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Joker（7）

哥谭,  东区。

        莱斯利医生诊所。

        自从“灾变”以来，整座城市，都陷入了混乱,  本就是贫民窟的东区更是如此。

        这里聚集着大量的偷渡客、流浪汉、妓\女,  还有混混、小偷、罪犯……这些,  生活在城市的阴影之下，没有被记入政府统计的户籍名单,  也不可能享受到救济的人。

        享受不到救济,  那就只能自己去抢。

        即使红头罩，和他手下的帮派成员们,  已经在尽力发放补给、维持秩序,  这一带地区，还是成为了全城最混乱的地方。每天，各式各样的凶杀案和抢劫案层出不穷，新鲜的尸体,  被成车成车地运送出来，投进焚化炉里。

        ——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莱斯利医生的诊所，依然还在坚持开门营业。

        今晚,  三方黑\\帮成员的交战，也影响到了这片地区。没有灯,  城市的夜空依然明明灭灭,  不时地被照亮——那是一次又一次爆炸，映照出的火光。

        枪声和硝烟味,  顺着风传了过来。

        诊所里透出明亮的灯光。

        由于到处都在交战,  今晚,  送到诊所的伤员,  也格外地多。换做往常，这样的灯光，对于生病和受伤的人来说，就是安全的象征，能给他们带来最为温暖的，安慰和信心。

        然而——

        然而，此时此刻，诊所的外围，却被一群身穿双色西装的人包围了。

        如果仔细观察的话，还能发现：

        前后门、转角、窗户……类似的，每一处地方，安排看守的人数，都是二的倍数。

        而一个人正坐在诊所门口。

        他也穿着西装，坐在一张椅子上，看起来是这群人的头目，半边脸上面无表情，显得冷酷无情，而另外半边脸，则隐没在了深夜的阴影之中，难以辨认。

        一枚硬币，在他手中，上上下下地抛飞着。

        他的面前，躺着一排用担架送来的伤员，伤势严重的，血已经浸透了担架的白布，正淋淋漓漓地滴落下来。

        然而却没有人敢把他们送进诊所。

        每个人的目光，都盯在西装男人，手中的那枚，闪烁着黯淡银光的硬币上。

        ——叮！

        抛飞的硬币落了下来。

        每一个人，都伸长了脖子去看。

        只见那枚硬币，端端正正地，停在男人的手背上——有着划痕头像的那一面朝上。

        “……”

        担架上的伤员露出了绝望的表情。而西装男人，露出了一个狞笑，他啪地一声，收起硬币，从西装下抽出枪，对准了一脸绝望的伤员——

        一枚蝙蝠镖，就在此时，破空飞来。

        黑暗中，只听闻轻微的呼啸风声。随即，那枚蝙蝠镖，准确无误地擦过男人的手腕，把他手中的枪，打得咣当一声，脱手飞了出去。

        “双面人。”

        蝙蝠侠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杂乱的贫民窟里，此时一片寂静。深沉的夜色从四周弥漫上来，只有从诊所的窗户里，透出唯一明亮而稳定的光源，照亮了附近的一小片景物。

        在极远处，仿佛还摇摆不定地，燃烧着几点火光。

        ——东区，作为哥谭这座城市里，最贫穷的地方，绝大多数建筑都是没有供暖设施的。即使，在不断降低的气温的威胁之下，y-g市终于开放了供暖，这里的穷人们，也是享受不到的。

        只能聚集在一起，靠着最原始的火堆取暖。

        就在这样摇摇欲坠的火光，和阴影之间，蝙蝠侠沉默地站着。每个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从那一身漆黑的战铠上流淌而过，无声地交汇。

        风呼啸着吹过，扬起黑色的披风，仿佛也带上了砭骨的冷意。

        ——在冰山俱乐部，捡到那一张遗落的小丑牌之后，蝙蝠侠原本是打算顺着线索，继续追查泥脸和企鹅人的下落的。没想到，却在半路上，忽然收到了蝙蝠主机的报警：

        双面人绑架了莱斯利医生。

        莱斯利医生，不仅是他父亲的故交，也是他最为可靠的战友。就算不谈私人感情，她的诊所，也在灾难期间贡献良多，为了伤员、病人，为了生活在东区的贫民们着想，蝙蝠侠也不能坐视不理。

        他只好先放下手里的计划，紧急赶往诊所。

        >>>

        蝙蝠侠的目光，在这些被阻拦在诊所门口的伤员们身上，简单地一扫而过——

        从衣着上看，被送到这里的，大部分是被今晚的交火误伤的平民。因为被双面人在门口阻拦了太久，在夜间的低温，和伤口连续的失血之中，他们的脸庞，已经呈现出一种接近于死亡的、不祥的苍白色。

