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相遇


贺兰嵑第一次遇到白熙真是在2066年秋日的傍晚。

        天空沙黄蒙蒙,像黄疸病人死气沉沉的颓废脸色。整个旧城一片死寂,四散的垃圾泛黄着岁月碾压的痕迹,街道上空无一人,徒留裂纹丛生的沥青沉僻无语。

        贺兰嵑踉踉跄跄地向前跑着,修长的手指试图努力压住腹部的伤口,他的伤口很长,对方尖锐的利器划破了他的防护外衣,划得皮肉外翻。伤口溢得手上鲜血淋漓,他的心跳如擂鼓一般,轰隆作响,昭示着身体快达极限了。

        少年无力地垂首,他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但是他不能停下。

        一旦被追上,怕是跟其他队友一样,落得千刀万剐,曝尸荒野的下场。

        思及此处,少年抿嘴咬牙,强迫自己迈开灌铅了似的的双腿,凭借自己的直觉在这片陌生的区域上奔跑,即使血混着汗水打湿了额头的碎发,迷了眼前的景象,也不停下。

        不知自己走跑了多久,直到听不到那帮人的声音,贺兰嵑靠着墙壁,沾满了细碎沙砾的黑皮劲靴无法支撑整个人的重量,一下子虚脱坐在地上。

        他艰难地喘息着,清瘦的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风停空气凝滞,依着斑驳的墙壁,他觉得自己应该摆脱了那帮旧城的土匪。

        可还未歇息多久,突然,远处东南方向传来刺耳的警报声。

        距离过远,尖锐的声音听起来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贺兰嵑抬头一望,清冷的眼眸盯着远方蜡黄得病态的天空,他知道那是主城发出的警报。

        此时身上的呼机也发出“哔哔”的通知声,冰冷的led屏幕印着几个大字:一刻后有雾,等级未明。

        听着刺耳的警报声,少年此时的神情晦暗不明,所谓祸不单行,大概就是这样。

        贺兰嵑前额湿透的碎发遮住了他的双眸,昏暗的暮光照在脸上,透露出一丝脆弱与倔强。

        他来自于新城,出生于新纪元之后。

        而所谓新纪元即2044年,历史书上称为雾杀元年,从那一年之后,世界各地突然频繁出现不同程度的大雾。

        白雾不伤人性命,却会使暴露在雾中的人疯魔;绿雾则是世界上最致命的毒药,见血封喉,吸入一点点就会使人丧命,无药可医;而黄雾则是具有腐蚀性,可以腐蚀人的皮肤,危险等级极高。

        每次起雾的时机不明,时长不明,等级不明,危害程度也各异。

        这也就意味着在裸露的世界里,下一秒随时随地都有遇到大雾的可能性。

        2044年以后,雾不再是朦胧缥缈的代名词,而是阴影,是魔鬼,是死亡的使者,收割了许多无辜者的魂灵。

        当时的人为了躲避灾难,抛弃了原来城市的住所,分别在地下和地上新建了两座城市用以避难。

        地下城市永隔天日,不见阳光,接纳了大部分难民。

        而地上的主城则是用量子防护罩罩了起来,既阻绝了大雾的入侵,同时也将新城与废弃的旧城隔绝开来。

        主城有个监控台,全天24小时负责实时监控可能出现的大雾,然后拉响馆警报,这是人类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努力了。

        贺兰嵑知道现在当务之急是找个庇护之所,躲过即将到来的大雾。

        他靠在墙角,修长的身躯稍一停顿,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观察四周。

        这是个破败老旧的小型社区,建筑式样也是二十多年前旧时代流行的,正中是个小花园,花园中的草木早已零落成泥,不见一点绿意。一排建筑呈凹型连接,大概10楼左右的高度,社区门口生锈的铜丝上挂着一块斑驳白底木匾:句章小区。

        清冷的眼眸堪堪扫过小区,他发现这个地方虽然年代久远,但是保存状态还不错,里面门户紧闭,门窗缝隙之间都牢牢地贴上了黄色的胶带,想来是当年灾难发生时,旧城人们所做的密封措施,防止大雾入侵。

        贺兰嵑颔首沉思,所剩时间不多,打算在这里将就一下。

        少年靠墙,扶起愈发沉重的身子,拖着黑色的军靴,修长虚弱的身体缓缓走向眼前的破旧楼房。

        坐在大楼昏暗的楼道里,空气里漂浮着一股难闻的霉臭味。

        句章小区内部比他想的干净,但也比他想的狭小。结构是从前常见的钢筋水泥结构,虽然老旧却也坚硬。

        少年虚弱地靠着墙壁,腹部的伤口滴答渗着血水,脑海里复盘今日发生的一切。

        这是他入伍以来第一次离开新城,出基地执行任务。他在受训时没有暴露过自己的身份,也从来没有提到过自己的背景,可今天拿那伙人明显是冲着自己来的,到底是谁把自己的行踪泄露给今日那帮歹人?

