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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生活常态


杨怀忠一直站在门外,听了崔郎中为刘霓诊治包扎伤口,刘霓见他还杵在外面,催促他回去休息。

        杨怀忠见刘霓赶他走的意味太浓,心下一堵,什么也不说扭身就走,连元宝在一旁也看出今晚的不一样,不过他不清楚事情缘由,只待下去找杨怀忠好好问问。

        可杨怀忠才走出内院,又重新折返,脚步比之刚才又急又促,等他哗啦一下推开刘霓的房门,内侍正给刘霓卸甲除衣,见到冒然闯进来的杨怀忠,刘霓喝道:“怎么回事?基本的礼仪礼貌都不懂了吗?”言语带着腾腾地怒气。

        杨怀忠抿着嘴关上门,强忍着喉间堵塞,重新敲门。小内侍给他开了门,随后又轻轻退下,刘霓静静地坐在那,看着杨怀忠郑重地给她行了一礼,语气诚恳:“小人恳请大人以后好好爱护自己,有些险不是非冒不可;也请大人相信小人,定会誓死追随。”说完也没让刘霓说话,行了礼又出去了。

        而刘霓盯着地下微不可见的一滴暗色斑点,怔了怔。

        杨怀忠一出门差点撞到前来的元宝,元宝故意哎哟了几声也没能叫停杨怀忠,迫不得追上前去,强行拽住问:“你今儿个到底是怎么了?跟大人说话就像长了刺头,大人可都忍你两回了。”

        杨怀忠用手背胡乱擦了下眼,撅着嘴不说话,元宝人精一样的人,便放缓了声问:“咱们在大人底下干活也有些年头了,你跟着大人在外我在内宅,一外一内如大人的左右手,有什么话不能敞开来说。”还弄成这副模样?

        杨怀忠:“若大人都没了,这左右手还有什么用?”颇为丧气。

        一听这里面肯定是有事。不是说大人去千岁爷府上用饭,结果大人回来手上裹着绷带血迹斑斑,头发凌乱,这让元宝颇为讶异,可没机会问,现在杨怀忠这般,他如何也要问个清楚的。

        待听了杨怀忠叙说今晚凶险一幕后,元宝再跟他今晚的异常联系在一块,突然就明白了。元宝拍他肩膀道:“你是怕咱们大人也走你前头那位的路?”

        杨怀忠一向讨厌元宝跟他动手动脚,可今晚元宝拍他肩膀倒任由,只低着头一直闷不出声。

        元宝与杨怀忠是一前一后的时间到刘霓身边,所以元宝知道杨怀忠以前的陆大人把他当成兄弟一样处,奈何那位陆大人忠肝义胆义薄云天却抵不过命,死了之后差点连抚恤金都要不到,若不是杨怀忠拼了前程据理力争,才给那位陆大人剩下的孤儿寡母挣了份口粮。

        可杨怀忠为这事得罪上峰,差点连锦衣卫都做不成,也就那时机缘巧合刘霓知道此人,把他调来身边。

        陆大人的死对杨怀忠打击颇大,有次他喝多了,说得断断续续,可大意是陆大人死的不值当,别人压根就不把他的牺牲当回事。

        杨怀忠这人太过长情重义,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慢慢接受刘霓,可这人也认死理,认定了就不轻易改变。

        元宝笑得颇冷,“我这一辈子,就是在你和大人这儿,又重新活过来了一般。”

        杨怀忠哼他:“说得好像自己活了多久?”

        元宝目光幽远,语义含糊深沉:“那时身在地狱,度日如年,每日早上醒来的第一个念头,是怎么还活着呢”

        有人重情重义,为职责甘愿洒热血,有人蝇营狗苟,手拿权柄欺凌弱小。风月同天,人魔殊途。

        翌日,刘霓一觉睡过早饭,快午饭时元宝问在哪摆饭?刘霓睡得头沉身懒,半天没反应。

        即便睡了好几个时辰,可昨晚断断续续被疼醒几次,待洗脸之后才稍显精神,问温佐珩吃了没?没吃就一块吃吧。

        吃饭事,刘霓才发现一个问题。

        右手拿箸怎么也夹不住东西,不是张得太开,就是张不开,温佐珩瞧她肿得像猪蹄般的手,也愣住。

        等她换了左手,菜是夹起来了,可不是半途掉就是快到嘴才掉。气得刘霓:“兄弟,别光瞧着啊,搭把手呗。”

        邪里邪气,这时候还不忘调戏别人?看来伤得不重。

        温佐珩淡定地从她面前夹了箸蔬菜,慢条斯理地送进嘴,细嚼慢咽起来,带着明显的嘚瑟?挑衅?

