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在夏闪去工作之前，我的生活似乎可以用幸福来形容。
杂工这份工作对我来说，实在是再简单也再适合不过了。我没有……或者换个更好听说法，那就是我暂时不知道自己拥有什么工作技能。杂工所需要的，仅仅只是足够的体力——而我，却正好拥有充沛得令人无法想象的体力。
在东方集团，不同的工种奖励的系数各不相同。建筑行业中，杂工的奖励系数几乎是最低的，然而我所得到的奖金却比建筑公司绝大多数工友都要多。Money≠Happy，但Nomoney=NoHappy。能够拿到比意想还要多的金钱，能不高兴吗？
在工作之外，我也同样很快乐。
这些天来，下班之后我、夏闪、哑巴三人总是结伴去美食广场品尝各种美食。
说起来，南北湖开发区的美食广场办得还真不错。在这里，天南地北的各种小吃异常丰富，小黄粑和冰粉这些重庆特色小吃、在兰州普通家里和街头都可吃到的面片、极富新疆特色并且风靡整个中国的羊肉串……这些各具特色的地方小说究竟地不地道我说不好，但味道却是绝对能够令我满意。
当然，美食广场并不仅仅只有各地的小吃。历史极其久远的鲁菜；选料精细而又广泛的粤菜；“尚滋味、好香辛”的川菜；擅长香酸辣，具有浓郁的山乡风味的湘菜；以烹制山珍海味而著称的闽菜；制作精细，变化多样，并喜欢以风景名胜来命名菜肴的浙菜；名菜众多的苏菜；以烹调河鲜、家禽见长的徽菜；品种复杂多元，兼容并蓄八方风味的京菜；伴鱼游四方并且极合本地人口味的鄂菜；甚至还有令人眼花瞭乱的外国菜……
吃，毕竟只是满足人类低层次的需要（虽然在美食广场消费正餐的金额都很高）。消闲才是每天工作之外的重头戏。吃完之后，我们通常都是去网吧、的吧、水吧、酒吧之类的各种消闲场所玩乐。有时候，夏闪还会带我们去一些别人不能去的地方，例如说地下赌场、地下格斗场之类非常刺激的地方。夏闪和我都比较喜欢这些消闲方式，哑巴除了对地下格斗极感兴趣外，对别的却没什么兴趣。虽然如此，哑巴却不愿意留在家里，每次我们出去，他总是会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后。
哑巴的这种反应，应该是缘于他的特殊生活经历。他从小生活在罕见人迹的山里，虽然在南北湖开发区生活了一年多，却没法与旁人正常交流。哑巴的智商显然不低，因为他能够在无法与别人交流的前提下，仅凭观察便学会一手令人称道的木工活。可是在情商方面，哑巴却绝对不及格。毕竟，在哑巴的生命中除了师父和我之外，就基本没和别人有过什么象样的交流。在这种特殊的环境下生活了二十多年，没患上自闭症什么的已经算是很幸运了，又怎么可能拥有和常人一样的情商？
幸好，哑巴的情商虽然有常人有异，但他只不过象小孩子喜欢粘着大人那样粘着我而已，倒也没给给我造成什么困扰。毕竟，哑巴的心性虽然象个小孩子，但这个总是粘着我的家伙不吵不闹又不哭。有好几次，他还被别人当成是我的保镖——那些人的眼神，却也让我乱虚荣了一把。
这种三人同住同行的生活，我挺满意的。遗憾的是，夏闪终于决定上班了。
夏闪是一名操盘手，与别的操盘手不同，他不需要坐班。与公司签订合同时，夏闪在合同中约定：每年只接三件关于期货投资的case；每件case的资金额度不超过五十万美金；每件case中获利的10%作为他的佣金。
之所以能够与东方投资公司签定如此优惠宽松的合同，主要源于夏闪那次颇具传奇色彩的应聘经历。
一年前夏闪毛遂自荐时，当着东方投资公司首席人力资源官的面，使用一款实时模拟投资软件操作了一次期货投资。在一个小时内，夏闪成功地令一万美金增值了了百分之九百二十。当表演进行了一半时，东方投资公司的首席人力资源官便悄悄打电话请来首席运营官（执行总裁）。因为，求贤若渴的首席人力资源官觉得在自己职权范围所能提供的职位，太委屈夏闪这种投资天才。
