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诗序-14
红芃怎么会在这里？
在辨认出女生形体的瞬间，唐思烬下意识回头找娄思源。
然而林中通往校舍的方向只有一片空寂，并没有第四人的脚步声。
山清也认出了红芃，已经一言不发地追了上去。
她率先开跑，唐思烬紧随其后。
刚迈出一步，半空落下一滴硬币大的水，正好砸在眉尖。此地恰逢雨季，下起雨来不分白天黑夜，天空刹那间陷入阴沉，云层拨动，犹如水面上晦暗的涟漪。
红芃的衣服在暗色里看不分明，他们跟着冲进密林，只凭感觉向前狂奔。
雨水穿透树梢，重重落在他们头顶。
唐思烬心咚咚跳着，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长长的河畔和树林紧邻。微弱日光照亮水岸，只见红芃背对林子，正笔直地站在水里，上衣衣摆在水中飘动，短头发因为雨水紧贴双颊。水中的女孩两手也向下，毫无生机地垂在漆黑的河水里，像从水里伸出两只看不见的手，蛊惑着她，邀请她向下沉去。
山清喊了一声：“红芃？”
她体型瘦弱，在杂木丛生的林子里穿梭自如，也比唐思烬快上两步。山清冲到水边，一条手臂扬起来，好像要抓住水中的背影。
“哗啦啦……”
水声。
当红芃身子一低，在眨眼间彻底沉没的同时，山清被土坑绊倒了。
她一手按在湿黏的地上，食指被中指压住，呈一个扭曲的弧度。她似乎习惯了偶尔这样摆弄手指：这动作和她在第一夜游荡水边时的手指交缠如出一辙。
山清沉沉喘了两口气，呆呆地坐着，头发被凉风吹得扑扑响。
在他们面前，水面黑沉压抑，湍急水流里已无任何人影。
唐思烬低低喘了口气，上前越过山清，看向湖面。即使对山清有诸多怀疑，但谁也说不清楚水里具体有些什么。水妖不会在结伴而行的人面前出现，但山清猝然起身伸手，像要制止他继续往前，又像是单纯的害怕。
少女的声音骤然拉近：
“她死了，是不是？”
涟漪涌动，发出阵阵沉闷沙哑的声响。
山清比唐思烬矮小许多，要很费力才能抓住他肩膀，却没有放手，反而拼命用力，像是要把他压下去，又仿佛只想让自己维持一个站立的姿势。
突然她彻底放开了手，一扭身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是水妖。”她突然崩溃道，“我知道，我知道是水妖……”
滂沱大雨里，晦暗涌动的水面远处，漂浮着一段烧焦的细枝，一定是从被劈开的树梢上掉落的。它在水涡中央，癫狂一样打着旋，投下更深一层的暗影。影子紧紧坠在潮湿暗淡的主体，漆黑的，像一只黑洞洞的眼睛。
雨声巨大，宛若轰鸣。
在沉闷的响声中，水面上又缓缓浮现出几个黑影。
浅灰色的天空上，五架整整齐齐的幽灵正在攀升。
-
第二次轰炸开始于午前。
缝隙人半天没回来，小施一个人坐在窗边看笔记，费力地总结两日来的收获。
外面开始滴答滴答下雨，声音略有些指针走动的韵律。她心里没底，于是小丑放在窗台上的铅笔反而起了作用，她把纸翻到背面，仔仔细细写画思维导图：
【水妖】
-来历：神话传说
-杀人方式：取代身体（幻觉？）
-可疑点：手指画
-其他：和水路的关系？
【战地医院】
-前身是学校&诗社
-死亡天使可能是：小陶&木月
-杀人方式：人为窒息
【人物】
-“识得路的人”
-尽帆：木月和小施的前男友，恋母情节，相
“铃！——”
突然窗台一阵猛颤，小施笔尖一滑，牵出一条歪斜的铅线。铅笔掉落在地，轰炸机的影子投在白漆玻璃窗边，忽明忽暗。
尽帆在楼下声嘶力竭地喊：“都往外跑！快出去，轰炸机来了！轰炸机——”
小施顿时一把将草稿纸塞进兜里，沿着楼梯往下面一路狂奔！
空中压下低哑的嗡响，她心跳急剧飙高，而眼前楼梯仿佛古怪地向上鼓起，仿佛自己随时会彻底滚落下去。小施从来没有跑得那样快过，心里疯狂祈祷炸弹千万别落在校舍里。来自轰炸机的声音更沉重了。
终于她跌跌撞撞冲下楼，一把抡开大门。
嗡鸣更近。
后方落下一声巨响！
小施趔趄了两步，身子一歪，差点软倒在地上，被尽帆捞住。
男生定定地站在校舍前方，一手扶着她，抬头看向仍有雨水滚落的天空。
“嘭——嘭——！”
两枚炸弹接连坠落，掉在稍远处的旧校舍废墟上，腾起一片黑烟。轰炸机仍然嗡鸣着，声音却渐渐小了。它们继续向前飞，余下一群惊恐狼狈的年轻学生，站在雨后的微弱光线下，瞳孔里只剩下轰炸机缓缓离去的倒影。