        一点爱心也没有。她是睡糊涂了,干嘛要跟他一块吃饭?

        刘霓只得叫人进来伺候。右手被鞭尾所伤,伤了骨头;左手好些,手臂在接被扔下楼的女童时撞伤,崔郎中说静养几日便好,只右手恢复要花些时间麻烦些。

        元宝边给刘霓进菜,边说:“待今日晚饭,便让厨房做些用调羹也能进食的饭菜来。”

        刘霓一听,露出笑来:“砂锅拌饭!”

        元宝点头:“嗯,还淋上麻油。”

        知她者非元宝莫属,这么大人还要让人喂饭着实面上过不去,而且还是当着某人的面。

        元宝当然知刘霓所想,要不她今日也不会毫不犹豫要与温佐珩吃饭,她人要强,肯定不愿人如此伺候。

        而这边,温佐珩听出元宝那腻得发甜的声音有些做作,若有所思地瞅了过去,而元宝却当他的“刻意”让温佐珩注意到了,声音越发捏着又柔又黏的。

        刘霓当然没发现这其中的“往来”,只道温佐珩冷清冷性,自己受伤了,连句安慰也无,幸好身边的人暖心呵护,倒弥补了刘霓不高的心理需求。

        刘霓指着另一道菜要吃,元宝是指哪夹哪,格外周到。

        倒是温佐珩,初时诧异,随即便无风无浪,如往日般悠悠地喝着碗里的汤,全然不受眼前两人“昵态”所影响。

        元宝心思一动,手抵在嘴边轻微笑了笑,问刘霓:“大人,光吃菜会不会太咸?小的给你盛碗汤?”

        刘霓点头,元宝拿碗才至半途,却“哎哟”一声惊叫起来。

        只见那盛汤的碗顺着温佐珩的衣摆滚落在地,咕噜噜地转了大圈,没碎。可那人却不太好,汤水洇染从胸口以下的衣裳,干湿颜色深浅明显,衣袖里还兜着两块排骨,脚边几块淮山枣儿

        刘霓:“”

        原是元宝欲去舀汤,却碰到温佐珩执汤碗的手,一没注意便脱手掉落,温佐珩的汤碗也被碰洒。

        元宝赶紧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温公子,我不是故意的,烫到了没”

        温佐珩挡开元宝要拍到他身上的手,冷冷道:“无妨。”说着淡定地把衣袖兜着的排骨捡到桌面,抓了净手的帕子擦了手,顺便擦了擦身上明显的油迹,才拿放在身旁的扶杖,缓缓起身:“麻烦您清理。”

        刘霓和元宝面面相觑。元宝朝刘霓做了个“生气了?”的鬼脸,刘霓给他递了个眼神,元宝吐舌喊人:“阿呆!快进来给温公子换衣裳,汤不小心洒了”

        午饭的小插曲很快过去,刘霓受伤自是在家休养,午饭之后喝了药,她贪恋温佐珩这屋暖和,便侧躺在书房的矮榻上看书打发时间。

        温佐珩的作息很规律,吃过午饭坐着歇息一会儿,便开始午睡。刘霓起来得晚,自然不会这么快就困,翻着杨怀忠刚从市集上淘来的小人书,看得津津有味。

        明明是不怕冷的人,却贪恋暖裘的温暖,明明也不困的人,眼皮子却开始不受控制上下一耷一扯,如同黏齿的麦芽糖。刘霓心想,大约是受伤流了点血,气血亏了?又或者是崔郎中的药里有安神的作用

        刘霓迷迷糊糊时,感觉有人靠近,奈何怎么也挣不开眼,身体的警觉又让她挣扎,如此这般倒像是被梦魇住了。

        正当她痛苦时,隐约感觉有人触抚她的眉心,指腹温热柔远,刘霓慢慢地停了挣扎;淡淡的松木草药香,很熟悉,但又一时想不起是谁?大约在潜意识里,认得的这人不会对她造成伤害吧

        刘霓沉沉地睡了过去,等她再睁眼时,窗外的斜阳透过纱窗照进来,她全身温软,有种恍惚在融融的春日,不知今夕何夕。

        直到眼前那双如墨玉般眼眸的主人问:“睡醒了?”

