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探病
穆迟昕刚要睡着，就敏锐地听到走廊里传来了一阵交谈声，有男声，有女声，他很容易就辨别出了代程的声音，一下子就精神了。
除了代程，还有其他人的声音，他们来这里肯定是为了来看他的，穆迟昕看了眼熟睡的隋镇麒，不动声色收回了手指。
与此同时，病房的门被从外面轻轻推开了一条缝，代程从门缝里看见了他，似乎在确认他是不是在这个病房，他看见穆迟昕睁着眼睛，于是将门彻底推开，胡珊珊不客气地走了进来。
“哎，就是这！”胡珊珊见穆迟昕醒着，顺理成章忽略了屋里另一个人，医院里仿佛除了病人，一切其他人都无足轻重，她说话声音一向不小，这一句音量也不轻，直接把隋镇麒惊动了。
穆迟昕忍不住想笑，他这觉，睡了也就五分钟。
隋镇麒被她惊醒后，浑身都散发出一股无形的火气，他先供起背，才抬起头，手肘拄在床边，双手用力搓了把脸。
“胡珊珊！你没看见有人睡觉呢吗？”
胡珊珊不以为意，她怀里抱的一捧鲜花，蓝绣球、粉玫瑰、大朵的向日葵，她是来看病人的，又不是来看隋镇麒的，所以说话也理直气壮，腰杆很直。
“病人还没说话呢，你不乐意什么？在病人旁边睡觉，你也真好意思。”
隋镇麒站起来，身高就是压倒性的胜利，“你也知道这是病房，不知道小点声说话吗？”
胡珊珊把花放在床头的空位上，被隋镇麒吓得支吾起来：“你比我说话声音大多了，凭什么说我呀。”
来探病的人一一走进病房。
穆迟昕惊讶地发现，人挺多，代程，胡珊珊，陈诗诗，刘光年，竟然还有栾晓宇。
他和栾晓宇并没说过几句话，但栾晓宇是班长，平时跟他说的话，肯定比别的同学多。
栾晓宇是个乖孩子，长得就很乖，没有隋镇麒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戾气和叛逆气息，唇上有一层浅黑的绒毛，他学习成绩比黄梦竹差一点，但也比大多数人好很多。
他个子没有代程这帮人高，和穆迟昕差不多，他平时话不多，跟陌生人说话有点紧张，以至于说话有些结巴，但是和熟悉的人之间交流就略显絮叨，口条极顺溜。
他在七中有过交流的几个同学都来看他了。
这些人跟穆迟昕打招呼，穆迟昕不太敢说话，声音小了，他们听不见，声音大了，他自己还疼，只能笑着以示回应。
更因为有隋镇麒在，他索性就一直笑而不语。
穆迟昕此刻脸色苍白，鼻青脸肿，头上还缠着纱布，因为午后发困，眼睛无神，故而此刻笑而不语的模样，看上去格外虚弱。
栾晓宇是拎着果篮进来的，他一开始没说话，等胡珊珊和隋镇麒吵过一轮之后，才把果篮放到病床对面的置物柜上。
“迟昕，我们大家给你买了点儿水果，你吃吧。”
“吃什么吃！”隋镇麒一把夺过果篮，直接把表面的保鲜膜撕开，“他这一个礼拜都得吃流食，这水果给他他也吃不了。”
说完拿起一个苹果，不客气地啃了一口，连洗都没洗。
胡珊珊也伸手去拿香蕉，“我早就盯上这个小米蕉了，还想一会儿去买，正好现在能吃到。”
“这你们给他买的，你好不好意思啊？”隋镇麒特意把香蕉从果篮里拿出来，直接站直举高。
胡珊珊扯他衣服夺香蕉。
陈诗诗趁机抢了个橘子，“你们怎么能吃病人的东西呢？”
“就是！太不像话了！”刘光年也抢了个苹果。
“你们、你们就这么对待我？”穆迟昕躺病床上哀嚎，看上去更虚弱了。
胡珊珊更气愤了，她就算跳起来也抢不到被隋镇麒举起来的香蕉，气得大叫，“他们都吃到了，凭什么不让我吃，隋镇麒你给我！”
“你要香蕉就算了，怎么还要我呢，要不要脸！”
