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回忆2


两个人一路沉默地回到404。

        同样的路程,去时两人并肩而行,回时却一前一后。

        打开屋门,堆叠着重重书山的朴旧客厅一如往前,可惜来者的心绪却事过境迁。

        绿光玻璃上隐隐约约映照着两人的身影。

        少年一言晦涩地看向白熙真,眼前女人镇定自若的样子让他难以摸透。

        “你……不害怕吗?”跟那样的东西同待二十二年,一旦被它挣脱出来,后果可想而知。

        “……习惯就好。”人的忍耐力,适应力远比自己想象的更强。

        白熙真转过头,珍珠般泛着柔光的眼眸一片宁静,她抬手抚上贺兰嵑的眼睛,好似想抚平他脑海中那根紧绷的神经。

        她开口对少年说道:“别担心,它伤害不了你。等你伤好离开这里,会淡忘这里所有的一切。”

        从她在楼道捡到他的那一天,她就知道,她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跟她不一样,他不是无处可去的人,他来自里面的世界。

        那时他昏迷握在手里的匕首,有新纪元的编号。

        贺兰嵑一把抓住白熙真虚浮的左手,果断又坚定。

        白熙真听见他说:“我想知道当年事情的全部情况。”

        女人无奈地苦笑一下,他可真是执着啊。

        “…对不起。”少年生疏地道歉。

        “不是有意让你想起…不好的回忆,只是那段历史对我真的很重要。”

        在上楼的路上,他想了很多。

        回想起老头子坐在书房居高临下对他说过,想要他这个位子,就乖乖听话,容忍他的决定。

        贺兰嵑嘲讽地勾勾嘴角,他偏偏不想,也不屑。

        凭着一身的反骨,忤逆家族,他潜进基地出任务的小队,这才离开主城。

        他不能白白出来一趟。

        真相能帮他辨别老头子的话,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哪些是徒劳无用的,哪里能帮他找到想要的。

        白熙真抽出自己的左手,走到抽屉前,从抽屉里抽出一本厚厚的相册,翻开,拿出一张泛黄的照片递给贺兰嵑。

        照片颜色已泛黄,看得出时间久远。

        这是一张大合照,里面的人,形形色色,衣着各异。

        白熙真指着照片最后一批的高个中年男人说道:“它就是下面关着的那个人魔。”

        与现在面容可憎不同,照片上的男人高瘦清爽,神态和善。

        白熙真不知道他是谁,叫什么名字,来自什么地方。

        她只记得,在垃圾站的那个晚上,远处哀嚎不断,白母把年幼的她紧紧抱在怀里,浑身颤抖着熬过了最初的夜晚。

        当浓厚神秘的白雾散去时,通讯也恢复了。

        父亲急促的电话在安静的车内响起,白决明语气紧张地叮嘱母女赶快回家,紧锁门窗,不要外出,尔后又匆忙表示研究院那里有急事需要他处理,他不得不出门一下,他会马上回来,让母女俩在家等他。

        白母松了一口气,带着劫后余生的心情起火离开。

        当车子重新行驶回主路上时,跃然于眼前的是满目疮痍的景象。不远处升起的火光冲天,街道上警笛大作,意味着这场灾难仍未结束。

        白雾虽散,可那些发了疯的人的犹在。

        他们的疯魔没有随雾消散,反在阳光的曝露下一览无余。

        路过句章小区时,她们听到小区里有人大喊:这里有没有医生?有没有医生?有人受伤了!

        白母刘文情在省一院上班,医者的职业素养让她在这关头犹豫不定。

        是毫不回头地离开,还是停下来救助伤者?

        小熙真看见母亲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温柔地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说道:“阿真,妈妈得去帮下忙,我们可能…要晚点再回家。”

