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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美色当前


辞了牛斌,刘霓从镇抚司出来全程黑脸,一声不吭直往前走,杨怀忠默默跟在后面。

        不用猜,一向不对付的两位又不对付了。

        杨怀忠跟在身后就像那水中游鲤的尾巴,忽左忽右。可“尾巴”偏要来拦路脚,被刘霓反踢了一脚,实实在在的一脚啊!杨怀忠抱着小腿龇牙咧嘴,却是连一声轻哼都不敢冒的。

        这样没边没际地走下去,日落西山暮色时分,杨怀忠的肚子早咕咕地叫,这儿刚好跟长安街一个对角,如果要调头去韶春斋得两刻钟。

        杨怀忠看看左右,又踮着脚瞧了瞧前头,最后贼兮兮地说:“大人,不如我带您去个好地方?”

        杨怀忠这话加上他那“神秘莫测”的语态,就好像在说:大人,不如我们一块去狎妓饮酒?

        不怪刘霓有这种的想法,她身边的人和环境,可不是鸟语花香琴棋书画,有的只是声色犬马、尔虞我诈、争权夺利下的刀光剑影。

        所以杨怀忠也很懂刘霓的白眼,“不是的大人,不是您想的那种地方,那些庸脂俗粉怎配得上大人的英明,我要带您去的地方真的很特别,不信我吃屎。”

        刘霓饿是饿,可仍调侃道:“是不信你这人,你去吃屎?还是不信你说的事,你吃屎?”

        好恶俗!

        “哈哈哈,大人真幽默。”刘霓能讲粗俗的话,杨怀忠就知道她这是首肯了。

        行至一处寻常胡同,七拐八绕,在一处极普通的院门前停驻,没什么特别之处,刘霓静静地瞧着,看他要弄什么名堂。

        杨怀忠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表情,伸手在门环上有节奏地扣了三下,片刻便有个眉清目秀的青衣小童开门。

        等杨怀忠说明来意,青衣小童便把人领进去,进门绕过照壁,刘霓心里等着什么豁然开朗,或别有洞天的光景,可惜什么都没有。

        没有楼亭台榭,没有小桥流水,也没有姹紫嫣红,就普普通通的院落,青砖黛瓦,除有些年头、干净利索之外别无长处。

        杨怀忠低语:“就是个干净的吃饭的地儿,真没别的。”

        刘霓不怎么信,可也瞧不出端倪。青衣小童领着人绕走到右边的廊道,掀起竹席帘子时,像启动了机关,顺着廊檐的一排风铃依次摇动,发出叮铃清脆之声,细听如流水莺鸣。

        抬头看风铃大小不一,镶嵌在雕刻祥云且镂空的木框之中,风吹雨打不到,由系着风铃的木条控制其摆动,奏出动听的声乐。

        见刘霓抬头,杨怀忠悄声道:“夜晚更美,有烛光皮影哩。”

        好一个花费心思,雅而不俗却别有生趣的设计。比起秦楼花苑的大红大紫,为揽客装饰得娇艳媚俗,酒气熏天的乌烟瘴气,这里的确算是个清净之地。

        出了走廊,一个书生打扮的青年迎上前:“客人里边请。”青年俊逸干净,举止神情磊落大方,不像是

        杨怀忠做了个“我懂”的表情,用嘴形:卖艺不卖身。

        刘霓横了他一眼,杨怀忠赶紧叫酒菜。

        摆菜时,上一个菜青年就报一个菜名,语速不急不慢,没有奉承阿谀的讨好,倒给人几分清淡如水的友人间相处时的感觉。

        青年的手指修长如竹,刘霓看了眼杨怀忠。

        杨怀忠摸了摸鼻翼,装模作样地左瞧右看,彻底装呆。

        刘霓问:“怎么称呼?”

        青年放下最后一碟菜,笑道:“客人可以叫我渊云。”

        渊云的双眸明亮且带着流光,双眼皮厚卧蚕,典型的桃花眼,刘霓点头:“谢谢你渊云,你下去吧,我们自己来。”

        杨怀忠哎哎啊?却哎半天哎不出句话来,渊云依旧一脸得体知情,应道:“是,客人,我在前面不远的耳房,客人如有需要尽管吩咐。”说完悄然退下。

        人一走,杨怀忠就开始抱怨:“怎么不叫他服侍呢?”

