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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天下豪门,唯卑贱不取?


“好冷的冬天……”

        一大清早,陈炳便已将庭院中的积雪打扫干净,被用扫帚清扫出来的空地从脚下向庭外蔓延,最终形成了一条笔直修长、可供出行的小径,零碎的雪花从空中飘来,为小路铺上了一层浅薄的纱衣,美轮美奂,一眼看去,竟有种道不出的美意。

        大雪没膝,以年方十六的年纪打扫出这样的一条小径,已经实属不易,况且,陈炳还只是一名书生,自古便有“手无缚鸡之力”一词来形容这种身份的人,所以仅是片刻,额头便已经布满了汗水。

        眼前的庭院,已经半废,残垣断壁,草木丛生,楼宇更是倒塌过半,满目的疮痍虽快要被岁月磨平了一切,但依旧可以想象的出这里曾经的辉煌。

        而准确的说,这里更像是一座府邸,与城南的“赵王府”比起来,建筑的恢宏程度几乎不相上下,隐隐间甚至要比前者更加的磅礴大气许多,因为就在那高大数丈的正门牌楼上,也同样用鎏金浇筑出三个大字,虽如今已变得非常残破与昏暗,却依旧可以依稀分辨出大致的模样,武王府!

        自从陈炳秋时,从北方的战事频发之地流落到这座都城,因身无银两,只好入住这座近乎荒废的府邸之时,竟一住就是数月的时间,而在这段时间里,也相当的安宁,从来都无人前来打扰,起初他还感到疑惑,但时间久了才得知,这里竟是昔日大周国‘武王’所居住的府邸。

        因为谋反,武王被诛,府邸也就此荒废,但毕竟身为王族,哪怕被废,王威依然在,并使得朝中的一些大臣与皇族有着莫大的纠纷,故这里早已成为了禁忌之地,从来都无人敢触碰,生怕被卷入这种朝政纠纷之中。

        但陈炳本就不知这些,故可以安心住下去,并且他本就是一介穷书生,乡亲父老也都在秋天的战乱中身死,心中无牵无挂,生命都已被陈炳视为无物,那么他就自然不会惧怕被卷入这场纠纷之中。

        毕竟对于那些朝廷中的大人物而言,他只不过是连萤火都不如的小人物,他的存在,根本不会引起任何人的兴趣。

        并且陈炳也渐渐得知,自己如今所在的这座名叫“平阳”的都城其实只是大周国曾经的京城罢了。

        曾在武王谋反之时,平阳城便已在战乱中千疮百孔,迫于压力,大周皇室只好进行迁都,但毕竟这里曾为京城,并且大周皇室的祖陵也安葬在这里,故平阳城依旧有着超然的身份与地位。

        “开春三月就应该是五年一期的科举了吧,如若可以进榜,哪怕再苦又如何……”

        拭去额角的汗水,陈炳思绪万千,但最终只能化为一声感慨,轻轻叹气,便放下扫帚,缓缓向屋内走去。

        因为他深深地知道想要进榜是多么的难,不说其他,就凭那些豪门之中的书生一生所读的书就是他不能比拟的,哪怕寒门书生再如何刻苦,所拥有的文采也不过是贵门之中的沧海一粟罢了。

        但人既分等阶,那上天就自然会给寒门中人翻身之机会,可也需要后辈不断地努力才行,因为深知这个有些迷信的道理,所以陈炳从来都不曾放弃过。

        屋外寒窗飞雪,宛如柳絮一般漫天飘落,似乎要将整个庭院都淹没起来,但屋内陈炳朗朗的读书声却渐渐响了起来。

        “书者,不求达己私欲,只愿兼泽天下也……”

        一盆炭火生出有些呛鼻的烟尘,但却丝毫不影响陈炳读书的心态,他正发奋读书,准备应付即将到来的科举。

        但近了便可发现,这铜盆里的炭火竟是从赵王府门前丢弃的木炭中挑拣而来的,虽然其中已耗去了大量的碳性,但仍保留的四分碳料已经足以支撑陈炳度过这个寒冷的冬天了。

        唯有见识到了‘赵满盈’的那种大周国的天骄之女,才会察觉到自身的渺小,陈炳从来没有体验过这种巨大的身份差距,于是就更加激起了他心中的志意,誓要发奋读书,求取一身的功名!

