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密室暗谈云谲
翌日清晨，刑部天牢。
在地下第三层的单人牢房内，周登第被墙壁上延伸出的铁锁锁着四肢，披头散发，形容枯槁，一身白色的囚服残破不堪，露出的皮肤上血印斑斑，满是天牢酷刑的痕迹。
“韩大人，到了。”狱卒将韩泉带到后，便颔首行礼退下。
韩泉看着铁栏牢笼之后的周登第，心情复杂。周登第听到人声，缓缓抬起了头，看到是韩泉，脸上先是露出一丝诧异，但很快又消失不见，重新垂下头将自己埋在散发中。
“里头地背旮旯。带了浓带，酣拉水。”韩泉尽力将声音保持平淡。
周登第身影没有明显反应，而韩泉要的正是这没有反应。因为自己方才正是用魏国的方言试探于他，一般在魏国待过的都能听懂。第一句说的是里面很阴凉，而第二句说的是给你带了“鼻涕”和“口水”。
此时周登第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正好佐证了韩泉的猜想：他根本没有在魏国待过。
韩泉带着些苦笑道：“周兄，好久不见。小弟来看看你。”
周登第鼻间一哂，好像对来者完全没有兴趣。
韩泉也不在意，缓声道：“周兄放心，虽说这天牢来者必须是皇上亲自授意方可，但小弟此番而来不为公务。”
周登第默然不动，哪里又有一丝一毫相信？
韩泉静静看着他，语气依旧平稳，抱拳颔首道：“虎啸长林，万兽归心。周兄好功夫。”
周登第猛地抬起了头，扯得周身铁链晃动作响，瞳仁中充斥交杂着惊讶、欣喜和警惕。
韩泉将他的表情变化看在眼中，不禁轻叹了一声，道：“小弟观察周兄功法为人，断不像是谋逆之人，周兄可有什么苦衷？”趋身向前半步，双手握住牢门冰冷的铁柱，将身子凑近了些。
周登第迎着他关切的目光，沉默许久，本来动容的眼中重归黯淡，垂目涩声道：“你又何必多问。”
“周兄所留线索，难道不正是希望有人为你沉冤昭雪？”看到周登第的变化，韩泉心里对自己之前拟出的线索越来越明晰，继续说道：“虎啸拳刚烈威猛，素有雷霆万钧之势。以前只是听师父略有提及，亲眼看周兄施展更是叹为观止。只可惜……”韩泉停顿片刻才又叹息道：“实不相瞒周兄，小弟师从憨山道人，虽学艺不精，但现在……也再无机会与周兄切磋了。”
周登第听他所言，不由得眼眶一阵酸楚，赶紧将面容深深埋藏在蓬头之后，双手攥紧了拳头，手腕将铁锁带起几声轻响，似在这弄人的造化中诉说着最后的不屈。
死一般的沉寂。
过了好一会，凌乱散发中才传来周登第嘶哑的声音，细如游丝：“你走吧。”
韩泉欲言又止，知他心意已决，不可能再问到更多，便温言道了声“周兄多保重”，欠身一礼告别。没走出几步，突然又想到什么，回头道：“周兄有何是小弟可以代劳的？”
对面一阵沉默。
韩泉心里暗叹一声，缓步离开。
在他快走到上楼的台阶时，牢笼内终于传来周登第幽幽的声音，若有似无，很快消失在空荡的天牢——
襄阳方村。
韩泉心领神会，身影稍一停顿后，果决离去。
近午时分，荣亲王府密室内，传来两人说话的声音。
“王爷，”其中一人开口说道：“刑部来报，今科状元韩泉今日早间去天牢看了周登第。”说话之人尖声细气的，年近半百，五短身材，穿着灰衣素衫，鹰钩鼻上一双狭长的眯缝眼看上去十分狰狞，正是荣亲王府门客冯丙全，此刻正向堂上坐着的荣亲王禀报。
荣亲王姬秀，看上去三十上下，正是当朝太后南宫玥独子，身穿玄青色三爪龙袍，方脸上浓眉小眼，虽不算英俊，但也透着些与生俱来的贵气。此时唇边微动，兀自若有所思道：“韩泉？……他怎么能入天牢。”
冯丙全眼珠在眯缝眼中快速转动，道：“属下也觉得蹊跷，但能入天牢必须是陛下亲自授意……”
姬秀冷笑一声：“这倒有趣了。这韩泉来历查的怎么样？”
“韩泉家住汉阳，祖上世代经营药材生意，倒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哼。”姬秀眯起眼，心里啐了一声：又是个寒门世子。
“孙大人还交待，”冯丙全继续说道：“由于天牢的规矩，他们也不知道韩泉和周登第说了什么，还望殿下见谅。”