        “放他们进去。”  蝙蝠侠沙哑地说。

        “——要么救，要么不救。要么活着，要么死去。”双面人声音怪异地笑着，手里的硬币起起落落，闪烁出危险的银光，“生和死是两面，刚好，硬币也有两面。”

        “——一个人的生与死，和抛硬币，又有什么差别？”

        话音落下，他手中的硬币，又一次高高抛起。

        ……

        抢在硬币落地之前，蝙蝠侠已经冲了上去。

        而在他动手的同时，双面人，也在同一时间起身。刹那之间，灯光终于照亮了他毁容的、狰狞可怖的左半边脸——只有极短的一瞬，很快，他整个人，又都退入了后方的阴影中。

        披风一卷，人影以及快的速度闪过。

        蝙蝠侠凌空跃起，抓住了半空中银光闪烁的硬币。他展开手心，刚看清躺在黑色凯夫拉手套上的那枚硬币，瞳孔却骤然一缩——

        这只是一枚最普通的硬币。

        ——而非双面人常用的，两面都是头像的，特制纪念硬币。

        蝙蝠侠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低声问：“……哈维？”

        黑暗中，似乎传来了一声冷笑。

        双面人，或者说，哈维·丹特，是一位双重人格的精神病患者。他的脸被从中间烧毁了，一半正常，一半狰狞可怖，西装、领带、长裤，也是居中分为两半，左右各一种颜色，一眼看过去，怪异至极，像是把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硬生生地拼凑在了一起。

        他的一面，是阿卡姆最穷凶极恶的罪犯之一，是抛着硬币，残忍地决定别人生死的恶魔。

        而另一面——

        是曾经秉持正义、坚定而决不妥协的检察官，是政法体系的希望，是在堕落之前的，哥谭的光明骑士。

        也是蝙蝠侠，曾经最坚固的盟友。

        那还是蝙蝠侠刚出道的时候。哥谭市被黑\\帮操控，不只是在名流富商之间，甚至是政府内部，警察局、法院、检察院……黑色的势力，渗透进了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在那个时候，就算一名警员，鼓起勇气逮捕了黑\\帮分子，能够定罪的证据，也会莫名其妙地消失。证人们失踪、死亡，或者拒绝出庭，临时翻供。就算偶尔运气极佳，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能够定下罪名，最后，人还没有送到监狱，可能就已经被保释了出来。

        ——这就是哥谭市。

        当时的戈登，只是一名督察。哈维·丹特，只是一名普通的检察官。而蝙蝠侠——一个青涩的，初出茅庐的愣头青，还不是什么披风斗士、哥谭黑夜的恐怖传说，也没有什么正义联盟、蝙蝠家族，只是个被警局通缉的罪犯而已。

        在搜查的时候，靠着藏在哈维·丹特的办公桌后面，才逃过一劫。

        他就是那样认识哈维的。

        在这样一个污浊的城市之中，哈维和戈登，是他见过唯二两个，还心怀希望，想要肃清黑色的羽翼之下，一切被财富、资本与强权所保护着的罪恶的人。

        蝙蝠侠找到了他最初始的盟友。

        哈维、戈登和蝙蝠侠的正式结盟，是在对付哥谭的教父，绵延数个世纪的黑\道家族，犯罪大亨“罗马人”法尔科内一案上。

        作为最老牌的犯罪家族，法尔科内的势力，已经伸进了哥谭商界和政界的每一处角落。到处都是贪污受贿，包庇他的警察和法官，每一间银行、每一家大型企业都流通着他的脏钱。他无法被逮捕，无法被定罪——

        这就是名副其实的“犯罪帝国”。

        当时，蝙蝠侠作为义警，可以采用一些——“不那么正当”——的手段，去追查线索，而戈登负责逮捕，哈维负责收集证据，以及起诉。

        他们确实用这样的方法，把一些犯罪分子送进了监狱。

        那是一个万圣节之夜。

        蝙蝠侠和哈维的第一次合作，就是烧毁了法尔科内存放赃款的金库。

        超过两千万美元的现金，堆积如山，因为韦恩集团拒不合作，而且向银行施压，阻断了法尔科内洗钱的道路，赃款无法在市场上流通，全部积压在了这间无人问津的仓库里。

        钞票的高度，让蝙蝠侠和哈维只能抬头仰望。

        哈维说：“这一间屋子，都是来路不明的现金，而且是脏钱。无论是警察，还是法尔科内，都不敢追查它们的去向。哦，天哪，如果是另外的两个人——”

        “——不。”蝙蝠侠说：“我们不是。”