        砰砰砰!

        正在这个时候,一阵有些沉闷刺耳的敲门声响起,声音很急促,似乎是在用脚踢。

        陈炳皱眉,起身将门打开,一名管家模样的男子便相继出现在了面前。

        “怎么这么久才开?”

        走进屋内,闻到如此呛鼻的烟尘,管家顿时皱了皱眉,而当注意到火盆中正在燃烧的炭火时,眉头顿时一挑,眼中划过一丝轻蔑。

        “听我家小姐说,再过三月就是每五年一度的科举了,你可有准备?”

        翻弄着桌上已经泛黄的书籍,管家很快就失去了继续翻弄下去的兴趣,便看了眼桌前的木椅,迟疑了下,小心翼翼的做了下去。

        这般举动也许会让旁人看来,管家是想对陈炳表现的敬重一些,但只有和这个男子打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交道后,才会知道这并非是一种尊重,反而是一种最直接的轻蔑。

        没错,管家来自赵王府,是赵满盈的亲信,他的每一次到来都会向陈炳传达一些赵满盈的意思,但毫无意外的,这本是一番好意的事情都往往会失去这份效果。

        比如眼前,身在王府时间久了的管家,对于武王府这里的一切都极其厌恶,抛开朝政上的纠纷不说,就光论这些家具,就已经肮脏不堪,即便它们已经被擦拭的极其干净,但依旧去不掉那种污秽的气息,致使他不得不小心翼翼的坐下,好让自己不触碰到更多的灰尘。

        “自当不负小姐期望,谋取功名。”

        虽心有不快,但这些时日以来,赵王府的确帮助了自己不少,甚至还会赠予一些书籍,碍于情面,陈炳自然不能缺了礼数,于是简短而恭敬地应道。

        闻言,管家散漫的目光忽然一滞,然后坐直身体,用两只手掌扶住桌沿,似笑非笑的问道:“如此一来,你倒是对自己很有信心?”

        “负小姐所望,自然已经准备充分。”陈炳如实答道。

        “原来如此。”

        有些冷漠的看了陈炳一眼,管家松开扶着桌沿的双手,重新坐回了木椅上,目光紧盯着面前的书桌,竟一时沉默了下来。

        陈炳自然不明白‘原来如此’四个字是何意,但也一时很难做出反应,于是也只好静静地站于一旁,直到屋里的火炭发出一声爆响,管家的思绪才被重新拉了回来,他抬起头看了陈炳一眼,毫无边际的说道:“我家小姐说你是个天才。”

        “谢小姐赞誉。”

        没能明白想管家说出这句话是何意,陈炳一怔,拱手应道。

        “赞誉?”

        但闻言,管家的神情却变得更加漠然,他缓缓坐直身体,用一种近乎嘲讽地语气说道:“你莫非真的会因为我家小姐的这一句话就以为自己是个天才?天下豪门,唯卑贱不取,你应该懂得这句话,更应该懂得其中深刻的含义,你身为一介文人,就更应该知礼仪,懂廉耻,将自己所处的位置摆正,这才是你最应该做的事情。”

        “请明示。”陈炳眉头微皱,问道。

        “呵,本以为你还是个聪明人,却没想到只是个榆木脑袋罢了。”

        管家重新坐直的身体,神情漠然的说道:“这天下之势,纵眼全观,却不知有着多么广袤的土地和济济的人才,但你可知这每五年一度的科举将要汇拢天下多少的俊贤?其中豪门贵权无数,又岂是你这小小的寒门书生所能比拟的?”

