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重返旧城

四个月后，冬日降临大地。肃杀而幽白的旧城车道上弥漫着一股机油燃烧的难闻味道。

        一组重型机械整齐却又略显狼狈地停靠在路边。

        车里的人打扮利落，清一色的劲装加身配重武器。

        一个带着黑色发带，手持机关枪的年轻男子站在车门旁，对着检查车辆的人说道：“胖子，你说这帮人以前干什么的？”

        胖子是b队的工程师，人虽然臃肿不太灵活，但在机械维修这一块是把好手。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回道：“□□做得很专业，放在现在，估摸跟咱们一样的出身。“

        一定是旧时代有军队背景的人干的，小组进入旧城没多久就遇到这样的埋伏，真是出师不利，还好车身防弹级别够高，才没被烧穿。

        ”再专业也是半截身子入黄土的人，”男子一脸戏谑，”这都过去多少年了，当年再年轻的人也得有四十奔五十了吧。”

        旧城被遗弃后，能活到现在的确让人佩服，只可惜英雄穷途末路，偏偏跟主城作对，打劫车队物资，这让上面的高层怎么忍？

        本来四个月前就曾派出过一组小队，可是不巧遇到大雾，任务停摆。

        这回b队就是接上回任务，歼灭这一股反动势力。

        胖子摇摇头，说道“具体人员的组成情况我不清楚，你可以问那边那个，他上回跟他们交过手。”

        闻言，年轻男子把眼光投向一旁坐在路墩上的冷隽男子，他正在专注看着手里的一本小册子。

        他讪讪地说道“你没听说他是怎么回主城的。还是算了，万一问到人家的不愿讲的，我可得罪不起，毕竟人家可是有能耐让瞭望站破例开门，空降b队先锋小组。”

        话语一毕，一个身穿墨绿暗纹军装的高大男子走了过来，呵斥道：

        “乔拓也有着闲工夫聊天，放好你的哨，再让人偷袭了，回去把你脑袋削下来。”

        “是，队长！”名叫乔拓也的年轻男子向自己的队长认真敬了一个礼。

        一旁脸色苍白的瘦削矮个子默默围观了整个过程。

        他拉开黑色越野车的后排车门，悄悄走道贺兰嵑身旁，说了一声：“刚刚多谢你。”

        车队遇袭，那个时候他浑身被汽油淋个湿透，□□离他只有一尺，在所有人准备放弃自己，袖手旁观，置之事外的时候，是这个沉默寡言的人冲出来，冒着生命危险把他脱离火场。

        作为医疗兵的他，是这支队伍中武力最弱的人员，也是最鸡肋的一部分，因为队里有人出身于刺杀小组，本身就会一些基础的紧急救治措施，只不过是为了应对组建规则中必须要有医护人员这条规则，他才会被选入小组。

        事实上，他对这个队伍并没有多少价值，一旦遇到危险，最先被抛弃的人也是他，连自己朝夕相处的队友都默认这一规则。

        而且这个世道向来是自保为上，没有谁对谁一定有责任义务，更何况他们还是先遣小队，伤亡正常不过。所以他对贺兰嵑豁命救他的举动既感动又震撼。

        “没什么，下次小心一点，不要站在向光处，视线开阔的地方容易成靶子。”贺兰嵑岫玉一般清冷的嗓音响起，但他的视线还是牢牢锁在手上的册子上。

        章闻岛咽了咽口水，忐忑说道：“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贺兰嵑是他活命的希望，他得紧紧包牢这个小哥的大腿。

        闻言，贺兰嵑清冷的双眼有了一丝波动，他抬起棱角分明的侧脸，目光放在眼前这个惊魂未定的男人脸上，犹豫半晌，问到：“你知道地下城的哪个楼盘比较好买？”

        “什么？”章闻岛觉得自己听错了，不可思议地问道。

        ‘不要太贵，总价适合。”

        “出行和生活要便利，最好离主城近点。”这样方便到时候他去找她。

        说到这时，少年的冷隽脸上浮现出难得的温润微笑。

        “你在问我买房的事？”张岛闻瞪大了眼睛。

        “嗯。”

        当下紧迫的任务，危险的敌人，严寒的天气，未知的迷雾，无一不让人觉得沉重。可眼前清隽的少年一脸认真地问自己买房子的事情，章闻岛觉得现在不是自己疯了，就是贺兰嵑疯了。

        视线转到这几天他手不释卷的册子上，大大的字体印入眼帘：

        龙湖天地，坐拥天下；

        奥尔花园给你家的安全；

        江南小镇，重现旧日时光的温柔

        ………

        娘的，真是房地产宣传手册。

        所以他认真研究了几天，手不释卷的册子是房产广告，压根不是旧城地图。

        章闻岛觉得自己的三观受到了冲击。

        “你知道我们现在的任务是什么吗？”

