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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Chapter26


“你毁了我的假期。”

        “我发誓我没有,”阿纳托利·沃佳诺夫的头悬在火炉中央,火苗在他周围飞舞,火舌舔着他的耳朵,“难道你不想回俄罗斯看看吗?”

        娜塔莉裹紧了外套,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休息室的壁炉旁:“我当然想回去,但圣诞节是用来陪伴家人的。”

        “我也是你的家人。”阿纳托利对娜塔莉的白眼不以为然,“抱歉,我也没想到今年联合会会议的地址选在了莫斯科,我以为你会愿意回家乡看一眼。”

        “我也不知道…”娜塔莉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我所需要的俄国的一切始终伴随着我:文学、语言,还有我自己在俄国度过的童年。”

        “我永不返乡。我永不投降。”阿纳托利接着她背诵下去。

        斯莱特林的休息室已经临近深夜了,娜塔莉沉默地望着巨乌贼蓝黑色的影子。

        她开启了一个轻松的话题:“夏洛特怎么样,你可以带着她出席。”

        “她还在修养呢,而且她有自己的炼金术实验要完成。”

        “夏洛特已经快修养半年了,”娜塔莉翘起腿,“英国有个麻瓜王妃,她隔天就能从产房里走出来了。”

        “我又没有王位要继承,”阿纳托利还是没有放弃劝说她,“如果你愿意的话,hataлn(娜塔莉),我们可以在会议结束后去一趟彼得堡。据说沃佳诺夫庄园被保存得很好。”

        橡木是树。玫瑰是花。鹿是动物。麻雀是鸟。俄罗斯是我们的祖国。死亡是不可避免的。

        娜塔莉抱紧胳膊看向他,明亮的火光让她软弱:“好吧。我会记得带上所有礼服裙的。”

        “这才是我的好姑娘。”

        ———————————————

        周三上午的魔咒课开始前,娜塔莉亦步亦趋地跟在两位舍友身后。伊丽莎白·塞尔温微微落后几步,和她并排跳上三层的旋转楼梯。

        伊丽莎白的声音压得很低:“昨天晚上我去和罗尔谈过了,我希望他能听进去我的话。”

        “太谢谢你了,丽萃。”娜塔莉的胳膊肘碰了碰对方,“他有什么反应?”

        “他没说什么…我告诉他有人说你正在接触b级违禁品。他点点头,保证自己不会再犯了。”

        “那就好。我真的很感谢你,丽萃。”娜塔莉扭过头观察伊丽莎白,她眼下的青色像一团化不开的浓雾。“一切都还好吗?”

        “什么?”

        “我不得不说,你看上去很憔悴。是有什么事情不对劲吗,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微笑着摇摇头,和她一起踏进了教室大门。弗立维教授把一圈椅子照旧连着摆成老样子,伊丽莎白坐在简和娜塔莉中间,认真地听着两人的圣诞假期计划。

        “你今年还是留在塞尔温庄园?”简托着腮确认到——她今年要和家人去波尔多探望远方姑妈。

        伊丽莎白耸了耸肩表示无奈。从娜塔莉的角度看,她在桌面下的手紧握成拳。弗立维进教室了,简收集好三个人的作业后起身去了讲台。

        “请别介意我的无礼,伊丽莎白。是塞尔温庄园出了什么事情吗?”

        伊丽莎白的棕色瞳孔紧张地凝视着她,又立刻移开了视线。她脖颈上绷出了几根蓝色的血管。教室随着其他人的进入愈发喧闹。伊丽莎白的声音几乎被淹没在毫无意义的喧哗里:“神秘人。据说…神秘人会住进塞尔温庄园。”

        “在假期的时候?”

        “恐怕是的。”伊丽莎白警惕地看了眼对面的斯莱特林,“nat…你不明白他有多令人恐惧…麦金农一家都被他们杀了…麦金农夫妇和一对儿女…”

        娜塔莉以不引人注意的方式握着她的肩膀:“丽萃,冷静。你不是马琳·麦金农,”娜塔莉克服了嗓子里不舒服的哽咽,但话语依旧没有多少可信度,“你会没事的。我向你保证。”

        伊丽莎白的嘴角泛起讽刺:“所有巫师在他面前都宛如蝼蚁。我答应你我会跪得足够谦卑。”

        “不,不。”娜塔莉试图让她高兴一点,“你是一个聪明的女巫——我不会浪费我的赞美——你可以凭着魔杖保护好自己的。不过——”她的眼神放空了一瞬。

        娜塔莉想起那柄小巧的金属武器,那把朗勃宁手·枪。

        “丽萃,你需不需要…”娜塔莉发现这真是意外地难以说出口,“你还记得那把枪吗,在塔利斯庄园的…我好像把它装进行李箱,带进霍格沃茨了。”娜塔莉在一瞬间就后悔了,她希望伊丽莎白可以拒绝:“你需要那把枪吗?”