观看了夏闪剩余的表演。沉默半晌之后，首席运营官决定给予他次席投资师的职位。当时首席运营官解释说：夏闪在业界并无足够的名气，而让一个默默无闻的人一进公司就担任首席投资师一职，会引起公司员工们不必要的猜疑。接着首席运营官又许诺：只要夏闪连续三个月在投资回报率上超过公司现任的首席投资师，那么首席投资师一职位便由夏闪担任。
然而令东方投资公司的首席运营官和首席人力资源官不解的是，五百万的年薪和首席投资师的职位对夏闪并没有什么吸引力。在拒绝了对方提出的条件后，夏闪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每年只接三件关于期货投资的case；每件case的资金额度不超过五十万美金；每件case中获利的10%作为他的佣金。
之后，夏闪对自己的要求做出了相应的解释。
“第一，我只擅长期货投资，而进行期货投资需要注意力高度集中，每进行一次这种高强度的脑力活动后，我都必须休息很长一段时间。”
“第二，我只擅长凭借敏锐的直觉进行投机活动，资金额度过大有可能成为庄家。对于资金额度较大的资金操作，我力不从心。”
“至于第三个要求，你们应该没有太大的疑问，毕竟操盘手获得佣金也是行规，只是佣金比例或多或少各不相同罢了。”
“我知道你们会奇怪我为什么不自己单干。其实我也试过好几次：总是先攒些钱，然后自己操作期货投资。可能是因为心理素质不过硬的缘故，当我使用实时模拟投资软件试验时，总是能够大获全胜，可是当我真的进行期货投资操作时，却往往会头脑一片空白，最终总会以赔得精光而告终。这样来来回回试了七八次，荒度了十几年的时间，实在是厌倦了老天给我开的这种玩笑，决定换个方法试试。上午我在报纸上恰巧看到你们公司的招聘广告，于是来试一试。”
听完夏闪的解释，东方投资公司的首席运营官和首席人力资源官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同意了他的要求。就这样，夏闪成了东方投资公司一名特殊的员工。
身为公司的一员，夏闪却拥有接近自由职业者的自由度，对于这一点，我羡慕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不过，虽然拥有极高的自由度，但夏闪毕竟还是需要工作的。更糟的是，夏闪每次操盘结束，都会给自己放一个长假去外地旅游。也就是说，我失去了享受“高质量”生活的经济来源——凭我和哑巴的收入，奖金再怎么高，想要每天去档次较高的餐厅、酒吧消费，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如果夏闪不曾引诱我享受那种“腐败”的生活，我和哑巴一个月加起来将近将近四千块的收入倒也不算少。更何况，哑巴在认识我之前几乎没什么消费，攒了两万多块钱，如果不去那些高消费的地方，我怎么也不会有缺钱的感觉。问题在于：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说起来，尽管南北湖开发区并不是什么世外桃源，同样有贫富差距，同样有隐形（使用“隐形”这个词，是因为没有人承认它，但它却事实存在）的等级制度。然而南北湖开发区与世界其他地方比起来却有一个极为鲜明的特点：南北湖开发区内的各个阶层的利益都被考虑到，都享受着某种保障。而且，大家都信赖南北湖开发区所制定的秩序，相信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安全，才能保障生活幸福。事实上，几乎所有的南北湖人都对生活充满了信心，对未来充满了希望，但同时，又对现状很满足。
就拿杂工为例来说吧。与其他地方一样，杂工的工作累、收入低（当然，既不累、收入也不算太少的我是个例外），应该算是金字塔的最下层，但是在南北湖开发区工作的杂工却很满足。他们之所以能够以这种愉快的心情面对生活，原因大致有两点。
