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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中秋特别篇 人间共此时(二)


三.白露未晞

        是在刘娥进襄王府的第二年,襄王赵元侃对她的独宠已是引起了其他姬妾的不满,元侃的乳娘陈氏更是嫌恶刘娥当街卖艺的往事。陈氏在一次进宫时将刘娥的出身与她受宠之事说与了陈元妃,陈元妃又转述给了太宗皇帝听。太宗听后很是不悦,下令命元侃将刘娥驱逐出府。

        元侃与刘娥情意日笃,恩爱有加,如何舍得将她驱逐出府。接到旨意的那一天,元侃烦躁不安,不知所措,他将自己关在书房里,谁也不见。

        刘娥悄悄地推开了书房的门,只见元侃正坐在书案前生闷气呢,地板上尽是凌乱纸笔。刘娥俯下身去,默不作声地收拾着。

        “出去,本王不是吩咐过,谁都不许进来么。”元侃头也不抬地怒喝道。

        刘娥继续收拾着,并不说话。元侃觉得奇怪,他抬头一看,发现是刘娥在那里,面上的怒色登时就松弛了开来。

        “阿娥,怎么是你,快起来,这些事情吩咐下人做就好。”元侃忙起身将刘娥扶了起来。

        刘娥将收拾起的毛笔宣纸在书案上放好了,方伏着他的肩头,谅解道:“殿下不必为了我的事情烦忧。皇上如何吩咐的,殿下如何做便好了。”

        “要我将你驱逐出府,这绝不可能,我就是不做这劳什子王爷,也不可能。”元侃的语气既生气,又坚决。

        “殿下可真是任性。“刘娥从心一笑,道:“我岂愿与殿下分离,只是这时候,殿下万万不可与皇上起冲突。“

        元侃道:“这,我也知道,可是父皇的旨意未免太不近人情。“

        刘娥又柔声道:“殿下先把我送到一个隐秘的地方,对外就说已将我赶回蜀中老家就好了。殿下也不要时常来见我,只不要忘了我,就好了。我纵然万般地不舍得殿下,此时也不得不顾全大局了。”说着,刘娥语声渐颤,望着元侃的目光也深了许多。

        元侃听了刘娥的话,一时若有所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的意思,殿下总有一日,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留谁在身边就留谁在身边,任何人也不能过问干涉。”看他不说话,刘娥又说道。

        元侃一愣,旋即道:“我懂你的意思了!”

        “只是不知,离那一日还有多久。”他叹息一声,语气中尽是无奈与惆怅。

        “无论多久,我都等得。”刘娥望着他的眼睛,坚执道。

        她垂眸一黯,复又依恋楚楚地说道:“只是殿下,红颜易老,我若有一日人老珠黄,殿下不要见弃才好。”

        “红颜易老,人老珠黄,我又如何不知。这么久了,我对你的心,你还不知么?我若只是贪恋美色,那,那,”说着说着,他竟急了起来:“总之,阿娥同旁人都不一样,阿娥是我最珍爱亲近的人。”

        “殿下,元侃。“刘娥破颜一笑,依依地抱紧了他。

        他亦紧紧怀抱着刘娥,真情道:“阿娥,我必不负你。如此委屈你,我真是抱歉,真是抱歉啊。”

        他就像个孩子,不住地哄着她,也不住地哄着自己。

        而这一哄,她就记了一生。

        刘娥出府的那天,正是八月十五,又是八月十五……

        她的元侃为她觅了在京郊觅了一所地方隐蔽,小巧别致的宅院。

        刘娥走的时候,朝露都还未晞,元侃本欲送她到住处,她一再推辞,元侃才让步,只送她到城门。

        马车里,他拉了拉她的衣袖,关怀道:“这天气是越来越凉了,我不在你身边,你自己可要知道冷暖啊。”

        刘娥笑着:“我又不是孩子,倒是你,千万保重,免我牵挂。”

        他打开身旁的锦盒,取出来一件白色杭罗银绣铃兰的银狐皮的观音蓬,他将那观音蓬展开,对她道:“你走的也匆忙,这天气只过了中秋,冷暖就不好说了。我命工匠赶制了些冬衣,也不知你喜欢不喜欢?这时候虽不冷,你穿给我看看好不好?”