        他曾经如此信任哈维。

        甚至于，即使哈维变成了双面人，他都不愿意在戈登面前怀疑哈维。

        那一年里，一个新出现的连环杀手，“节日杀手”，在哥谭市里多次作案。他杀死的，基本上，都是黑\\帮里的重要人物，因此，有不少人怀疑到了哈维。

        ——这确实很像一个坚持正义、热血上头的检察官，在发现法律无法惩罚犯罪的时候，能干得出来的事。

        但是蝙蝠侠不这么认为。

        对于哥谭市里盘根错节的罪恶，动用私刑，或许能获得报复的快感，却不可能永远地解决问题。只有完善的、行之有效的制度和体制，才能将罪恶，从这座城市里清除出去。

        这是他们在结盟的最初，就达成一致的观点。

        蝙蝠侠只是一份临时的工作，在制度还没有那么完善的时候，用游走于灰色地带的手段，解决一些迫在眉睫的危险——至少，在开头的那两年里，布鲁斯是这么认为的。

        尤其是在遇到哈维·丹特之后，他更加确信这一点。

        蝙蝠侠无法从根本上铲除这座城市的罪恶。

        但是哈维·丹特可以。

        哈维身上，强烈的正义感和使命感，绝不在犯罪面前妥协的原则性，还有作为检察官的身份，就像是光芒，照彻了哥谭罪恶的泥潭，妖魔鬼怪，无所遁形。

        蝙蝠侠无数次地，在黑暗中，仰望这样的光芒。

        他甚至想过——如果哈维真的能做到的话，如果——他们真的能做到的话，也许，用不了两年，蝙蝠侠就可以退休了。他可以回归布鲁斯·韦恩的身份，晚上睡觉，白天起床，经营公司。也许还可以去再读一个博士学位，谈一场恋爱，找个人结婚。

        阿尔弗雷德会很高兴的。

        他也有时间，多陪一陪阿尔弗雷德，或许会跟他一起回一趟英国老家——他实在是亏欠这位照顾他的长辈太多了。他们可以在最冷的冬天，一起去南半球的海滩度假。

        即使再不愿意承认……

        这样美好的愿景，曾经是他在黑暗中，坚持下去的动力。

        所以，在哥谭的另一个黑\\帮头目，“老大”马罗尼，决定出庭作证，指控法尔科内的时候，蝙蝠侠是由衷地，为哈维感到高兴。

        ——在这一年的父亲节，马罗尼的父亲，上一任帮派首领，竟然就在他送上父亲节礼物的时候，当着他本人的面，惨遭枪杀。

        马罗尼认为这是自己在道上的对头，“罗马人”法尔科内所为。在愤怒和仇恨的驱使下，他竟然自投罗网，主动向哥谭警局，以及检察院寻求合作，表示愿意指控法尔科内。

        对于哈维来说，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能够终结法尔科内统治的犯罪帝国了。

        他终于可以不用为了一个案子，整夜整夜地的加班，不用再提心吊胆地担心被报复。能腾出空闲，陪伴他的妻子，享受属于自己的人生。

        哥谭市也将恢复清明。

        而蝙蝠侠……

        他们都以为这件事万无一失。

        然而，没想到的是，作为帮派首领，马罗尼竟然和自己的死对头，法尔科内的女儿有私情。在狱中和恋人私会之后，马罗尼又一次改变立场，选择与法尔科内联合，当庭翻供。同时，他买通了哈维的助手，直接在法庭上，出其不意地，偷袭暗杀哈维。

        就这样。

        哥谭检察官哈维·丹特，在最意气风发的那一天，迎来了最惨重的背叛。

        一瓶硫酸被泼到了哈维脸上。哥谭最有前途的检察官，属于白天的光明骑士，政法体制的希望，在众目睽睽之下，倒在地上，捂着脸，痛苦地翻滚哀嚎。

        ——这是蝙蝠侠，永远也不会忘记的声音。

        他们紧急把哈维送到了医院，然而为时已晚。高浓度的硫酸，已经腐蚀了他年轻英俊的容貌，也腐蚀了他那一颗，为了正义而坚持原则的心。

        从此，再也没有“哈维·丹特”，只有双面人。

        他越过了那一条底线，不再相信法律，也不再相信哥谭的制度和体系还可以拯救。曾经在法学院里所受到过的、长达数年的教育，还有当上哥谭检察官之后，长久以来的坚持，每一次面对犯罪时的绝不退缩，因此而遭受到的，威胁、暗杀——

        付出了这么多心血，冒着这么多的危险，却在见到曙光的前夕，前功尽弃，分崩离析。

        他耗尽一生追求正义，正义最后给他的答案，又是什么呢？

        “正义可以像抛硬币一样被决定。”

        ……

        哥谭市里，迷失的灵魂，又多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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