“哎哎！怎么还开上车了！”刘光年不怕事大。
胡珊珊闹了个大红脸，气得踩了隋镇麒一脚。
代程坐到床边，他原本是这些人中最活跃的，可是今天却一反常态，从进病房开始就没说话，他站在进门左手边的墙边，一直打量着穆迟昕的面容。
这不是他第一次看见穆迟昕受伤，他之前被隋镇麒整得很惨，但这是第一次他觉得心疼，然而心疼地又不得不忍受。
他看了许久，最后目光落在穆迟昕干裂的唇上，他靠近床边，问穆迟昕，“你要不要喝点水？”
“不了。”
穆迟昕瞥着代程关切的神情，想起了什么，“对了，昨天没能去你家吃饭呢，可惜了。”
穆迟昕不敢大声说话，显得气若游丝，代程看在眼里，越发心疼。
“我要是知道有这事，肯定不找你来吃饭了。”
“说这个就没意思了。”
胡珊珊终于如愿以偿，吃到了那串看起来很好吃的小米蕉，闻言道：“就是，说这个有意思吗？幸亏昨天穆迟昕和隋镇麒都没来，你也太扣了，我都没吃饱。”
陈诗诗坐在靠墙的沙发里，她一瓣一瓣往嘴里塞橘子，端庄矜持，“珊珊，这可不能怪代程，要怪就得怪刘光年把肉都烤糊了，浪费了不少。”
“这怎么能怪我啊？”刘光年啃着苹果，道：“那隋大厨不在，你们都不愿意烤，我也不会烤，你们还怪我？要不是我，你们一串也吃不上。”
穆迟昕抬眼打量隋镇麒，“你还会烤串？”
栾晓宇插嘴道：“穆迟昕你不知道吧，隋镇麒烤功一绝啊，我就吃过一次，就我们高一上半年秋游的时候，穆迟昕你也考功一绝呢，居然能考那么多分，理综竟然能得满分。”
“你能不能别扫兴，怎么又说起学习的事了！”刘光年在栾晓宇肩膀上拍了一巴掌。
“不说、不说了。”栾晓宇摸摸头发，“那就继续说烤串吧。”
“对，还得是隋镇麒烤的肉串香，”刘光年朝着陈诗诗，意有所指地一抬下巴，“现在会做饭的男人不多了。”
陈诗诗没搭茬，问穆迟昕，“你转来我们班这么久了，我们还不知道你家在哪呢？”
穆迟昕下意识朝隋镇麒看去，正好撞到了隋镇麒的目光，他们两个住在一起的事情，能不能对外人说？
就在两人沉默时，刘光年及时插嘴道：“你干嘛？查户口啊，你还要去他家看他啊？”
“才不是呢，你别乱说，”陈诗诗看上去挺生气，可气去得也快，“哎，隋镇麒，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和我们一起啊？”
代程忽然问他，“你不会守了他一夜吧？”
代程这句话，接得及时，听在有心人耳朵里，可就太有深意了，隋镇麒当时就抬眼看他，眼睛里似乎还带着些警告。
可在其他人耳朵里，就仅仅是句调侃，谁都知道他们两人曾经不和，后来关系又很好，可万不到能够看护一整夜的地步。
胡珊珊当时就咋呼道：“不会吧，那也太让人感动了吧？穆迟昕，你以后可要对隋镇麒好点儿，不好的话我都不乐意。”
“有你事没你事！怎么哪都有你！”隋镇麒在胡珊珊头上敲了一下。
代程见自己的问题就这么被带了过去，一时有些失望。
代程的表情，自然没逃过隋镇麒的眼睛，他拿起床头的水杯喝了口水，眼里露出讥讽。
“哎，你们三剑客不是向来形影不离么，怎么就你们两个来了，黄梦竹呢？”
陈诗诗抽了张纸巾擦手，“梦竹最近跟英语老师补课呢，她要参加英语比赛，你们可不要往外说啊，在校老师不许给学生补课，高老师也不收费，就是为了让梦竹参加比赛才帮她补的。”
“梦竹最近可努力了，我们叫她出来逛街她都不出来，有空就背英语单词，搞得我不学习都觉得罪恶，”胡珊珊又挑了两个荔枝出来，“迟昕，你英语那么好，怎么不参加那个比赛啊？”
“参加啊，高老师给我报名了，”穆迟昕小心翼翼地喘了口气，“只是不知道考试的时候，我能不能参加。”