        那帮人腿脚利索,训练有素,只是年纪看着有些大,是旧时的军人吗?

        旧城废弃以后,大多数人都转入地下的城市,地上居然还有这样的人在?

        少年昏沉沉的脑袋里思绪烦乱。

        正当思索之际,贺兰嵑听见楼道下面忽然传来脚步声。

        少年放松的身体霎时紧绷,右手牢牢握住藏在身后的锋利匕首。

        是下午那帮人吗?自己没甩掉他们?

        少年摆出蛰伏的身姿,像一只藏在黑暗中受伤的野兽,忐忑却又耐心地等待敌人的出现。

        像是回应他内心的疑问,“啪嗒”一声,有人打开了楼道的电灯。

        暖黄的灯光像温柔的阳光散去楼道里的阴暗,也照亮了来者。

        浑身防御姿态的贺兰嵑一愣,不是下午的那帮歹人,出乎意料,楼梯上站着一个…美丽的陌生女人。

        她穿着半旧不新的黑色大衣,围着一根咖色围巾,质感良好只是些许抽丝,乌黑浓密的头发柔柔挽起低盘了个松散的发髻,莹白的脸蛋在暖色的灯光下泛着羊脂玉的温润细腻,手里提着两大袋东西,目光盈盈地看向自己。

        她不喊不叫,不恐不慌,目光平静地接受了出现在楼道的不速之客。

        其实对于这个突然出现在楼道里的狼狈少年,白熙真心里没有多少诧异。

        她嗅觉灵敏,从地下通道往上走,一进入楼道就闻到了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不同于霉臭味的血腥味。

        她清楚,句章小区的空气里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新鲜的血液味道了,这个老旧的废弃小区如今只有腐烂发霉的味道,它像一个耄耋老人,在时间的长河里被人遗忘抛弃在一旁,独自死去。

        看着眼前狼狈的人,白熙真平和的眼神微微黯淡,她上前一步,温柔地轻声问道:“侧门有开过的痕迹,你是从那进来的吗?”

        贺兰嵑沉静清冷的表面下闪过一丝惊讶,自己为了不让那帮歹人发现,也是为了做好密封工作,不让雾气入侵这里,特意把撕下的黄色胶带又沾了回去。这个女人很细心,她发现了自己做的手脚。

        瞧着眼前人虚弱又防备的样子,白熙真也不恼。

        她缓缓走到少年面前,蹲下来,淡淡地扫了一眼他的伤口,眼神一暗,和善地说道:“一刻前广播预警了,现在外面起雾一时半会儿散不去。”

        大雾怪异,有时能长达数月不散,有时却又持续仅仅一个小时,像老天的脸,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外面的情况不明,贸然出去容易枉送了性命,这意味着他不能离开这里。

        白熙真拢了拢鬓边的碎发,昏黄的灯光笼罩在她的头顶,散开一片温暖的光晕,她看着不断渗血的伤口说道:“你受伤了,我那里有药可以帮你。”

        贺兰嵑低头不语,额前的碎发遮盖了他的眼神,下半张侧脸显出少年破碎又倔强的疏离。

        这是无声的拒绝,他不相信她,即使身处逆境,也不愿相信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女人。

        与此同时,白熙真看出,眼前的少年在努力忍耐自己的伤痛,竭力掩盖自己脆弱的一面,但是下唇深深发紫的牙印还是出卖他的痛苦。

        她伸手扶了扶即将倒下的少年,失血过多让他的脸色看起来异常虚弱苍白。

        温和的女声在狭小的空间轻柔响起,“我住在404,如果你想通了,可以去那找我。”

        女性特有的柔软细腻让贺兰嵑的头脑更加感到昏昏沉沉。

        他想甩开白熙真扶他柔软的双手,但实在是力竭,浑身上下使不上劲,力道像是踩进了棉花里。

        失血过多让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不清,他想说点什么,却只觉得头晕花眼,天旋地转,还没来得及厉声警告对方离他远点,一头栽倒在了白熙真的怀里。

        怀里突然多了一个温暖的年轻躯体,女人莹白如玉的脸上闪过一丝意外,却也如流星划过般,随即消逝。她的前半段人生历经过太多命运的无常变数,对此早已能坦然处之。

        如水的眼波温柔地看了一眼怀中昏迷的少年,一股血腥混着汗水的独有味道朝她袭来。

        他好像伤得有点重,屋里应该还有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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