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兴许是因为发热，李梦熙进入梦乡时，意外的梦到了师傅，这是她落地神都后第一次梦见师傅。

        李梦熙印象中的师傅总是不苟言笑，却实实在在是个美人，气质如兰，举手投足间都能体现她与旁人的不同，身上也总散着淡淡的药草味道，从她记事起师傅就常常穿着暮山紫色的纱裙，身边也总是跟着阴魂不散的白芷师叔。

        后来听白芷师叔说连她的名字“李梦熙”都是师傅给自己起的，而且她一出生就被师傅带走了，直到八岁时师傅将她送回王府前，一直都是师傅教养着的。

        梦境，是由一片片槐花花瓣展开的

        这天，李梦熙也像平日一样练习师傅教的功课和师叔教习的轻功，却在师傅问起复习课业的时候吃了瘪，被师傅狠狠教训了一顿，气不过就又躲到院中大槐树上叼着个芦苇晒太阳去了。

        白芷一猜就知道这小东西受了气肯定在这呆着，七月流火，这槐花开的正盛，一串串槐花坠下来，繁花紧簇，堆玉叠银，甜香醉人，阳光透过槐花树影洒在这混世小魔王的脸上都衬的这小魔王都更耐人了。

        白芷将手挽成个喇叭样对着树上吼道：“喂！小梦儿啊，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李梦熙晃了晃腿，把嘴里的芦苇一吐回道“不就是我的八岁生辰嘛，我说老白啊，你不会又是特地来糗我，说我刚出生亲娘就不要了的破故事吧？我都听腻了，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换点花样吧！”

        她侧过身子来挑了挑眉看着白芷说：“诶，白芷啊，今年生辰要不你与我说说我这师傅有没有给我找了个师娘啊师公之类的，我可能还愿意听听。”

        白芷听后扶额甚是无语“是是是，这不时间过的这么快，你转眼都快八岁了嘛，我今天就是来与你说说这故事的。”

        “哦？真的？”李梦熙眼睛都亮了，翻身跳下了桃树拽着白芷的衣袖晃动：“诶，什么啊，什么啊，快跟我说说，我的好师叔啊~快和我说说，说说。”

        “好好好，你今日过生辰，你最大”白芷摸了摸她的脑袋，又拉过她拽着自己衣袖的手说：

        “我们先坐下来再慢慢说好不好？”白芷带着小梦熙就坐到了槐树下，李梦熙仰起小脑袋看着白芷等着他接下来的话，他静默地望着远方像是在回忆。

        “你当年啊，和你的兄长李隆悌是一对龙凤胎，说是刚刚降生就双双得了怪病，你那个娘手上只有一颗娘子给她保命的药”

        说到这白芷似是很气愤：“她！”

        白芷摇了摇头似是无奈：“唉，她当时想都不想，就直接喂给了你阿兄，多亏了你娘和娘子原是旧友，有一次娘子从王府一个下人口中听说了你无药可治的事情就找到了你娘，让她把你交给自己，当时你娘可是二话不说就直接把你给了娘子。”

        李梦熙心中有数，恐怕自己有病又是个女婴对她娘来说只是个累赘，能抛掉便抛掉了，其实她对这个所谓的“娘”并不怨恨，许是因为从未见面，无爱也就无恨，不过常常听闻“虎毒尚不食子”所以，她对这个人也并没有好感。

        白芷不知道她心中所想继续说道：“你师傅刚接到你的时候我也跟在身边，那时候你小小的一团，脸皱巴巴的可难看了，又因为染病干瘦干瘦的，我可嫌弃了哈哈哈哈，当时我就劝娘子不要接你回来了，她却是固执的非要接你，微笑着对我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刚到我们身边的时候可难伺候了，夜夜啼哭，吵的娘子难以安寝，要起来再哄你入睡，我眼见着她眼底乌青，一日比一日瘦。”

        李梦熙听着难得那嘴角扬起了温馨的笑，却佯装气恼的轻捶了一下白芷说“嘿！好你个白芷，我这般如花似玉，你竟还嫌弃我？”

        “害呀，你当时那真的是像个小鬼似的，可丑了哈哈哈哈”白芷笑的很大声

        “你师傅她当时可是去镇上挨家挨户的敲门，帮你问有没有母乳可以喂养，又要给你喂药，还要给你擦身换尿布，娘子她可从没做过这种事，所以你啊，也还真的算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呢。”白芷大笑完又调侃说着。