        弗立维挥了挥魔杖,每个人的面前多了一个装满水的银杯。这节课的内容是把清水变成酒,弗立维爬上讲台后的课本山,用尖细的声音讲解这个咒语的原理,有一两个拉文克劳举起胳膊。娜塔莉不安地抿着嘴,弗立维的嗓音对于她而言只是尖锐的杂音,她不断回放着简那天开枪的动作。拉开保险栓,扣动板机,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后是碎裂的金属镜片,灼人的火药味…

        “谢谢你,娜塔莉。”伊丽莎白凑近她的耳畔,“我想我需要它。”

        娜塔莉点点头。弗立维要求所有人拿起魔杖实践,娜塔莉却感到杖尖茫然的无力感。一周后,那把被保养得闪着鎏光的武器被悄悄带进了塞尔温庄园。

        ———————————————

        娜塔莉·安东妮娜·沃佳诺娃几乎要被网纱、丝带和鲜花淹没在莫斯科了。巫师联合会已经接近尾声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舞会在金碧辉煌的俄国魔法部召开。

        娜塔莉不得不承认阿纳托利的又一次正确,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快乐了。她穿着再雅致不过的黑裙子,和世界各地的青年才俊翩翩起舞。先是华尔兹、卡德里尔舞,接着是玛祖卡舞、波尔多舞…最后他们只是随着破碎嘶哑的摇滚乐随意发挥。

        娜塔莉已经数不清她避开了多少裙摆和蕾丝,羽毛和鲜花。无数次转圈时,她的裙摆像一只大蝴蝶反复盖到别人腿上。娜塔莉红着脸咯咯地笑,用英语或者俄语磕磕绊绊地道歉,顺便接受下一轮舞蹈的邀约。

        舞会已经进行到一半有余了,娜塔莉倒在小会客厅的安乐椅上。一个摩纳哥外交官正用法语向她介绍北非养殖的长吻龙。他把一只火龙的模型放在她的掌心,娜塔莉试图集中注意力,盯着火龙长而宽的嘴与浅绿色的鳞片。

        “splendidithink”她早就学会了英国式的敷衍。身着燕尾服的男人收起长吻龙,礼貌地邀请跳舞。

        她遗憾地撩开裙摆,展示她银色的高跟鞋和纤细修长的小腿——即使这和她声称疲惫的推辞没有丝毫关系。

        外交官殷勤地吻过她手背就离开了。娜塔莉在半空中招招手,一只会飞的香槟杯像蜜蜂一样围了过来。

        她举起杯子润了润喉咙。眯着眼睛观察会客厅,白石膏的雕花外被包裹了一层铂金装饰。她扬起头颅就能看到满天花板的水银镜,一个穿着黑裙的少女正眼神迷离地注视着自己。

        浓烈的烟草味迅速弥漫在整间屋子。她顺着气味望过去,七八个男女正聚在一起交谈。她很快就捕捉到了阿纳托利的金发和灰色礼服。

        他侧过身用魔杖给一个女人点了烟。那个女人身着一件蓝丝绒料子的敞胸长裙,露出丰满的肩膀和胸脯。阿纳托利在她耳畔低语了一句,她艳丽的红唇夸张地打开又闭合,像某种黑湖里的鱼类。

        娜塔莉饶有趣味地盯着他们。阿纳托利依旧在掌控全场,有趣的是那个女人。有趣的是她脸上兴奋而陶醉的光辉,那种微醺的眼神和闪亮夺目的笑容。

        爱情真是个令人头痛的东西。幸好成年人能分清爱情和婚姻,甚至学会了用性来偿还爱。

        她最好还是先行离开吧。娜塔莉穿过喧闹的舞会,拒绝了“娜塔莉·安东妮娜!再来一场克奇里翁舞”的邀约,用飞来咒取走大衣和裘皮帽,穿戴好后走进寒夜。

        站在俄罗斯深夜的街头,混合着冰碴子的冷空气瞬间侵蚀了她的鼻腔。她望向东面的克雷姆斯基大桥和莫斯科河,一步步走了过去。

        娜塔莉嗅着冷杉木荒凉的气息。路边的积雪让穿着高跟鞋的她寸步难行。她幻影移形到河岸边,站在路旁俯视着冰封的莫斯科河。

        大人们说它是伏尔加河的支流之一。娜塔莉好奇,它是否会掺杂郊外松叶林的清香。不过现在冰封的河面上只有灰色的雪层,和一道道黑色闪电状的裂痕。河流远处是葡萄紫的云和棕黑色的夜,夜空下只有低矮的大厦,小方格状的灯火,以及青黑色的彼得一世雕像。

        高耸的雕像顶部点缀着一星灯火,像大海中的灯塔。娜塔莉呼出一口白色水雾。随着空气中“啪”的一声轻响,裹着外套的兄长出现在她眼前。

        “请不要随便撇下你的舞会对象,小姐。”

        “我很抱歉。”娜塔莉温柔地笑。

        阿纳托利和她一同靠在路边的矮墙上:“这里可比纽约漂亮多了…马路更宽敞,大楼也没有那么密集。”

        娜塔莉没有接他的话茬:“我还以为你今晚已经被预定了呢。”

        “胡扯。”

        黄色的路灯为他们投下一轮安静的光圈。兄妹俩沉默地望着街对面的冷杉,黑色的树荫像一只只狰狞的雷鸟。

        娜塔莉打破了安静:“你觉得父亲出过轨吗?”