        “你没手?”刘霓试了口热锅里的羊肉,没有膻味且嫩滑,在秋冬的寒冷中,既暖胃又暖心。

        刘霓自个又舀了碗杂菇汤,“吃啊,傻愣什么。莫非渊云是你的相好,他没在这儿你吃不下?说是带我来吃饭,原是你想来见人家。”

        杨怀忠很直:“大人说的什么话,我不喜欢男人。”说完想抱头,可惜晚了,被刘霓一筷子打到脑仁上,清晰可见两条杠。

        杨怀忠还想开口狡辩,渊云说的前面耳房,这时忽而传出琴音,浑厚空灵,声声袅袅,不影响人吃饭谈话,却在静谧时添了份意韵。

        果真是费了心机的。

        听了半晌,杨怀忠混了个半饱后,说:“大人何必在意一棵树而放弃整片森林。那温佐珩固然是好,可比他好的男儿多了去。我也不是说这渊云就好了,只是想让大人看看,那温佐珩有的样貌才情,别的男儿也有。”

        木桶里温的酒清冽绵长,刘霓喝了满满一杯,酒是好酒菜也可口,挖空心思的温馨典雅,都是为了陪衬“渊云”这人?

        不可否认,渊云给人印象不错,没有半点红尘风月的气息。

        刘霓玩着手中的羽杯,“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喜欢他?”

        杨怀忠一脸我知道的你别想骗我,“哎哟大人呐,咱们什么交情?都是可以过命的呀。”意思是我都知道,只是不说而已。

        杨怀忠:“我早说过别人可不会如大人这般想,您说别人的想法不重要。对,咱们管他娘的刘峰驱风还是那什么牛逼怎么说,咱们知道就行。”

        哈哈,不知刘峰牛斌听到会怎样。

        杨怀忠心里想说的是:你这还不够明显?还用得着哪只眼睛看吗?就差在脑壳上写:我喜欢他!当然,杨怀忠不会这么直白地说,人不愿意承认的事,你非要瞎说大实话,那死的那个肯定是你。

        刘霓迟疑:“我长得就长得很差劲?”

        哎哟,这迟疑的小语气,不自信的小眼神,可把杨怀忠给急得。

        不过让杨怀忠傻眼得的是:平时大大咧咧地相互“看”怼都没什么,可如今对着刘霓那“求证”的眼神,杨怀忠突然有种我没有做错事啊?大人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害怕!

        杨怀忠的眼神左右飘荡,始终不敢看刘霓,“嗨,大人就爱开玩笑,大人您长得花容月貌国色天香倾国倾城一表人才闭月羞花”

        刘霓无奈地摇头,难为杨怀忠能想出这么多个词。

        好像,她身边的追求者是有点少唉。

        见刘霓压根不信,杨怀忠不干了,拍着胸脯保证,“大人长得很好,只是位高权重,那些个孬孬种都不敢向大人示好而已。”底下也不是没人议论刘霓的长相,可那议声很快就没了,因为大家都怕!

        且不说党争列队,不是一个阵营的根本没机会。刘霓实在太耀眼,她背后的刘景代表着直可通天的权势,心思不正的她瞧不上,而心思正派的人又瞧不上她,高攀她的她不屑,跟她比肩的人又不愿意。

        两难之地。

        经年累月,刘霓身边的人不是锦衣卫小吏,便是宫里的内侍公公,年长者有官职的大都成家,年轻的粗俗鄙陋,刘霓只当他们同僚,从来没想过这方面的事。她年过二十,刘景也没有催婚促嫁,如若不是遇到温佐珩这档子事,她也一直没有考虑过个人的问题。

        刘霓问:“我这算不算老姑娘了?”

        明显的一颗恨嫁之心呀!

