞揉了揉眉心:“可是第四天的时候这里已经被淹没了,我们很难出得去。”

        “可是现在出去立马就被雪冲没了呀!”耶步急道,“问大侠,我知道时间紧迫,但是也不能赶着送死啊。”

        问觞深吸一口气,手肘搁在木桌上,伸手撑住了头:“让我想想”

        小小的屋子陷入一片寂静,火炉噼啪地响了一声后,继续静默地燃烧着。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焦灼爬上人的心头,外头已经隐隐有雪块松动的声音。

        问觞脑海里千回百转,不断权衡着利弊,思索着各种逃生的手段,纠结得快要冒汗。最终风泽杳出声道:“等到第四天吧。”

        问觞抬起头看他。

        风泽杳道:“看这阵势,雪崩随时会来,出去凶多吉少。等第四天消停了,试着能不能挖个道吧。”

        问觞对上他沉静的目光,抿起唇,坚定地一点头。

        三人不约而同地目光聚集到窗外,窗户上结的冰在三人将视线投过来的那一刹咔嚓一声,碎了。

        紧接着,狂风呼啸而至,一阵宛如哀鸣的尖锐风声轰隆一下响了起来,震得房屋猛地晃了一下。

        呼呼的风声宛如魔鬼的嚎叫,撕心裂肺地在漆黑如幕的黑夜里盘旋,隔壁的一个小儿“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远处响起了轰隆隆的奔腾声,逐渐靠近,愈演愈烈,在耳边越来越清晰。这一瞬,纵使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是安全的,还是忍不住胆战心惊起来。

        这越来越近的崩裂声,与刽子手一步一步向前走来的脚步声交叠在一起,震荡着耳膜,撕扯着心跳,屋子里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任凭脑海里震耳发聩的暴动生长。

        白色的巨浪从远处而来,像千军万马奔腾的马蹄,像将士们剑挑首级的怒吼,千万道声音夹杂在一起,把屋子震得发抖!

        三人紧盯着远方,只见雪崩从前方直扑而来,巨大的体型从天而降覆盖而下,极致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白色的魔爪占据了整个视野,使人的呼吸猛地止住,刹那间,心跳骇然停止。

        至此之后,这座城,彻彻底底被掩埋在雪山之下。

        耶步呼吸紊乱,健硕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好半天吐出一句:“……卧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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