        刘霓才恍然自个在书房的矮榻上,睡了有一个下午吧,“现在什么时辰了?”声音慵懒略哑。

        温佐珩从旁边的小几上倒了碗温水,“快吃晚饭了,起来喝点水。”晚饭就是酉时了,刘霓也觉出口干,坐起双手捧过他递过来的水慢慢喝完。

        “还要再喝点吗?”温佐珩问。

        刘霓摇头,坐在哪儿一言不发地盯着眼前的温佐珩,他一身浅色士子服,无冠无帽束发于顶,脸色无波也无澜。

        她静静地看着他,不言不语,他也一般。

        他此刻表现出来的又算是什么意思?不过片刻,刘霓最先放弃,轻笑出声,跟温佐珩比谁最稳得住,刘霓甘拜下风。

        “你笑什么?”温佐珩问。

        “我笑我睡相不雅观,你坐在这里看了多久?”

        温佐珩:“半个时辰吧。我想看书的,但你的鼾声不允许,并把我给吸引了过来。”

        刘霓太累了是会打鼾,但声响不大,不至于像他说的那么夸张,但刘霓又笑了,笑自己窘态,他的幽默。

        “说来也奇怪,我一坐在旁边,你就不打鼾了,一离开你又打起来,无奈我只能坐在旁边,直到你醒。”

        刘霓哈哈地笑起来,眼泪都在眼眶里挤炸了,就是没有落下。

        他沉静地看着你时的样子真好看,刘霓心想。

        可这副好看的皮囊之下,藏着的又是怎样的灵魂?

        刘霓想用手搓脸,奈何手受伤不能用,她自嘲道:“其实我也笑我自己,做人得有多失败,手都伤成这样了,你连问都没问一句。我想咱们之间即便没有消除隔阂,谈不上朋友,可连普通人之间的一句关心问话都没有?”

        刚才的插科打诨根本就不适合他,他不是那样的人。他严谨庄穆,是什么让他突然改变自己来“讨好”她?

        温佐珩认真地看她,脸侧睡压出的红痕犹在,因为干燥她的下唇嘴角处有一条裂口,红得刺目。他垂眸:“我以为你不想我过问你的事;如果你想让我知道,昨晚就不会过门不入。”

        刘霓一愣,昨晚?

        她以为他在看书不知她回来,她全身凌乱伤痕累累,更不想他看她如此狼狈。所以,这算是个误会?

        只是这人着实藏得深,昨晚便知她受伤之事,可午饭还能装作什么都不知,一句话不问,是真能忍还是真“记仇”?若刘霓一直不问,便一直等不来他开口?

        这人还真不是一般的顽固执拗。

        人在受伤生病时总是很脆弱,心防很低便容易倾诉。刘霓把如何受伤讲了个囫囵,当然杀手目标是刺杀刘景她一句没提,她相信他如此聪明不会想不到,且他不待见义父,知道有人□□,指不定还怎么想。

        这会儿,一个可怕又“真实”的念头突然从脑海划过,刘霓盯着他沉沉不语。如果是董阳买凶呢?她当如何。

        董阳是温佐珩的老师,他知不知情?如果他有参与,甚至买通她身边的人,出卖她的行踪路程,她又当如何?

        重入诏狱,把他严刑拷打以供出背后主谋?

        此时刘霓眼里,“看到”的是他躺在血泊中一动不动的模样,如同昨晚被她一刀毙命死不瞑目的杀手;还有他满身鲜血淋漓,体无完肤深陷人间惨烈极痛又求死不能的癫狂中,再不复风清云雅,星耀月明的容颜体态

        那时,她倒不如亲手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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