“你们这些学习好的人真厉害。”
几个人在病房里唠了半晌，吃了半篮水果，这才陆续走了。
代程跟到电梯门口，却没跟众人一起走，他等这些人走了，才对隋镇麒说：“你回家吧，我照顾他。”
隋镇麒见代程没跟其他人一起走，就知道他有事，只是现在，他看了代程一会儿，什么都没说，摆摆手，竟然真地走进了楼梯间里。
代程看他离开，转身回了病房。
隋镇麒进了楼梯间，却没往楼下走，而是上了楼，穆延峰住楼上的病房里。
方才穆延峰下来过一次，他看到病房里一群人，没打扰他们，连门都没进就走了，但是隋镇麒方才看见他了。
如果代程就这么走了，他才懒得去见穆延峰。
可惜了，代程，别怪我不够兄弟，谁让你看上了我的人。
隋镇麒大步流星地走到了穆延峰的病房，他知道穆延峰有几个钱，不然不会在他面前抬得起头。
可这顶层高级病房，他不信穆延峰一个病秧子舍得这么享受，他终归有穆迟昕一个养子，不能让他白叫一声爸。
病房门口有病人的名牌，隋镇麒很顺利地找到了穆延峰的病房，刚要敲门进去，就透过病房上的小窗户看见里面的场景。
病房门对面就是一套沙发，他看见两个人一坐一跪，面对面上下交叠在沙发上，他的角度只能看见上面人的后脑勺，但是他一眼就能从那个后脑勺辨别出这个人。
他爸。
隋文岭把穆延峰压在沙发上，穆延峰身上还穿着病号服，手按在隋文岭的肩膀上，像紧握又像推拒。
这一幕深深印在隋镇麒眼睛里。
实在很难说清这一刻到底是什么感受。
隋镇麒长这么大没见过他爸和他妈亲吻，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似乎永远在吵架。
隋文岭看他和他妈的表情永远是冷淡而排斥的，其实在穆延峰来他家之前，他没见过隋文岭跟他开玩笑，更没经历过隋文岭跟他没大没小地呛白。
以前他爸妈没离婚的时候，每当隋文岭打他，他妈也会拦着，可拦着的结果就是两人大吵大闹一通，之后就谁也没有心情再管教他了。
可是同样的情况下，面对穆延峰的指责，隋文岭却连半个字都不敢反驳。
爱和不爱的区别这么大吗？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要祸害一个女人的一生！
都是穆延峰这个狐狸精！隋镇麒恶狠狠地握紧了拳头。
要不是他，隋文岭怎么可能是个同性恋！他们两个就在病房里，光天化日之下就……这样，他们两个就不怕被人看见吗！
想到这，隋镇麒生起了一股怒火，一脚踹开了病房的门。
沙发上那两人瞬间分开，隋文岭挺直腰，他捂着下巴回头，看见病房门口的人是隋镇麒时愣了一下，几乎是瞬间就燃起了一股无名业火。
“兔崽子！你进来之前不会先敲门吗？”
穆延峰一手扶着眼镜，一手拽着衣服，眼神直飘，往日苍白的脸，这会儿涌上一层血色。
隋镇麒看都不看他俩一眼，毫无羞愧，“同学都走了，我要回家睡觉了。”
他说完就走了。
穆延峰咳了一声，悄悄瞪了隋文岭一眼，也起了身，“我去看看迟昕。”
代程回到病房时，穆迟昕正闭着眼睛养神，方才这些人吵地他头疼，听见开门声和脚步声，他还以为是隋镇麒，也没睁开眼睛，“我想喝点水。”
代程连忙去拿纸杯，从饮水机里接了冷热参半的温水，他走到床边，却不知道该怎么让穆迟昕喝，他现在好像不能乱动。
穆迟昕没听见对方说话，这才睁开眼睛，没看到预料之中的隋镇麒，他目光在病房里扫了一眼，随即又看向代程，“你怎么没走？”
“你身边没人，”代程捏了捏纸杯，“我不放心。”