        “所以……现在我的身体才能这样健壮吗？哈哈哈哈”李梦熙笑道，眼底闪过一丝低落。心里想着师傅一向出尘又不近人情的模样。

        原来，竟也让师傅为我做过这样的事情吗？

        白芷偷觑她脸色的变化，慢慢压低声音说：“而且啊，你原来是该有个师娘的…额”白芷说到这戛然而止，皱了下眉头似是想到了什么。

        半晌，白芷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诶，反正啊，你师傅她平日里模样是挺冷淡的，对你也很严格，但她啊，就是面冷心热，待你是真心的，我敢说待她的亲生女儿也不过就是这样了，所以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你师傅无论做了什么，你都千万不能记恨她，知道吗？”

        李梦熙扬起笑脸，脆生生的回应：“好的师叔，梦熙知道了！”

        “你们在聊什么呢？”冷淡的女声忽然飘来。

        李梦熙和白芷皆是一惊，都连忙站起身来做了一揖。

        “师傅。”

        “娘子。”

        他们两个冷汗直流，互相挤眉弄眼着催促对方，最后还是白芷慌忙直起身挤出个笑容问：“娘子，您是什么时候来的啊？哎呀，我跟小梦熙这不正聊着她这生辰想怎么过呢。”

        李梦熙这才直起身子也谄媚地笑着说：“对对对，我这不正和白芷师叔聊到，这我都快到髫龀了，也该在自己的生辰上送点东西给师傅您，这感谢您的养育之恩嘛，哈哈哈。”

        师傅睨着他俩，听到这话微微蹙起的眉头才放了下来。摸了摸李梦熙的脑袋，语气依旧淡淡的但能感觉出一丝悦色，瞟了一眼白芷师叔说：“我刚刚才到这里，小梦儿现在也能想到师傅了，不错，长大了，师傅来找你就是想跟你说师傅刚刚不应该对你那么凶的，你也快到生辰了，应该开开心心的，对吧。”

        小梦熙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师傅清冷的脸，总隐隐的觉得师傅这难得的温柔下有着一丝不忍和失落，不过当时她懒得思索那么多，开心的回应“嘿嘿，不过梦儿确实没有复习到位，师傅你教训的有道理，师傅你这么好看，可不要老生气。”

        师傅被她逗的浅笑出声，神神秘秘的从广袖中拿出一本书说：“这是师傅送你的生辰礼物，不过梦儿要答应师傅，这本书只能在你生辰过了三日之后才可以打开看哦。”

        小姑娘收到生辰礼物就已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哪管那么多直接说“好啊，师傅，反正我们一直都会在一起，不怕这三日，三日后梦儿再看有不懂的反正也可以直接问师傅啊。喂喂，白芷师叔~师傅都把生辰礼物给我了，你的呢？”

        白芷一反常态安安静静的看着这师徒情深的一幕，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么，被李梦熙点到名字才恍如初醒笑嘻嘻地说：“我当然也给我们小梦儿准备好了生辰礼物啊。”说着从腰后拿出一把匕首，拔开刀鞘露出银白色的刀身。“这可是我亲手做的哦，你白芷师叔的手艺，销铁如泥！”

        “哇！我好喜欢啊。谢谢师叔！”李梦熙欢欢喜喜地接过匕首仔细打量，这刀做工精美，刀鞘由黑檀木制成上嵌了三颗猫眼石，刀身如同银练，在底端还刻了些她看不懂的铭文，如一件艺术品。

        “嘿！你喜欢就好，拿着防身吧。”

        等白芷也送完礼物后师傅就说自己有些累，先回房了。

        留下李梦熙和白芷大眼瞪小眼：“这……一时嘴快说要送给师傅这礼物可怎么办啊，我就这么一晚上可怎么才能变出来啊！”

        她抬起头看着夏日的星空，月色清明但她没心思欣赏这美景怏怏地说道。

        白芷看着她叹了口气无奈道：“你随我到房里来吧，这烂摊子还得我帮你收拾。”

        李梦熙跟着白芷回房，看见他神神秘秘的从箱底拿出一支白玉发簪，品相极好，透亮温润通体都是白色，簪头刻了一朵玉兰花，栩栩如生，做这簪子的人一看就是极为用心。

        李梦熙把簪子拿在手上斜着眼看着白芷：“我说师叔啊，你这可是大手笔啊。”

        白芷脸有些红支支吾吾：“反正…反正你有的送就行了，小孩子别管那么多。”

        李梦熙调笑：“是是是，我一个小孩子不会管那么多的。”