        “什么?”

        “我们的父亲啊。在我小的时候,他总是那么忙:和同僚打牌,喝酒,参加聚会。现在想想,也许他在那段时间里养了个情妇?”

        阿纳托利注视着血亲的侧脸:“为什么会这么想?”

        “这是我长大后才琢磨出来的。你比我大了十岁呢,难道你没有发现过什么?”

        在一阵谨慎的缄默后,他摇摇头:“我从没怀疑过。”

        娜塔莉银色的高跟鞋折射出碎钻的光芒:“但它很常见——至少在这里很常见。我只是想说,爸爸出轨的概率很高。”

        “那又怎样。”阿纳托利雕塑般的脸在路灯下更加细腻而挺拔:“和我有什么关系?”

        娜塔莉轻佻地笑了:“你这个冷酷的男人。当然没关系了。我只是有点怀念小时候。”

        “不得不说,这真是一个奇特的怀旧角度。”

        她没有理会哥哥的冷嘲暗讽:“你还记得吗,你是全彼得堡最受欢迎的小伙子。每天都有两三个姑娘结伴来家里做客。你们在一楼说说笑笑,笑声被一路送到书房。我就在那里学俄文,学英文,学法文。”

        “你有我的同情…不过后来我的魁地奇打得越来越烂,至少一半姑娘都被赶跑了。亚历山大反而越打越好。把莫斯科和彼得堡的守门员加在一块,他也能排上前五。”

        娜塔莉用鞋尖狠狠踢着雪层:“别提了,以前的球赛简直就是触目惊心。在出国以前,我一直以为大家都是骑在树干上打球的。”

        “你以前明明很喜欢夸耀我们。”

        是这样的吗。娜塔莉自己也记不清了。这些东西有朝一日被命运胡乱地捆在一起扔进了大海,将她和她的童年彻底割断。

        娜塔莉靠在阿纳托利身上,想象着背后是月光下的伏尔加河:“我有点想唱歌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唱吧。”

        “不,”她用力地摇头,“这会让我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外国佬。”

        “哥哥,你不想这些吗?”

        阿纳托利冰凉的手指替她拢好鬓角的碎发,他吟诵了作家的句子:“我不会再回俄国了,我所需要的俄国的一切始终伴随着我…我永不返乡。我永不投降。”

        “你这个冷酷的外国佬。”

        阿纳托利注视着没有星空的夜幕:“我赞成。hataлn,人的一生很短暂,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自己能像蝴蝶一样飞得轻盈,而不是被无谓的负重留在低空。”

        “这不是负重,这是我身上的血脉。”

        “我尊重你的看法。”他吻了吻妹妹的额角,“只是我选择了在另一片土地扎根,我选择了每天起床后去爱我的妻子,爱我自己。我的选择不会被影响。如果你被影响了,好吧,我认为那就是负重。”

        没有人会在冬天的户外痛哭。娜塔莉只是用力吸了吸鼻子:“那我怎么办。”

        “向前。”

        有零碎的雪花落在睫毛上,化开后是逆流的热泪。奔涌的大河潮起潮落,像悲哀的挽歌。

        阿纳托利翻找着外套的侧兜:“…我本来想回家后再给你这个的。”他掏出一条金色项链,上面吊着一个小十字架,“这里面是中空的。”他按开了十字架的暗扣,打开外壳后,里面镶着一块不起眼的粉紫色宝石。

        “这就是块便宜石头,但是被下了门托斯咒。它是一个永久生效的门钥匙。”

        “去哪里的门钥匙?”

        “纽约的科尼岛,地点足够隐蔽,不会被麻瓜发现。”阿纳托利把项链放在娜塔莉的手心,“我只希望你快乐,hataлn。在英国做什么都可以,但遇到危险后要尽快离开。”

        “我用幻影移形…”

        阿纳托利打断了她:“美国全境都被施了驱逐咒,对任何生物都起效。除了官方通道外不能进入。我们不接收难民了,”他止住了娜塔莉的疑问,“一切都是政治。”

        娜塔莉的胃里升起一种古怪的酸意,她成为了一个饥饿的流浪汉,苦苦穿梭在欧洲各国。她见识了橡木,见识了玫瑰,见识了鹿和麻雀,接着他们就从她身边一股脑地永远飞走了。

        她把项链挂在颈间,金属的冰冷让她打了个寒颤:“我不想去圣彼得堡了。我想妈妈了。”

        “还有,哥哥,我给你唱支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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