        刘娥点了点头,元侃便将那观音蓬披到了她身上。她望着他的脸,一直留恋地笑着。她原本穿着水红色的衫子,梳了堆云髻,鬓边两缕细发由红头绳扎了起来。这观音蓬披上,那银狐皮的毛堆在那粉腮边,更显得她玉雪标致。

        “真好看!”他亦恋恋地望着她,温柔道。

        “等到入了冬,我再给你多多地送去。还有,我一得空就去看你。”他转颜为笑,又道。

        刘娥将手轻轻地按住了他的唇:“不是说好了么?不要常常来看我,若是被人知道了,又是一场是非。”

        “好,好,都依你,那偶尔,偶尔去看看,”他又是宠溺又是抚慰地说道,他望着她,仍是千万般地不放心,又交代道:“若是有什么需要,就告诉暗卫。”

        “知道了。”她抚着他的侧脸,欣悦道:“这几句话,你还要吩咐几遍啊。”

        元侃又从袖里掏出了一个小巧别致的螺钿漆盒,那盒子里躺着一根金簪,金簪顶端是镂空的万字如意纹,簪炳上刻了一行诗——“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阿娥,你且时常看它,便时时都知道我的心意了。”他念念着,亲将那金簪插在了她的鬓边。

        望着他情真动容的神情,不觉间她已是泪水盈眶。

        从襄王府到城门,竟这么近么?怎么比映像中快了许多啊。

        “我就该回去了,你可要记住了,我无日不在思念你。”

        “我目送,目送你走。”她语声渐切,到底是情难自禁。

        他轻按住了她的手,温存道:“别,外面风大。我望着你走。”

        他起身而去,一举一动都像凝滞住了一般。她的目光追着他,追着他走下马车,然后那车帘缓缓地在晨间野道的凉风里落下了。她的心亦是怅怅地一落,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难过不舍呢。

        车轮旋即就又滚动了起来,刘娥将车帘拉开,看着元侃的身影在灰蒙蒙的天色中越来越小,终于不见。

        这必是此生唯一的一次,我要看着你在我的视线里消失,她暗自发愿道。

        马车在山野之间越走越远,她将手去扶了扶头上的金簪。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四.血色如嫣

        “夫人,你怎么了,夫人。”刘娥的贴身侍婢云舒被吓得脸色苍白,不住地叫唤着。

        刘娥晕倒在房中,她面色苍白如死,鲜红的血液自裙底流了出来。她紧锁着眉头,强撑着道:“不,不要紧,你快去,请陈姑姑过来。“陈姑姑是元侃身边侍奉多年的人,为人既忠诚老实,又略通晓些医理,元侃才特特派了她跟着刘娥。

        云舒毕竟年纪小,受了惊吓,一时间竟不知所措,刘娥虽这么吩咐了,云舒也只是一脸惊惶地呆立在那里。

        “快去啊,你愣着干什么,要看我死么?“刘娥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大声喝道。

        “是,是。“云舒痴痴地点了点头,方才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刘娥生命中的第一个孩子,就这样没有了,她离开襄王府时已经有了一月的身孕了,那时却还不知道,那时若是知道了,她一定会走的更远些。可惜啊,一切都晚了,她这四个月的孩子眼见得是保不住了。

        她挣扎在血泊之中,刺鼻的血腥味让她觉出了一种肮脏,失血小产又使得她头晕目眩。而她的元侃正奉了太宗皇帝的旨意前往澶州督察军政,他一月前已经出京,归期尚且遥遥。想到这里,刘娥只觉一阵天昏地暗。剧烈的疼痛咬噬着她的肉体,温热的血液还在汩汩而出,她的心却是一点点冷了下去。

        在陈姑姑尽心尽力的帮助之下,加上刘娥先天体质良好,刘娥很快就恢复了。在她调养身子的那段时间,她时常坐在窗边,任那温煦的阳光将她包裹住,就像,受着他怀抱的宠溺一样。

        刘娥是吃了王府送来的海棠糕才小产的,海棠糕是她最喜欢的点心,这一点,他是知道的!许多个念头在她的脑海里游走过了,或者她真应当怀疑他一下的!可她竟做不到,任凭世事多舛,人心叵测,她也只信他的天真坦诚,和他对她无所不至的心意。若他知她有了她的骨肉,必会千般爱惜,万般珍视的!想到这里,刘娥怅怅地抚着她那业已复原的小腹,无可挽回地,又痛又恨了起来。