        翌日，李梦熙欢欢喜喜的过了这髫龀之年的生辰，今年这生辰格外热闹，连她在附近的小玩伴都请了过来，让小梦熙既开心又累的够呛，晚上提前一个半时辰就睡了觉。半夜里迷迷糊糊的听见师傅和师叔的声音。

        “你就非要完成你那个计划吗？小梦熙可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啊，你忍心吗？”

        “白芷，你这是第一次违抗我，你以为我想吗？我对小梦儿没感情吗，况且小梦儿时常表露的天资你真的以为那些只是她的小聪明？她是最合适的人选…为了她……大唐……写信……我一定得完成。”

        “娘子，这一次我不管你怎么样，那东西你也看见我给了她了，会…护着…救…”

        李梦熙歪了歪头又睡死了过去。第二天师傅和师叔破天荒的没有让她上课，她自是潇洒，连夜里的事也早就忘到了脑后，为了强忍住翻开师傅给的那本书的欲望，还跟师叔借了个竹筐摘了一整筐的槐花送给师傅，让师傅好做槐花饭。

        李梦熙捧着那竹筐站在师傅门前敲了敲门，师傅走了出来看见她捧着一筐槐花就猜到这小家伙想干什么了，摸了摸她的脸对她笑了笑又夸了她几句，她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跟白芷师叔炫耀。

        让她没想到的是，师叔居然蹲了下来抱住了她声音不知怎的好似有点闷闷的说“是啊，我们小梦儿长大了，懂事了啊，哈哈哈哈”

        她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挠了挠头说：“是…是啊，但白芷你也别抱着我这么肉麻啊，咦~”李梦熙抖了抖身体感觉一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嘿，你这小屁孩，还真是不禁夸！”白芷师叔站起身又鄙夷的看着她。

        “哎呀，这才是我熟悉的白芷师叔嘛，行了行了我走了啊，我要回去好好睡一觉了。”

        回了她的小屋，李梦熙换下外衣就躺了下来，没一会儿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这是她睡的最长最沉的一次。

        长到醒来的时候面前就站了一个女人，自称是她那个不要她的生母。

        看着女人的脸，她的嘴一直在说些什么，李梦熙却迷迷糊糊的，她觉得脑子里一团浆糊，她头好晕，这个世界似乎都只剩下鸣声，什么都听不见。

        女人似乎说累了，又从桌上拿茶杯倒了一杯水喝完就喊了一个凶恶模样的中年女人拽着她走。她像个牵线木偶一样被人拉到了一个小屋，被门槛绊倒在了地上，那人又将一个包袱摔在她身上她才清醒过来。

        她将这小屋扫视一圈，整个屋子灰蒙蒙的，感觉散发着阴森森的气息，一丝亮光从那都破了洞的窗口打进来甚至都能看见空气中漂浮的灰尘，屋顶上的房梁都脱了漆，李梦熙都怕它的漆皮掉落下来砸到自己的脸上，屋内只有两个木凳和一张桌子，那能称之为床的东西也只是木板上铺了层稍厚的布而已，依稀还记得白芷跟自己提过一嘴自己原是出生在个王府啊，这屋子怎么看都还不如师傅给自己盖的小竹屋呢。

        她定定的在“床”坐了一会儿，她似是想到了什么，连忙把包裹翻开，里面都是些她的物件，囊括了她一年四季常穿的衣裳，甚至还有师叔在她三岁时送给她的小木马。

        她翻着翻着压抑着哭腔道“连这个都带上了？你们是真的不要我了啊。”

        她身体颤抖，一件一件慢慢翻到了最后，看到了一本书和一把小刀还有一个装了满满碎金锭的荷包静静的躺在包裹底部，她拿起那本书轻轻的抚摸着，一滴清泪滴落在了深蓝色的封面上，李梦熙原以为这书里不过又是师傅的一些大道理，至多也不过是些药方。

        她慢慢咧开嘴露出惨笑，今日正好第三天啊。

        擦去泪痕翻开了这本书，让她没想到的是，这书里竟全是师傅亲笔书下的一条条计谋，既直击痛点又狠辣至极，直截了当的写出了朝堂的波诡云谲和后宫的勾心斗角。

        甚至在最后明明白白的写下了太后的性格特点和应对方法，以及页末小小的一句话：“师傅要你干一件事，若你有机会的话，一定要让武媚失势，拥你父王或者庐陵王为帝，但万万不可伤及她的性命。”

        李梦熙想起师傅那张清冷但一直很温和的脸，在炎热的七月下午，只觉得升起一阵恶寒，浑身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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