看着姬秀神情变得紧张，冯丙全又赶紧道：“不过殿下还请放心，孙大人确认过了，周登第并没有改口供，还是咬死说自己是魏国细作。”
姬秀这才缓了口气。
方才冯丙全口中的“孙大人”，正是刑部侍郎孙德茂，也是荣亲王姬秀在刑部的心腹。下一刻，姬秀又似想到什么，历声道：“冯师爷，你说这燕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能升到刑部尚书，还不是因为本王和母后一路栽培，现在总是对本王忽近忽远的，还真以为仗着有皇后就不认人了？”
“殿下还请息怒。”冯丙全拱手一礼道：“燕尚书生性怯懦，您也不必在意。况且说不准太后在其间还另有深意。”说着嘴角浮现一丝阴笑。
“唔。”姬秀沉吟一声，道：“你言之有理。”
冯丙全笑意更浓：“属下要先恭喜殿下了。”
“喜从何来？”姬秀神情有些狐疑，但心里隐约明白个几分。
“殿下您想，”冯丙全分析道：“现今六部之中，居于首位的吏部尚书赵大人是您的老师，刑部也在您把控，工部尚书贾大人……”说到这突然戛然而止，慌忙用衣袖掩住了嘴巴，惊恐的看向姬秀，对方脸上果然现出怒色。
其实他想说什么姬秀心里明白，工部尚书贾仁是太后的姘头，虽然人尽皆知，但这是自己作为儿子的逆鳞。现在冯丙全正好触了这块逆鳞。
“你继续说。”姬秀压住了怒气，冷然道。
“是。”冯丙全心里长舒口气，定了定神，道：“工部也在您的掌握之中。说到底这皇上完全掌控的只有礼部一部而已。而今……”脸上掩盖不住邪笑：“周登第一案让本来一直带刺的户部和兵部，终于也出现了间隙。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姬秀听完喜形于色，不由得在室内踱了几步，道：“旦平啊旦平，近些年本王费尽心思让御史参你都参不倒，哼，看你这次还能往哪里跑！”说着起身便要走，道：“本王这就进宫见母后。”
冯丙全赶忙拉住他，然后又赶紧抽回手，欠身道：“殿下不可。”
姬秀浓眉一皱：“这是为何？”
冯丙全道：“拿掉旦平这次是十拿九稳了，殿下可不必露面。有一人可替殿下代劳。”一侧的眉毛挑起，暗示姬秀。
姬秀思索片刻恍然大悟，不禁展颜哈哈大笑起来，重重在冯丙全肩膀拍了几下：“冯师爷，你可真是本王的张子房啊！哈哈哈哈……我怎么给忘了，贾仁这个蠢货正好派上用场。”
“殿下高明。”冯丙全讪讪陪笑道：“不用殿下多说，贾仁自然会帮殿下将旦平除之而后快。只不过……”顿了顿继续道：“旦平深得先皇器重，先皇驾崩之时又委以两部尚书的重任，加之他这些年的经营，根基颇深，一次性拔除不太可能。因而结果大致是先拔掉他的户部。”
姬秀点头道：“嗯，你说的甚是。户部这次是在劫难逃了，而兵部一来其根基人脉颇深，二来并无大过，若是死咬不放，反而容易暴露自己，引火烧身。”
冯丙全躬身行礼，朗声赞叹：“殿下实在英明。现下咱们要想的是拿掉户部之后。”
两人交换个眼色，姬秀示意他继续说。
“旦平被拿掉，尚书之位空缺，而能够补缺的两位侍郎分别是周兆和戚羲之。”
“嗯。那依你之见，本王应该扶持哪一个？”
“这两位侍郎，由于旦平掌管户部时甚为谨慎，我们的人基本不能接触到。不过这戚羲之乃是大将戚威之后，将门之后恐难以把控。反倒是这周兆，嘿嘿，是第一届科举的探花郎，家底干净，世代农耕。而且……我打探到吕韦曾暗中资助过他。”
姬秀眸中厉芒闪过，冷笑道：“没想到吕韦这老狐狸还挺能广撒网。那也就是说周兆……收买起来更为容易。”
“正是。”
姬秀抚掌大笑，一脸如沐春风的样子，与幽暗的密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道：“你这就快去和赵忠还有几个御史通气，到时在殿上，哼哼。”
“诺。”
“还有一事，”姬秀脸色阴沉下来，道：“那周登第……”
“属下明白。”
“吱呀”一声，密室的暗门打开，冯丙全向室内躬身行礼后转身离去，吩咐下人赶紧备轿，前往吏部尚书赵忠的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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