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墨香（四）终章

“后来呢？”十七听的入神，不由自主地追问。

        徐子捷不语，低头盯着杯中的酒。

        恍惚间，他好像从中看到二人初识、练字、一身墨香的坐在甲板上望月谈天，月光洒下，像给整条船覆上薄纱……

        看着看着就笑了，却是略带自嘲。笑着笑着，一滴水珠坠入杯中，打碎了美好的画面。待到水圈渐渐回归平静，只映出徐子捷落寞灰暗的脸。

        “后来……”徐子捷顿了顿，努力平复，“我还是被捕了，以谋反罪名论处，判了满门抄斩。”

        “子羡他走了？”木槿把玩着空杯，似是随口一问。

        “没，没有。那傻子根本没走，他没走……”徐子捷红着眼眶，哽咽地近乎说不下去。

        刑场，刽子手举起了刀，徐子捷闭上眼。

        “圣旨到！”

        “……徐家上下无罪释放，钦此。”

        “得救了？！”十七不可思议地轻呼。

        “子羡做了什么吗？”木槿却是毫不意外，淡淡地问道。

        徐子捷昂首闭住了眼，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

        良久，他开口：“释放后，家父将我禁足三月。半年后，我参加科举金榜题名。后来听说海盗解散，却再找不到子羡踪迹。”

        “徐公子深夜买醉不只是这么简单吧。”木槿仍是淡淡。

        “夫人聪慧，”徐子捷自嘲的笑笑，“今日，家父醉酒，意外道出了当年真相。子羡的父亲是当今圣上的老师薛謇，薛大夫，薛家灭门时，薛大夫将家传之宝《河山图》交给了子羡。”徐子捷没注意到十七不可置信的目光，平铺直叙地继续讲：

        “那日子羡走后，拿了《河山图》去找了薛大夫的挚友，也就是今朝左相林贯。林相引荐子羡面圣，无人知晓他们说了什么，圣上无罪释放徐家，还斩了那袁邑，子羡据说去完成什么任务，至今生死未卜，不知所踪。”

        “砰！”徐子捷握拳砸向桌面：“那傻子真不是东西，只留下一封书信，写了‘等我’俩字，落款为薛子羡。”

        木槿带着笑轻轻摇头，不语。

        这时，酒肆里进来了十几个人，看着像个戏班子。十七忙去招待。

        这些人坐了三桌，喝酒润了嗓，一位抱着琵琶的女子笑盈盈地开口：“叨扰夫人了，奴家送夫人一曲。”

        木槿也温和地冲她一笑，没有阻止。

        那女子玉手轻轻拨动琴弦，缓缓开口唱了起来。她唱的是当下正红的《妾别君》——这戏短，大多是女主人公的戏词，一个人也能唱。

        女子声音婉转动听，略带凄惨的音调配上琵琶，一人便将这戏唱的无可挑剔。

        “……妾自十六嫁入陈氏已有二十余载，承相公不弃公婆不厌。而今人老珠黄，特自请休书一封，惟愿吾夫觅得良人。相公呐～就此，别过。”

        那女子仍旧在唱，徐子捷却是有些不耐烦了，发泄似的抓起酒杯一饮而尽，而后重重放回桌上：“这女子好生无情，一句觅得良人就转身离去。”

        不知是酒喝的急了还是怎的，徐子捷眼眶发红，声音也带着哭腔。他微微扬起头，似乎想逼回眼泪。

        然而还没成功，酒肆外一男子的声音响起：“这位公子此言差矣，戏还没完呢。”

        徐子捷闻声，眼泪措不及防地落下，在桌面溅起一朵朵水花。

        “妾，命薄人微，而吾夫前程朗朗。一介将死之人岂敢拖累～只，再道这一声‘相公’，妾无憾。”女子唱完这戏便收嗓，只从善如流地换了个琵琶曲，自顾自地弹奏。

        徐子捷从听到那男子声音起就有些发怔，大脑一片空白，此刻却冷不丁听出女子弹的是《盼君归》，无头无尾的想：弹这曲子干嘛？应景？

        屋外的男子已然进来，直向木槿这桌走来，坐在了徐子捷旁。

        徐子捷没敢转头看。

        木槿神色如常地将那瓶“墨香”拿起，给徐子捷满上，转而又给刚才一直把玩在手的空杯倒满酒，放到了来人面前。

        徐子捷倏地闭眼又睁开，像是下定决心，转头与那男子视线对上。

        酒的墨香浓郁，琵琶声阵阵。

        这一刻，时间仿佛拉的很长很长。

        徐子捷看着眼前人，突然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世界上只有他们和若隐若现的墨香。

        就如同曾经甲板上那个明月高照的夜晚。

        有墨香，有月光，有眼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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