        三个月后,又到了那乍暖还寒的孟春了。这日阳光晴好,刘娥自捧了一本书倚在秋千上,她正看的出神时,双眼却不知被睡蒙住了。

        “殿下,元侃。”刘娥灿然一笑,欣喜道。

        他松开了双手,刘娥一睁眼,却见元侃正笑盈盈地望着她呢。

        他坐到秋千上,握住了她的手,着急关切道:“阿娥,你小产的事情暗卫很早就来禀告了,只是那时我人还在澶州,不能及时赶回来,你,可不要生我气啊。”

        数月不见,他好似是黑了瘦了,她细心地整理着他的鬓发,又似谅解又似宽慰地一笑,柔声道:“我怎么会怪你呢,要怪只怪我自己不小心。”

        “你放心,待我回去查明了,一定给你一个交代。”他坚决道,唇边还带着那未消散的气怒。

        “不,不能,若是将事前闹大了,皇上那里你如何收场?”刘娥忙劝阻道。

        “那怎么办,你受了这样大的委屈就这样过去了么?”他脸上的怒色愈发明显了。

        “元侃,我们来日方长,现在最要紧的是你的前程,我无时无刻不盼着有一日能与你光明正大地厮守在一起。”刘娥望着他的眼睛,镇静又坚决地说道。

        他长叹了一口气,颓声道:“唉,好吧,就依你。”但他总是体贴她的,恐她又难受担忧,他忙换上笑容问道:“你现在可觉大好了?我不在的日子可有牵挂我啊?”说着,他眼睛天真地一眨,脸上又露出了那孩童似的纯真无邪。

        刘娥抿嘴一笑,道:“好不好的,你自己也看到了。至于牵挂,你竟感觉不到么?”她目不转睛地望住了他,那眼神又似撒娇又似表诉衷情。

        元侃喜难自禁,不由自主地就笑着将她抱了起来,双脚蓦地离地,刘娥“啊”的一声就慌了起来。

        元侃忽想起她大病才愈,忙将她小心翼翼地抱回了秋千上,他低下头,伏在她耳边,不住地喃喃道:“对不住了,我一时高兴,就忘了,忘了你。”

        他的体息缠绕在她鼻眼的感官间,她依恋着这亲昵温暖,一时醉红了双颊。她拉住了他的衣袂,抬起那羞媚的粉靥,望他的眼眸中依依流转过了长情与深念。他一时倾倒,忙坐到她身旁,将她揽入了怀中。

        她握紧了他的手,柔情万状地问道:“在澶州的几个月还好?”

        “好,有什么好的,那风沙之地,别提多么苦了,吃也不惯,行住也不惯。最让人苦恼的,还是不能见你!”说着,他握她的手又紧了许多。

        她掩嘴一笑,贴紧了他,贴恋道:“难怪黑了瘦了呢,回来了就好。”

        “昨日见了父皇,倒是被问了好些要紧的事情,元佑这几年颇有战功,又做过开封府尹,父皇对我的闲散安逸是早已不满,我这一趟也算是勤勉,他老人家才稍有些悦色。”他望着她,坦诚道:“阿娥,不瞒你说,我对皇位一点都不在意,能一辈子做个闲散王爷我才开心呢。”

        “我何尝不希望你能一世无忧,只做个闲散王爷。可是,旁人却难容你啊。”刘娥一时担忧,她的元侃,她的珍宝,她怎忍心看他身遭,哪怕一点苦楚。

        “你的担忧我何尝不知。元佑是我唯一的敌手,元佑,他也是我的亲哥哥啊,心地亦不算太坏,与他争锋相对,我心里也不好受啊。”说着,他心中升起了一股无可排解的怅痛与不安。

        她依依地靠在他的肩头,拉着他的手,悠悠道:“我爹死的时候,我才十岁,我娘带着我去投奔她的娘家,母亲未出阁前与舅舅们关系也很亲厚,可是后来,唉。利字当头,小富之家尚且如此,何况帝王天家。“

        他抱紧了她,道:“你说的,我又何尝不懂。我母后年纪轻轻就去了,这其中的隐情我也知道一二。这一次,就算只是为了你,我也不会退让的,我绝不会让你,再一次失去依靠的。”

        “元侃。”

        那时,在他的怀中,她只觉得无与伦比的温暖,后来她才知道,这温暖一直是她唯一的依赖和信念。

        一阵风吹过,吹落了几多枝头待放的花苞,她靠着他,说不清是凉意还是暖意,泪水渐渐漫上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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