        “调查a组死亡事件，歼灭匪帮。”

        “那你还有心思想着买房？”

        “这有什么冲突吗？”贺兰嵑冷声答道，寒白的光线映衬得他的气质越发疏朗不羁。

        章闻岛语塞，的确出任务和买房子是不冲突，活要干，饭也要吃。

        心思一转，疑惑又浮上心头。

        “你会买不起房子？”一个能让瞭望哨破例开门，空降b组先锋小队的人会买不起房子？

        尤其贺兰嵑一看就是背景深厚，来头不小的人，虽然他很低调。

        瞧着眼前人一副不欲多谈，抬腿要走的样子，章闻岛知趣得收了自己的疑惑，话语一转，说道：

        “你的要求不合理，地段好的地方，价格总是高的。”

        外面想进来的人太多了，现在就连凶宅的价格也不便宜。

        话语一毕，贺兰嵑的心绪明显烦躁起来，英挺的眉眼沾染了一丝阴郁的气息，连带着身边的章闻岛噤若寒蝉。

        凝滞的氛围像极了那天昏暗无光的夜晚，贺兰嵑记得那个时候白熙真止住啜泣，坚韧地扶起濒死的他。

        她把他放在一辆小推车上，然后打开地下室的门禁，推着他穿过长长的地下通道。

        他依稀记得白熙真身上那股温柔醇厚的檀香味，以及滴在他脸上湿咸眼泪的味道。

        一个女人愿意为了相识不久的他冒着生命危险，将他送到地下城的瞭望站。

        放在从前，贺兰嵑觉得是匪夷所思，难以理解，做出这样举动的人大概是疯了吧。

        瞭望站是地下城的入口，终年有守卫轮值守岗，防止外面的人偷渡到城里。

        放在平时，守卫对没有权限入城的人，先会进行劝退，如果劝退无果，在上面的指示下，才可以有进一步的措施。

        但是在雾变期间，考虑到安全因素，奉命执守站点的人有了极大的权限，他们无需上报，可以直接射杀没有资质外来人，以防外人破坏设施，在大雾期间拉着大家一起沉沦。

        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

        瞭望站是只属于围城里人的光。

        贺兰嵑从飘着消毒药水味道的医院醒来时，死里逃生的事实并没有让他欣喜，相反，他感觉自己的心在沉沉地往下坠。

        “她呢？”

        “谁？”主治医师闻道。

        无人知晓的存在。

        他不知道她怎么样了，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在大雾期间让瞭望站开启闸门。

        没等痊愈，心急如焚地让人找来那日的监控，贺兰嵑原本坠下的心又飘浮起来。

        不明就里的人都说是他的好出身救了他。

        但在一片模糊的监控录像里，贺兰嵑看的清清楚楚。

        监控录像带里，白熙真从黑色大衣口袋里拿出了一包沉甸甸的东西。

        盯着屏幕的贺兰嵑，瞳孔猛得一缩。

        他认出那是句章居民留给她的黄金，用来买一席安全之地的黄金。

        监控录像带里的白熙真将这些年所积攒的黄金尽数铺昏迷濒死的他身上，然后俯身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额头，嘴唇微动，认真地看了他一眼，最后匆忙离去。

        她离开得很顺利，这让贺兰嵑无比庆幸。

        盯着录像带的他，此时此刻从未如此庆幸过守卫的玩忽职守。

        在一片阴沉沉的电子屏幕上，死寂的岗哨大门前，金属在冷色的灯光下泛起一片黄澄澄的光芒。

        这光芒如愿吸引守卫的注意，人的贪欲战胜了被处罚的恐惧。

        守卫畏畏缩缩地打开大门，四处张望，见四下无人，欣喜若狂地扑向黄金，激动地收拢这笔从天而降的意外之财。在各式各样的黄金饰品中，里面夹着一张泛白的纸条。

        上面写着：韦骁外孙。

        韦骁，他的好外公，主宰一切的司令官。

        后面的事情一切顺理成章。

        贺兰嵑成了负伤而归的英雄，守卫得了钱财又立了大功。

        那匆匆消逝在通道尽头的单薄身影却被人有意抹去，湮没在时光尽头的真相里。

        九天的时间，明明就是须臾一指，却像一辈子那么长，彻底改变了少年原本既定的命运。

        他拒绝了家族为他安排的康庄大道，凭着和歹人交过的经验，加入先锋小队。

        因为他要出城，他要去找她。

        出城前一天，贺兰嵑还拒绝了守卫还回来的黄金。

        这是白熙真付给他们报酬，救他的报酬。

        而他欠她的，他会靠自己的力量一点一滴地还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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