        杨怀忠差点喷酒,连咽了几口才说:“若按世俗的眼光,算是有一点吧,可大人不是世俗的人呐,不用理会那些个迂腐的看法。”

        “你不用安慰我。”刘霓自饮自酌。没想过不代表不知道不了解,恐怕更歹毒阴狠的话远甚“女魔头”来得诛心。

        杨怀忠搓手,“只是大人,卑职有个小小的建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刘霓睨他:“说吧。”不知讲不讲就是非讲不可。

        杨怀忠:“就是大人有时候你太凶了,不够那什么”

        刘霓目光扫过,杨怀忠顿觉得头皮发麻,仍硬着往下说:“温柔,男人嘛,总喜欢温柔似水的姑娘,你看那花楼里的姑娘,哪个不是柔情似水甜言蜜语的”

        “啊呸,不对不对,”杨怀忠连忙扇了自个两个耳光,“大人,我的意思是你威严有余,柔情欠缺,说话能柔和一些,会会会更完美。”

        刘霓认真地想了想,拿起筷子夹了块东坡肉,轻轻地放进杨怀忠碗里,声音拿捏着,尽量的温柔带笑:“怀忠,你吃。”

        “哐当”一声巨响,杨怀忠整个人摔地,四脚朝天,呆头愣额,他坐的那张圆凳,适时的在地上滚了两圈

        这边听到响动,青衣小童问:“公子,可要去看一看。”

        渊云摇头:“不用,客人不叫不便打扰。”说完刚停顿的手指重新拨弦,颤音轻袅,回声重重。

        回去的时候大雪纷飞,巴掌大的雪花扑扑簌簌,不一会儿帝都如裹了层银霜,屋里漏出的昏黄灯火,像指引归家的明光。

        回到府舍进到内院,刘霓拍掉身上的雪,解了大氅递给元宝。元宝恭敬地汇报温佐珩的情况,大意是按时吃药吃饭安静不闹了。

        “嗯,知道了。”刘霓淡淡应道。

        元宝悄然退下,也不问刘霓去不去看温佐珩。距离上回她强行灌药以他表妹威胁,两人有些时日没见了。

        事后刘霓从元宝口中得知,那晚不是温佐珩故意摔的碗,他也没有不吃药,是内侍不小心手滑落地,打碎了药碗。可刘霓不分青红皂白地闯进去,以强欺弱,压制温佐珩强行灌药,并以他表妹的性命威胁

        虽无人在场,但事后人人知道。

        在刘霓跟元宝了解前因后果,发现是个误会时,杨怀忠质问元宝为什么不早说,元宝一声不吭,杨怀忠说他居心叵测,两人差点吵起来。

        刘霓喝止住他二人,这两人就像对眼斗鸡,一没对上眼就开始“斗”。

        刘霓没说陈晓月来找她,他们自然不知白日在韶春斋的事。只刘霓自个清楚,陈晓月的那番话刺到了她,她才先入为主失了态。不过陈晓月的如意算盘恐怕打错了,她刘霓不是一击即中的人。

        温佐珩,她不打算放。所以,以后一个屋檐下,总不能一直避而不见。

        今晚,刘霓打算去见他。

        屋内一如既往的暖和,温佐珩靠在床头看书,是三大法著之《吏律》,脸色较之前温润,精神也很好,只是眼神依旧冰冷如斯。

        刘霓进来后站得离人不远不近,想跟他道歉之前是个误会,可那人的眼神让她消了念头。不管是真误会还是假以为,“灌药”已是事实,仅凭三言两语时不会消除两人之间的隔阂,不过徒劳无功罢了。

        温佐珩放下书瞧过来,发现刘霓正分神怔忪。

        “我表妹”

        他突然主动的开口,惊得刘霓豁然抬眸,直盯过来的眼神又讶又奇,冒着丝喜兴?还有丝错觉的迷茫?

        温佐珩却立刻闭了嘴,抿着唇不再说话,好似刚才的开口是种幻觉?

        而刘霓的心好比冒头的火苗被泼了盆水,连最后挣扎的那缕青烟也被气势汹汹的水给灭得了无踪影。

        还是存了天真的念头,刘霓自我反省。

        兀自坐下,刘霓给自个倒了碗白水,水温有些凉,刚好压下喉间的燥闷。

        “那日我跟令妹在韶春斋有过一面之缘,她和一个丫鬟来找我,匆匆一面之后再没见过。”

        温佐珩:“她找你作什么?”

        刘霓:“自然是求我放了你。”

        温佐珩与她对视,“你怎么说。”

        “我说等你伤好之后。”

        “她还说了什么?”

        “她”刘霓停下。

        温佐珩在“审问”她?若非他背靠床头,身后罗帐就挂在脑后,刘霓竟有种错觉他是在审她。

        刘霓心中想笑,嘴角微翘:“没有,她只是担心你。”

        “只是这些?你对她又说了什么?”

        刘霓眼帘微垂,“只有这些,我什么都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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