        年幼的白熙真懂事得点了点头,牵着白母温暖粗砺的手,一起走进了句章小区。

        小区还有其他志愿者帮忙,一共一二十人左右。

        社区的物业为帮忙的志愿者们合了一张影,以此纪念大家的爱心和付出。

        那个陌生的男人站在最后一排,就和其他人一样,和善地笑着。

        那是白熙真最后一次在他脸上,不,是在所有人脸上看到笑容。随后发生的事情如附骨之蛆,一次次在无尽的梦夜中轮回。

        合影过后,物业的工作人员告诉白母,有些腿脚不便的老人在此次白雾中受到脸惊吓,想让白母上楼瞧瞧。

        年幼的白熙真跟母亲上楼。她手里拿着工作人员送的七彩风车,一下一下拨动着,不紧不慢地跟在白母屁股后头,彩色的风车在手中转出了五彩斑斓的颜色。

        忽然,风车戛然而停。

        白熙真那时纵使年幼,也敏锐感知到了空气中的凝滞。

        透过洁净的玻璃窗,她看到城市的不远处起了一股赤色的浓雾。

        明明无风,却带着漩涡似的大口缓缓将整个城市吞入腹中。

        她看见,室外那些忙碌的志愿者们,包括那个陌生叔叔在内,他们都停滞住脚步。

        像极了之前白雾里朦胧不动的身影。

        相比之下,赤色的雾犹如阴诡的触手,先是慢慢舔舐猎物,然后随着脚踝盘旋而上,吞没整个人。

        尔后,人在赤色的雾中快速地褪去人类的外皮,五官消融,空洞洞的嘴里长出獠牙,面露饥色,扑身飞去,狰狞而又暴戾地啃食身边还未完全蜕化的同类。

        血飞溅在地上,墙上,车上,像浓斥的颜料铺洒地到处都是。

        有的人还未来得及哀嚎,就已被咬断喉咙,气绝身亡。

        变故来得如此之快,惊慌的人群立马四散逃离。

        年幼的白熙真怔怔地定在了窗边,手里的风车也早已落地。

        猛地,她被人一拉。

        回神一看,是白母。

        母亲面带焦急,手足无措地带着她在楼道疯狂奔跑。

        她想回去捡地上的风车,却被楼道里隐隐传来的声音吓得瑟缩一抖。

        昏暗的楼道里传来野兽嘶吼咆哮的声音,其中混杂着人死亡前那哀厉的悲鸣。

        它们进来了,进入大楼内部寻猎食物。

        三五成群,如狼似虎。

        原始的冲动本能地驱动它们追杀生啖血肉之躯。

        白母捂住白熙真的嘴巴,示意她不要喊叫,这样会引来那些怪物的注意。

        她们一层一层地往上奔跑,从二楼逃到三楼,从三楼逃到四楼。

        越往上奔跑,白母的心里越是绝望。

        她知道饶是有再多的楼梯,也有尽头,等到无路可去的时候,自己和年幼的女儿也许真的要命绝于此。

        千钧一发之际,四楼走道上,一扇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一位身着丹色旗袍的老人静静地出现在门口。

        那是白熙真第一次见到柳兰若老人,虽然青春不再,但风骨依旧。

        她眼神示意,邀请这对惊魂未定的陌生母女进入自己的房子,在危机关头向她们提供一个庇护场所。

        匆匆进入屋子后,不肖一会儿,门后就传来怪物浑浊的呼吸声。

        身上湿答答地往地上滴落着血红的液体,脸上黑黢黢的大洞随着肌肉收缩颤抖,似乎在空气中尽可能地捕捉活人的气息。

        屋内静谧无声,只有小熙真自己知道胸膛里的心脏跳得有多激烈,脸色酡红的她一脸无措地看向站在门口的母亲。

        白母手里拿了一根木棍,浑身戒备地站在门口。

        她同样力竭,感到害怕,但是心里有个声音越来越大声:她不能倒下,不能倒下,屋子里还有老人和孩子。即使是以卵击石,她也要试试。

        上苍似乎听到了她的声音,门外的怪物并未逗留多久,就被一旁窸窸窣窣的声音引走。

        不远处,随即传来一阵惨叫声。

        他人的死亡,换来了她们的苟活。

        这是白熙真第一次进入404发生的事情。

        后来,她在这里住了二十二年,再也没能回去自己原本的家中。在这里,她见证了原屋主的离世,母亲的离开,还有一只名为豆沙的猫的死亡……

        听完对方沉静的复述,贺兰嵑眼里星波微点。

        他太想知道当年的经历,但这经历对亲历者来说,却也是一道血淋淋的陈年伤疤。

        是他唐突了。放在身侧的左手,微微握拳,少年僵硬地开了开口,抱歉的话还未说出口,就听见白熙真说:“因着这件事,这里的人也少了许多。”

        a城放在从前,是全国数一数二的人口大市。

        闻言,贺兰嵑垂眸,把刚刚心底里冒芽的那点情绪又重新埋回去。

        真相才是他的首要目的。

        “他们是怎么处理那些人魔的?”

        “…雾散后,上面专门派人来处理这件事情。”

        “……”

        “…一概枪决。”

        说这话的时候,白熙真没有看少年,反而伤感地低下头。

        再强大的怪物也是从血肉之躯来的,哪抵得过枪林弹雨的洗礼。

        她记得,她是被外面的枪声吵醒,迷迷蒙蒙地从母亲的怀里醒来。

        红色的大雾如昨日梦境消逝一般,不见踪影。灾后的人拿着枪口对准那些不复为人的怪物,昨日还可怖的人魔今日却成刀上鱼俎。

        杀伐轮回,只有屠戮依旧。

        少年也从这四个字里拼凑出当年的情况,清洌的侧脸弯了一个淡淡的讽刺笑容。

        老头子们拿这种雷霆手段,恐怕不止扫荡了那些异化的人魔,其中估计还混了些其他目标。

        政敌,疯魔的白雾病人,皆有可能。

        不然为何隐瞒,怕人究查当年真正死因罢了。

        呵,借力打力,上层惯用的手段。

        不论是旧世界还是新世纪,人一直在相似的境地兜兜转转,重蹈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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