“这不科学。”小施喃喃道，“为什么下着雨还能出飞机……”
好在轰炸到此结束了。
平心而论，这一次从观感上讲，并不如第一次给大家的冲击要大。或许是因为这次轰炸机比上次少了两架，又从树林方向而来，先往里面投放了一对炸弹。第三枚炸弹轰在了前廊上，让那里塌了一半；最后一对则落在校区后面，好险并没有一下将他们唯一的栖息之所轰个稀烂。
树林！
小施心中一惊，刚松开扶着尽帆的手，便看到林边有人影一前一后出现。
两个人一模一样地浑身湿透，也一模一样地眼神倦怠，面无表情。
但是都活着。
她想：这次轰炸没有死人。
-
行至林边的时候，唐思烬还在想，留守在校舍里的人并不知道红芃死了。
尽管红芃本该是跟他们待在一处的。
山清起初还咬着牙关，到密林里新一度奔跑躲避开始时，终于绷不住，哭声在黑暗里断断续续。期间那只闹钟一度滚落在地，她又拼命跑回去捡，再继续跌跌撞撞往林子外奔逃。等他们重见天日，少女的脸在日光里显露，上面眼眶红肿、满脸水迹，明显在期间精疲力尽地大哭过一场。
那之后再走几步，唐思烬看见了娄思源。
校舍里的学生聚集在林子和建筑之间的空地上。有树叶遮挡，能隐约看出尽帆和小施相互搀扶着看向天空，他们身后横着一段焦木，小丑正姿势放松地坐在那里，一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目光却向着树林。
他的脸被一大块阴影挡住，看不清神情。
这个人在看我。唐思烬想。
再向前两步，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与飞机的余音之中，娄思源的面孔渐渐清晰，脸上却反常地没有与其动作相配的情绪，像白纸。
『他在看什么呢。』
唐思烬思绪正游游荡荡，忽地捕捉到了一些奇怪的声响。
是娄思源眼睛仍远远注视他，口中却仿佛轻巧地从空中接过了轰炸机压抑沙哑的低声，又对其加以变调和其他创意，东拼西凑成了一首诡异的曲调，不知是否是之前的《致爱丽丝》演变而来的。
不过唐思烬一来，他也不唱了，很愉快似的从木桩上跳下来迎接他们。尽帆小施也向他们走来，脸色发青发白，头发因淋雨而潮湿。
小施看上去像是大松了一口气，然而一看山清的表情，又紧张起来。
这是个恰当的时机，于是唐思烬主动开口，说红芃死了。
小施笑容立刻消失。
“还有。”唐思烬环视四周，问：“翰星呢？”
翰星不见了。在方才那一阵惊心动魄里，竟无人想起还有他这么个人。有了小竺的前车之鉴，众人期望都抱得很低，然而最后娄思源连上几节台阶，终于打开更衣室的门，对外面汇报：
“虚惊一场，这不是好好的在这里吗。”
小施扶着楼梯把手，长长出了一口气。
娄思源像牵一只气球一样把傻子从房间里领出来，对其他人招招手，下去和其他学生会合。小施推着翰星走在最前面，唐思烬看着傻子蹦蹦跳跳的动作和歪斜的脸，没头没尾地说：
“眼睛。”
小施已经到了下面的一段楼梯上，费力地仰头道：“眼睛？”
“水妖画的眼睛被山清给压没了。”娄思源慢条斯理道。
自从小施态度缓和，他就失去了逗弄她的兴致，语气普通许多：“眼睛下的内容没人看见，但既然两边是永吉合香，中间说不定是木月呢？你猜眼睛是什么？要我说，试衣间还挺偏僻的。”
“是有人故意引他过去的？”小施吃惊道，“也是哦……虽然最后炸到的只有门口，但轰炸机来临之前，谁知道炸弹落在什么地方。所以三个死人里，至少有一人死于他杀，凶手又怀疑翰星目击了什么？”
现在npc里，红芃死了，翰星疯了。
剩下尽帆和山清。
“下午只有尽帆一个npc在室内，他绝对有问题。”小施分析道，“但我到现在也没找到其他线索，根本说不清他到底杀没杀木月，木月到底杀没杀人。”
“你可以问问。”娄思源和善地说。
“希望这回能再有点新进展。”小施走在前面，两手合十，“没有了红芃……”
楼梯终点近在眼前，她推着翰星消失在拐角，走远了。
唐思烬停下脚步：“红芃是怎么回事？”
小丑本就晃晃荡荡在他后边，见状也停了，恰好跟他隔着三四节台阶：“如你所见。”
“你没有看见她出门？”
“我看见了。”
唐思烬一怔：“那你……”
山清突然从厨房探出头来，冷着脸道：“赶紧端东西，开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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