        事实上,被莫名安排来照顾这位穷苦书生,本就是管家所不情愿的,以他之身份,无论放到大周国何处都将受到礼遇,如今却要受小姐的安排和这位书生接触,对于管家而言,这已经令他的身份蒙羞,所以他自然最想尽早打发走陈炳,好安心回到王府。

        那么目前唯一的方法,便是让陈炳放弃掉继续参加科举的想法,然后他再给其安排一份不错的差事,那么陈炳的生活便会被改善,而他也就可以安心的向小姐交差了。

        看着面前这位衣着寒掺的书生,管家决定应该再给其施加一些压力,于是说道:“人有贵贱之分,天有高低之别,这便是世间最大的道理,而最聪明的举动便是知难而退,一味前行,却并不会被世人看待为勇敢,而是最可笑的愚夫行为,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想依靠所谓的科举来改变自己的人生?这不能说是愚蠢,但对于身为寒门的你来说,却当真是可笑。”

        “难道寒门便应该永无前进,再无翻身之日?”陈炳的双手微微握紧,皱着眉头问道。

        “在天下大势面前,至少如此。”

        似乎感觉自己想要表达的效果已经完成了,管家面无表情,从怀中拿出了一张金色的荐书,丢到面前的书桌上,缓缓说道:“聪明的人就应该做最适合自己的事情,这是我家小姐亲自为你书写的‘云麓书院’的荐书,拥有此书,你随时可以成为大周国任何一家书舍的教书先生,每月会有不菲的赏钱,于你而言,这倒是件不错的差事。”

        荐书共分为四个级别,其中金色属于最上等,况且还是由赵满盈亲自书写的荐书,在整个大周国,都会拥有着难以想象的影响力。

        但看着面前的荐书,陈炳却依旧站在原地,面无表情,但双手却已经攥紧到了极限,骨节都因为太过用力而有些发白,以此看来,陈炳的心中并不平静。

        但看在管家眼里,却以为陈炳是被自己说服了,有些满意的笑了笑,缓缓站起身体,大步向门外走去。

        “少年人,天高任鸟飞,哪怕不能科举,想必将来也一定会搏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这句当然是用来敷衍的客套话,他可不认为陈炳这个穷苦书生会有所作为。

        但目前至少已经有了一件令他感到开心的事情,也许过了今天,他便可以安心回到王府,继续做他的管家。

        可就在他刚刚踏出房门的那一刻,一道平静却清朗的声音悄然从身后响了起来。

        “听闻王府里仅有一位管事,但却有着太多的管家,而你可知,你追随小姐多年,却永远都只是一位管家而不是管事么?”

        “为何?”

        管家脚步微顿,转身向后方看去,发现此刻的陈炳正静静站于门内。

        “就像你所说的,人有贵贱之分,天有高低之别,那么我想要按照小姐的意思进行科举,你便不应阻拦,并且这件事也始终都是我与小姐之间的事情,你却太过操心了。”

        满场俱寂。

        因为管家没能一时明白陈炳所要表达的意思,竟一时怔在了原地,直到那扇看似很轻的木门却显得异常沉重的关闭之时,他才幡然醒悟,然后顿时因为恼怒而面色涨红。

        这时他才愕然发现,从始至终,好像都是自己在自言自语,陈炳也从始至终都没有要听自己说话的意思。

        因为陈炳所要传达的意思很简单,无论是他当初在雪地中对赵满盈说了句‘万物至简,生命归一,天地自然方可破’,致使赵满盈对于一直困扰着她的问题有所突破,从而命管家前来对自己照顾一二;还是他到底要不要继续参加科举,但自始至终,这都是陈炳与赵满盈之间的事情。

        而管家只是一个前来传达赵满盈意思的信使,说的更直白一些,他就是一个传话的。

        再说的更直白一些,那就是如果一条家犬咬了主人一口,主人难道会去反咬一口吗?

        答案很简单,主人并不会反咬,假如不对这只家犬给予惩戒,那便是这个主人懒得与家犬计较。

        那么,陈炳便是懒得计较。

        想到这里,管家的脸上顿时蒙上了一层寒霜,当他想要发起质问之时,却发现面前的木门已经紧闭。

        他现在的情绪很不好,甚至已经到了要崩溃的边缘,因为他能够明显感受到陈炳那句话所要表达的意思。

        大雪漫天,此刻的寒气仿佛又要加重了,管家顿时打了个寒颤,再也不想久待,便只好发出一声冷哼,匆匆向王府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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