一是物质方面，一是精神方面。
在物质方面：
金字塔底层的人收入虽然少，但是却各种保障却能够令他们安心。而且，在南北湖开发区吃到毒奶粉、毒米、不合格药物、不干净的豆腐、不干净的肉之类的事几乎不可能发生。因为，南北湖开发区对这类关于民生的问题，无论是官方还是民间均采取了极为严厉的措施。
以前曾经有过从外面流入不合格食品、不合格药物的案例。对于“生产、销售假药”或是“生产、销售不符合卫生标准的食品”，造成严重后果的，绝对逃不掉牢狱之灾，而且刑期最少也不会低于十年。至于没有造成严重后果的，则由南北湖开发区的民间力量进行处理——很多时候，被南北湖开发区民间力量处理的人都会哭着喊着要求接受法律的惩罚。经过这种异常严厉的打击之后，南北湖开发区里生活的人已经可以幸福而又骄傲地宣称：我们所吃的食品和药物，绝对不用担心！
在精神方面：
在南北湖开发区，没有明显的歧视。任何人都可以拒绝与另外的人接触或是交往，但是，一旦明显表现出歧视的态度，却会遭受巨额的罚款。
在南北湖开发区，公共秩序良好。比如说，在需要排队的地方，几乎看不到有人插队；比如说，几乎看不到随意横穿马路的人；比如说，几乎没有人乱扔垃圾；比如说，几乎看到不随地吐痰的现象……
如果偶尔有那么一两个例外，毫无疑问，他（她）要么不是南北湖开发区的人，要么就是刚刚进入南北湖开发区不足三个月的新人。因为，只有游客或是进入开发区不足三个月的新人才能拥有特殊的优待：如果插队、横穿马路、乱扔垃圾或是随地吐痰，游客或是新人只是被处以50元至200元不等的行政处罚。优待期结束后，第一次违反开发区的管理条例，可以选择缴纳1000元的罚款并且义务为社区服务10小时，这样才不至于被驱逐出开发区；第二次，则可以选择缴纳2000元的罚款并且义务为社区服务20小时；第三次，4000元并且40小时；第四次，8000元并且80小时……即便有人拥有足够多的财富足以支付巨额罚款，他也未必有足够为社区服务的时间，也就是说，如果这样的违法行为超过了一定的次数，最后的结果只能是离开南北湖开发区。
在南北湖开发区，人们拥有远超于其他地方的安全感。在中国，各种犯罪行为理论上应该达到一定的标准才会立案，所以一些小的违法行为极难处理。但是在南北湖开发区，这类案件却基本绝迹。这一成果，是南北湖开发区管委会以及东方集团共同的功劳。
首先，由于南北湖开发区住房的所有权基本属于东方集团，外来的非工作人员在开发区根本就租不到房子。没有藏污纳垢之处，苍蝇自然无法栖身。
其次，偷盗窖井盖、偷盗电线之类的行为，南北湖开发区法院一律以“危害公共安全罪”进行判决——事实上，南北湖开发区法院的判决之重，基本上都会超出犯罪行为人的心理承受。而那些例如寻衅滋事、盗窃金额较小不足以立案的违法行为，南北湖开发区的人总是习惯于将炎送往东方保全公司（隶属于东方集团的一家带有暴力色彩的公司）。这时，保全公司会使用各种暴力或是非暴力的手段，让违法行为人赔偿事主的物质损失以及很大数额的精神损失。如果犯罪行为人无力赔偿，保全公司会先行垫付，同时，强迫犯罪行为人签下借款合同，然后，再以债权人的身份将小偷送往东方农业公司在西北的分公司，去半荒漠地带植树种林慢慢偿债——基本上，被强制送往东方农业公司西北分公司的“债务人”，其待遇比蹲监狱好不了多少。
在预防犯罪和严厉打击犯罪的双重制约下，南北湖开发区的治安条件当然能够令居民满意了。
当然，南北湖开发区仍然存在特权者（例如购买某种物资或是门票的优先权）。但是，特权的享受者却并非开发区的官员或是所谓的高官子弟，而是为开发区做出相应贡献的人。对于这样的特权，生活在金字塔中、下层的人并不反感。起码，他们不用担心由于政府规划拆迁而被赶出家门；起码，他们不用担心利益被侵犯后投诉无门；起码，他们不用担心不小心惹了不该惹的人而被无辜暴打；起码，他们不用担心被宝马撞得横尸街头而又得不到公正的处理；起码，他们不用担心……