“我爸在医院呢，他一会儿会过来。”穆迟昕不信隋镇麒就这么跟他们走了，连句话都不说。
“你不是想喝水吗？你得怎么喝？能起来吗？”
“那个杯……”穆迟昕目光看向床头柜，那里有个浅黄色的运动水壶。
代程拿起这个水壶，他几乎是瞬间就认出了这个杯的归属，这是他们球队发的纪念品，他也有一个，一直在用，可是从没看隋镇麒带过，但是刚才，隋镇麒好像用它喝过水。
“这是隋镇麒的水壶吧？我也有一个。”
“这是保姆阿姨给我拿来的，大概装错了，”穆迟昕没有隐瞒，“我和隋镇麒住在一起。”
“怪不得。”
代程接完水拿过来，穆迟昕连头都抬不起来，两人试了好几次，穆迟昕才喝进去一口水。
“代程，”穆迟昕松了口气，“你回去吧，不用留这。”
代程坐在床边，紧紧盯着穆迟昕，“隋镇麒留这就没关系了是吗？”
病房里落针可闻，穆迟昕短暂地惊讶后，缓缓勾起嘴角，笑容里颇多无奈，“代程，我不是。”
“不是什么？”
“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人，”穆迟昕顿了顿，说：“我和隋镇麒之间关系亲厚，不仅因为我们住在一起，还因为我们的父亲在一起。”
代程瞪大了眼，门外，穆延峰停住了脚步。
“就是因为这样，我刚转学过来的时候，才会和隋镇麒三天两头地打架，后来我们的父亲没办法，两人搬了出去，家里就剩我们两个，我们两个磨合了很长时间，才学会相处。”
穆迟昕看着代程，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你是我在七中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比隋镇麒早，我很高兴。”
“迟昕……”
穆迟昕笑道：“对了，在我们的父亲愿意公开关系之前，希望你能保守这个秘密。”
代程呆了一会儿，点头，“当然。”
两个人说完之后，就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过了一分钟，穆延峰敲门进来，“怎么就剩你们俩了？”
“穆老师，他们都走了，”代程顿了顿，像突然反应过来一样，立马站起来，道：“既然您来了，那我也走了。”
“不再留一会儿了吗？”
“不了，让他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代程小心瞥了穆迟昕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代程心不在焉地走出医院，他站在医院的门廊下，抬眼看着地面的阳光，昨日雨收云散，今日阳光炙热。
真糟糕，还没来得及表白，就被拒绝了。
代程自嘲地笑了一下，他是怎么发现的，还是隋镇麒跟他说过？
应该不会吧，隋镇麒不可能跟他说这种事的，大概是他自己发现的吧，他爸就是这种人，他对这种事也不陌生，发现很正常。
代程遗憾地叹了口气。
“代程！”
代程蓦然回头，看见隋镇麒靠在门廊的柱子下，他的身躯被石柱挡在阳光下，面孔有些阴暗，双手插在裤袋里，姿态随意地靠着石柱，看他这副样子，像是站了一会儿了，“你没走？”
隋镇麒站直身体，走到代程身边，抬手搂住代程的肩膀，“走，打球去。”
代程短暂的怔忪后，他松下了肩膀，“走，打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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