更重要的是，金字塔底层的人生活质量虽然比不上其他人，可是他们的生活却极有盼头。
这种盼头，一方面体现在他们本身。在南北湖开发区工作，即便是清洁工和杂工这类完全不需要任何工作技能的人，也照样可以免费享受相应的技术培训。也就是说，虽然今天你只是清洁工或是杂工，但只要你通过了相应的技术资格认证，就可以获得更好的待遇。如果已经获得了某个工种的技工资格，在企业工作几年后，还可以通过技术培训进而考试晋升为中级技工、高级技工，收入自然能够得到明显的提高。
金字塔底层的人另一种盼头便是他们的子女。与西方国家不同，东方大多数国家的人如果看到子女拥有成功的希望，其愉悦的心情有时候更甚于自己能够获得成功。所以，一些年纪较大，学习能力较低的人往往会将自己的人生希望都投在子女的身上。
南北湖开发区真正做到了九年制义务教育——不仅如此，家长在这九年不仅不需要花一分钱学费，甚至还不用负担子女的生活费——只需要家长同意子女接受那种类似于斯巴达式的封闭教育。
如果仅仅只是九年制义务教育，家长们固然会欣喜，但却也未必会将之视为人生的盼头。真正令生活在金字塔底层的家长们看重的，则是九年义务之后的教育。初中毕业时，根据学生在学校的综合表现以及老师或是别的什么人的推荐，学生可以获得免费就读技术学校甚至高中以至于大学的资格。说免费就读其实不准确，因为，虽然在学习期间学生和学生家长不需要缴纳任何费用，但是在毕业之后，却需要按照投资者（或是说资助者）的要求进入相应的工厂或公司工作（要不然，也可以缴纳巨额的违约金）。
对于南北湖开发区这样的生活环境，几乎所有的人都能够满意。我之所以不满足于现状，应该说都是被夏闪害的。
是的，南北湖开发区的食物都是合格的，但是仅仅是合格就行吗？
无农药、无化肥的无污染绿色食品岂不是更好？而且，灯红酒绿的夜生活难道不比在寝室看电视更有趣？
本来夏闪在离开之前打算给我一张卡的，遗憾的是，我居然一时鬼迷心窍拒绝了夏闪的好意。
真该死，自尊心又不能当钱用！
有道是朋友有通财之义，平时夏闪埋单我从来没有想过哪怕装一装抢着埋单的样子，到了关键的时候假正经又有什么意义？现在好了！虽然比起由夏闪买单的时候我已经很节省了，可是到领第二个月的工资和资金时，我已经一文不名，而哑巴的存款也不足两千。按上个月的支出来看，除非能够开源节流，否则我们马上就会遇上财政危机了。
怎么办呢？
节流？我不喜欢！
似乎只能开源了。可是，应该怎么开源？
现在我比刚刚恢复记忆那阵子强一些了。出院的时候，我是“无文凭、无技能证书、无工作经验”的三无人员。这些天一直都在给哑巴打下手，对于木工所需要的技术，我已经掌握了十之八九。不夸张地说，我完全有信心通过木工的职业测试。但问题是，即便通过测试由杂工升成木工，仍旧只是在蓝领阶层打转。到时候，收入顶多能够增加一千左右，相对我目前的资金缺口而言，这点钱只是杯水车薪而已。
有什么既容易赚钱而且又适合我的工作呢？
想来想去，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被即将到来的财政危机困扰着，我垂头丧气地坐在椅子上，呆呆地望着的毫无烦恼之意，正在用两个超重哑铃锻炼身体的哑巴。
……
突然，我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眼中攸地恢复了神采。
真傻，我居然陷入了思维误区！
哑巴，难道就不可以赚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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